39 39，何子昱（1 / 1）
“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
“哦，可以。”
……
那就是何子昱与林珞然的相识，大一新生林珞然喜欢固定在一间自习室自习，何子昱某天无意路过这间自习室，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从此也固定在那里。
她看见他在做六级的模拟试卷，便问了问他几道四级考试的题目，他给她解答，就这样知道了彼此的名字，知道了彼此的专业。知道他是学长，她是学妹。他是建筑系的，她是医学系。
时间久了，两个人对彼此的自习规律也掌握清楚了，一同看书做题的时间多了，交流多了，共同话题自然就多了。
他们都是外乡人，她来自浙北小县城，他来自西北农村，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捡过废品垃圾，他下过田种地，他们在彼此面前，不会觉得自己的贫穷是可耻的，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也都笃信，靠着自己的努力，大学毕业后，可以在这座城市里闯出一片天。
有一天，结束了晚自习，何子昱送林珞然回宿舍。路上，他说起班上一些家境阔绰的男生，俗称的富二代，变心比变天还容易，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翻脸比翻书还快，那些女孩子被骗了被甩了，哭着来哀求，他们就用钱来打发，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林珞然听完，对何子昱的不满表示赞同，她说：“你说的对，子昱，真爱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何子昱听了她的话，面露喜色，看来，他们之间又多了一个共识。到了女生宿舍楼下，何子昱突然支吾起来，林珞然追问了几句，他才羞涩地问她，是否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两个人都红了脸，林珞然点了点头，害羞地跑进了宿舍。
原来他说之前那些事情，只是为了向她表白，试探她的想法，他担心她觉得他穷，担心她嫌弃他没钱，不能给她稳定的生活。她怎么会呢，真爱本来就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那是她的心里话。她喜欢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不在乎他有没有钱。
于是，他们开始交往，初恋，两个纯朴的刚刚来到城市的孩子，付出的都是最诚挚的感情，没有任何利益的冲突，没有世俗的尘埃，只是简单地喜欢彼此，希望永远厮守，爱情开花结果。
那时候，两个人口袋都很拮据，家里每个月只能给少少的零用钱，还要指望着学校的补助和助学贷款勉强度日，吃饭的时候，只能尽量在免费窗口排队，偶尔打一份小炒，谁都不敢吃饱，只想让对方多吃一点。就是那样的相互心疼，相互照料，把手里最好的都捧着给对方先享用。
情人节，何子昱带林珞然去逛南京路。各种店铺的情人节专题活动，鲜红的玫瑰花，琳琅的礼品，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情侣，恋人。何子昱穷得连一朵花都不能送给林珞然，两个人只能拉着手，走走看看，却也觉得温暖，因为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情人节，正因为有了彼此，这个节日才有意义。
鲜花再美，礼物再好，巧克力再甜，也比不过身边的那个人珍贵。逛累了，何子昱只能给林珞然买一个五块钱的烧饼，南京路上连个便宜的烧饼都没有。一块小小的肉馅饼，林珞然还要分成两半，两个人一人一半，他的那块一定要大一点。
何子昱看着身边的女友，觉得愧疚，她是那么漂亮可爱心地善良的女孩子，遇到了自己，却只能过这样一个寒酸的节日，小半个烧饼，竟然能换来她那么多的快乐。他发誓，一定要努力读书，赚钱，给这个女孩子最幸福和无微不至的一生，他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林珞然听了何子昱的话，竟然哭了起来，她就是觉得感动，她爱他，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但他却不吝惜承诺，不吝惜表达他的爱，年轻的林珞然，沉浸在那人生中第一段山盟海誓中，永远也无法从那甜蜜中清醒过来。女人要的爱，最好不仅在心里，还要挂在嘴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永远也听不够。
元旦前夕，何子昱的一个设计方案参展，得到了一小笔奖金，他带林珞然去乌镇玩儿，虽然有了一点钱，两个节俭成性的孩子还是舍不得大手大脚地花。到了乌镇，发现一张门票竟然要上百块，两个人足足在原地商量了一个多小时，站得脚都麻木了，也不忍心去卖票窗口付钱。
最后决定逃票溜进去。
一路的景点，两人玩儿得战战兢兢，其实景区的管理得并没有那么严格，只有某些知名景点才会查票，但是他们还是不敢放肆，鬼鬼祟祟地挑着往没人的角落里跑。年轻人难免喜欢刺激，这样玩下来，反而觉得更有意思，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
何子昱看着林珞然跑得涨红却溢满了笑容的小脸儿，心里充满了满足，这一次他只是暗暗发誓，等将来有了钱，一定要带她重新买票来一次。不，不仅是上海周边，他还要带她出国，全世界都玩儿一遍。年轻的时候，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敢不敢想是另一回事。若是不敢想，自然就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
玩儿了一整天，晚上就寄宿在镇子外围的一家破旧小旅馆里，一个晚上五十块钱，林珞然非要和小老板争执大半个小时，吵得面红耳赤，讲到三十块，并且还坚持替何子昱分担了一半。她那么事事为他着想，有这样一个女友，夫复何求？
两个人第一次同睡一室，那么相爱的人，那么冲动的年纪，该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第一次很痛，何子昱小心翼翼，林珞然将床单抓得险些破了洞。
事后，何子昱拥着她，亲吻着她，一面说然然我一定要让你幸福，一面说对不起，我现在不能给你好的生活。
林珞然觉得晕眩，她看着何子昱清秀的眉眼，甜甜地回应，子昱，有没有钱不要紧，我有你就够了，我们一起努力，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他们紧紧抱着彼此，仿佛抱着的，是那个无比美好光明的未来，那么的触手可及。
乌镇回来后，何子昱待林珞然更好了，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另一半，他胸腔里的一根肋骨，将来就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娘，他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去？
可是林珞然，却日渐的憔悴无神了下去，他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反复追问，她却什么都不肯说。他只当她是学习太辛苦，营养又跟不上去，只能从手指缝里攒出钱来让她吃得好一点。
终于，有一天，何子昱去宿舍找她，下楼的却是米红，米红红着眼睛告诉他，林珞然退学了。
何子昱很震惊，可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原因，她那么聪明，成绩那么好，她还说要多学本领，将来才能找到好工作，她怎么突然就退学了，甚至都没和他提前打个招呼，更可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她。
等了好多天，何子昱才等来了林珞然的电话，那往日娇滴滴的娃娃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憔悴而沙哑，何子昱百般的追问，林珞然却只是极其简单地说，她就是不想念书不喜欢念书了，想早点工作。
子昱，我们两个人不一定都要念书，我来工作，你来念书，日子能宽裕点，这样不好吗？
何子昱听了这话，很失望，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不管她是否继续学业，他都会按照自己计划完成大学的课程，充实自己，完善自己，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
林珞然退学后，开始身兼数职地打零工，两个人之间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是思念却不曾中断，只要有时间，制造机会，他们都会见面。找最廉价的小旅馆，和老板杀价，忘情地缠绵一夜，第二天，他回学校，她去工作。
这样的日子，虽然艰难，却过得飞快。何子昱大学毕业了，准备考研，却没有考上公费段，自费调剂需要一大笔钱，他没有那个条件，他打算放弃深造，去找工作。林珞然却坚持让他继续念书，她甚至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包括向朋友借的钱，让他无论如何要继续读下去，他学的是建筑系，本科和研究生之间的薪资待遇差别很大。她说，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他一定要争气，将来给她一个家。
何子昱终于继续读研了，调剂的学校在昆明，开学后，他就离开了上海，因为上海和云南之间路途遥远，往返一次的开销太大，而他老家又在西北，逢年过节更是没有理由来上海。所以，他们两年的时间仅仅见了寥寥几次面，为节省电话费，只好写邮件，从一开始的一个星期好几封，变成后来的好几个月一封……
又过了一年，林珞然成为了逸民物资公司的实习生。她得到了逸民的试用机会，第一个要通告这个好消息的人，就是何子昱，那时他正在为毕设忙得昏天黑地，听到这个好消息，却觉得离自己的生活那么的遥远。
那也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还算愉快的通话，再之后，也不知怎的，他们之间的联络就越来越少了，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偶尔通了电话，却只是无言。她想和他说些公司的事情，却想着他那么忙，大概是没心情听的，何子昱想和林珞然讲讲和导师学到的东西，社会实践的见闻，可她也听不懂。他们只是都不想让自己相信，这份感情，已经渐行渐远。
从她辍学那天起，他们就已经各自奔向了相反的人生轨道，南辕北辙。
几个月前，何子昱毕业，从云南返沪，暂时签到了本科时的母校任教，自觉所学所见已经足够丰富的他，利用业余时间，联系了几个同专业的老同学，参与了一个小工程的竞标，结果阴差阳错，也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亦或是被出卖，一赔就是十几万，对方扬言要告上法庭，闹得焦头烂额。
林珞然也很忙，所以即便阔别了两年，他们也很难有个时间是都不忙的，最后约定，每个周三她去他那儿过，他就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周三没有课，他尽量不安排私活，她去给他洗洗衣服，两人一起吃顿饭。
可是何子昱却发现，林珞然不再和他亲密，他们之间的亲热，她仅止于亲亲抱抱，每当他有进一步要求，她总是会极力地反抗和拒绝，手紧紧地揪着衣领不让他解她的扣子，就仿佛那衣服下面有多么不可见人的秘密似的，男人是有自尊的，多了几次，何子昱就泄气不再勉强，甚至他也没有问她为什么。
他为什么没有问呢，因为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自从何子昱回到上海之后，两个人在一起，林珞然从来都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开销节俭。
她和何子昱在一起，花的都是自己的薪水，从来没有动用过郑启华的钱，她再不知羞耻，再没有所谓，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用一个男人的钱去和另一个男人逍遥，对她来说，那更是对何子昱的亵渎，对他们爱情的亵渎。
而也正是那十万块钱，让她破了这个规矩，也让何子昱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外表看来和从前一样乖顺可人的女友。其实，粗浅地看来，林珞然和多年前的那个女孩子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节省克制，依然谨小慎微，依然那么漂亮可爱，可是，情人之间的分歧，往往只是因为极其细微的事情。
比如他偶尔指着路上的跑车欲要给她讲解的时候，她会比他还快说出那品牌和特征；比如他带她偶尔去‘高消费’一次，吃点好的，对着那些昂贵的菜谱，她所表现出来的从容和熟谙，让他唏嘘；比如她住的那套房租两千多块的市中心的房子；比如偶尔一次去她公司接她下班，看见她身上穿的那套三宅一生，那不是山寨的。直至她听他说起来赔钱的事情之后，第二天就拿到他面前的一摞小砖头一样的现金。
何子昱或许是愣头青了一些，但他不是傻子，一个从小就认定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有未来，只有让自己更强大才能不受人欺负的孩子，他能有多傻？他聪明得很，也敏感得很。林珞然的变化，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去，又怎能骗得过他？
可他们谁都不提，遇到这个问题，两个人都会刻意地避开，郑启华和卓万琳有默契，何子昱和林珞然也有这种默契。她把十万块交到何子昱手里，何子昱的嘴角嗫嚅了很久，最终只说了一句，谢谢，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然然。
林珞然笑笑，不用和我客气，子昱。
他们年少的爱情，已经被时间、距离，还有现实，消磨得快要殆尽。接近撕破华美外壳，露出腐烂内脏的丑陋。
可悲的是，他们谁都不忍心率先开口，说结束。于是那些不堪的东西，便在彼此心里无止境地蔓延，溃烂，却还口口声声说着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