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36,风波起(1 / 1)
一阵风吹过,泳池的水面略有涟漪,郑启华突然听见卓万琳说:“我们会把这场戏演下去吧?”
郑启华愣了愣,卓万琳的问题,恰恰也是他的问题,只是她先问出了口,和一个同样聪明磊落的人处事,是多么简单明了的事情,他笑了笑:“为什么不呢?”
“你为什么不问我原因?”卓万琳看着泳池外那一圈花圃。
“你会告诉我吗?”
“我想我不会。”
“所以我就没有问。”
“启华。”卓万琳笑着掖了掖头发,看着郑启华的脸:“你累吗?”
“恩?”郑启华也看她,还是那张脸,精致的眉眼,从不喜形于色的表情:“你什么意思,卓万琳?”其实他倒是很想知道,她这样莫名疏远他,她到底累不累。为什么他们对于彼此的困惑,这般的雷同。
“呵呵。”卓万琳挑了挑眉,眯起眼睛,视线离开了郑启华:“只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很累,我想你应该也有同感,不是么。”
“或许是吧。”郑启华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天色渐渐暗下来,残阳撕扯地平线。
中秋节过得很如意,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两个家庭,六口人,其乐融融,老人家自是喜欢热闹不用提,单是郑启华和卓万琳的表现,也足够值得高兴,他们之间那举手投足的默契,即便不相视,也堪堪般配,老夫老妻一般的相敬如宾。
连郑秉奎也收起了严厉,给了郑启华好几个笑脸,唯独到了四个老人提起婚事的话题,两个人才会同时静默下来,低眉顺眼地装作没听见,老人家还以为他们害羞,私下里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谈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该做的事儿八成早都做了,提起真的要结婚,皮儿还薄了。
返回上海的那天,中午郑秉奎夫妇做东,在饭店设下酒席为卓家送行,席间,难免要对两人的婚事做出最后的定夺。
郑启华听见父亲和卓老在敲定办手续的日期,以及婚礼的诸多事宜,多日来的隐忍突然按耐不住,随口编了个谎,退出了包厢,走到饭店后身的花园里,点了根烟,却忘记了吸,悬在指间,任那烟雾袅袅上升。
“怎么,演不下去了?”卓万琳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他不意外,这样惺惺作态,道貌岸然,用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取悦年迈的父母,难受的人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还好。”郑启华将烟弹掉,双手抄进裤子口袋。
“如果你觉得没必要,我们可以和父母说实话。”卓万琳随手掐起一朵花,放在鼻子下,浅浅地闻:“我想,与其真的结了婚,我们两个人都难受,不如索性挑明,我不怕后果,你怕么?”
“你不怕,我为何会怕?”郑启华挑衅地看向她。
卓万琳对他笑笑,突然扬手,碰了碰郑启华的脸,他也没有躲,任她的指腹滑过,她说:“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郑启华歪着头:“万琳,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可以知无不言。”聪明人之间,又何须遮遮掩掩。
“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卓万琳的笑容很矜持,却掩饰不住那股天性里的骄傲:“如果是做你的妻子,我想,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你觉得呢?”
“我认同你的观点。”郑启华浅笑:“那你说的意义,是指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什么叫有意义。”
“那个林珞然。”卓万琳极其清淡地吐出一个名字,看见郑启华的身形一震,她极其不明显地笑了笑:“如果是她取代我,我会觉得很不甘心,觉得耻辱。”
“哦?”郑启华收起了一刹那的慌乱,努着嘴:“我的品味让你觉得不耻?还有,万琳,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事情不关心的。”
“我确实不想关心。”卓万琳轻咳了两声:“事实上,从前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那时我们两个都很开心不是?”
“那现在为什么你又在意了。”郑启华看着她:“如果你觉得这个婚有必要结,我们可以将戏做足,如果是论意义,那么,和谁结婚,对我来说,差别都不大。”
“启华。”卓万琳将手轻轻搭在郑启华肩膀上,踮脚凑近他的耳朵:“我们从小在一个家属大院里长大,我喜欢你,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女人,我也可以做到对你在外面的事情毫不关心。但是……”
“什么?”她突然停住,郑启华忍不住追问。
“树欲静,而风不止。”卓万林苦笑了下,眼中滑过一丝的寂寥:“启华,我们都太高看这个卓万琳了,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就在军医院上班,我就在重症科室做主治医师,医院里的人,哪个不认得我,哪个不知道我爸爸是谁?你把那些事情,做到我眼皮子底下,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再明白不过的事情,说出来,听了去,却有如雷霆贯耳,不拿出来说一说,谁也不会觉得它那么骇人。
“我……”郑启华突然语结,有些他刻意忽略的事情,这一秒,瞬间都涌了上来,作为一个未婚夫,他何尝在意过卓万琳的感受。她就在第一军医院上班,他的种种行径,何尝不是对她忍耐力的极刻薄的挑衅,她应该是何其淡然超凡的一个女人,才能承担下这样的流言蜚语?对于他,还击的仅仅是疏远。
郑启华突然有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问自己,郑启华,你是不是真的欺人太甚了,你是真的愚钝,还是潜意识地,从没把她放在心上,凡事绕过。他嗫嚅着:“对不起,万琳,我……”
“至于婚姻,不论我们是要结,还是不结,都先不要做任何决定好吗?”卓万琳沉下头,这一刻,这个无比优雅的女人,也显得憔悴疲惫:“你知道吗,郑启华,从小,我就认定自己要嫁给你。这么多年,我也从未怀疑过你会娶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一个说法,等你找我,可是没有等到。可悲的是,我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我做不到恨你。今天这些话,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你说破,我不想和你哭和你闹,因为我爱你,我不希望让你为难让你那么辛苦。我愿意让自己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冲动忘了情,因为我知道,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女人。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结婚?如果你要娶我,那么希望,我们都是认真对待这场婚姻的,不是演戏,不是游戏,不是为了给谁看。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也有我的骄傲。”
“好。”郑启华除了答应,此刻已经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龌龊不堪。
“那我们回包厢去吧,要不老人家该起疑了。”卓万琳扭过身,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站在郑启华对面,深吸了几口气,语气有些含糊:“启华,你相信我吗?”
“相信。”郑启华苦涩地点点头。
“那我请你听我一句劝,也请你相信,我这样说,没有任何恶意。”卓万林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启华,那个女孩子,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沉下头,从容地先行回包厢。她具体知道些什么,她是不会说出来的,这就是卓万琳的体贴,卓万琳的优雅,大家闺秀的气度。
郑启华在原地又立了几分钟,才调整了思绪,毫无异样地朝包厢走去。一餐饭,依然吃得很和乐。长辈们虽然都注重礼数,如今也被郑启华和卓万琳这两个主儿磨得没了脾气,最后决定的结果是,只要他们年底之前把结婚手续先办下来,新房先买好,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从简。
郑启华和卓万琳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的情愫心照不宣。他们或许不够相爱,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了解,却不逊色这世间任何一对男女。卓万琳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郑启华的女人,他又何尝不是。只是太过于明白,反而踟蹰着,选择性的回避。
卓万琳和父母同乘,郑启华依然是自己开车返沪,沪杭高速,车辆疾驰而过,郑启华依然开得不紧不慢,飞速呼啸而无法拿捏的东西,在他的脑袋里。
卓万琳最后说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中不停地回放,那个女孩子,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好自为之吧郑启华,你好自为之吧郑启华,她没有那么简单,她没有那么简单……
那娇羞的模样,那副娇滴滴的声线,那张白皙粉嫩的小脸儿,那具丝缎一般温软的身体,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她能有多复杂?她的所有复杂,难道不是因他而起,在他之前,她不是一个简单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么?
郑启华试图给自己催眠,事实上,自从林珞然开始蜕变以来,他从来没有终止过催眠自己,可事实上,他越试图强迫自己接受某些东西,那些反作用力就越发的无法克制。
在和他之前,她就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对于她一路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怯懦保守的性格,郑启华不是没怀疑过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真的如她表现的那样温顺,亦或是夺走她处子之身的,不过是一些意外。
可是她的那些反常的举止呢,毫无缘故地失踪呢,睡梦中的梦魇呢,那些不安定的小细节,郑启华不会那么轻易就能让自己视而不见。她在他面前穿着打扮得花枝招展,刷卡记录一天赛过一天的繁多,甚至一口气问他要十万块去炒所谓的基金,以她的谨慎,她会去勇于做那么大宗的投资?
郑启华相信卓万琳,她是个无比优雅的女人,她想要维系从容的形象,她就真的不会做出任何下作卑鄙的事情,也不会说出任何下作中伤的话,他有这样的把握。可是,如果卓万琳的话真的是有事实可依,那么林珞然,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到底背着我,做着怎样不简单的事?
郑启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他活了三十二年,第一次敢于清醒地面对自己的感情,知道自己真的仿佛爱上了一个女人,为何等待他的,会是这样一个局面。难道这真的是所谓的报应。
车子停在了收费站,郑启华的思绪神游回来,抬头看了看,已经回到上海了,两个多小时,一忽悠就到了,他都想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想明白。
车子行驶在市内了,郑启华烦躁地翻出手机,按了刘逸民的电话:“老刘。”
“郑少啊,你真会挑时间打电话啊。”刘逸民笑嘻嘻地在电话那头说:“你再早打一分钟,就找不到我了,我刚开机,就好像是老天爷在指引我迎接你的召见似的,哈哈哈哈!”
“呵呵,在哪里?”郑启华没心情问刘逸民为什么不开机。
“反正不在家就是了,怎么,找我有何贵干?”
“没事干,喝酒去。”郑启华说:“江培明那小子没战斗力,不叫他。”
“行,没问题,我肯定陪你到喝满意。”刘逸民满口应道,又对着电话另一边说了句什么,才回来继续:“不介意我带个朋友一起吧?”
“你随便。”
……
于是,郑启华在那间他们常去的酒吧,见到了刘逸民,还有他手臂上挂着的那个装扮妖媚,细眼媚笑的女人——米红。
看到米红,郑启华的脑袋嗡的一声,登时兴致全无,刘逸民张罗了一桌子酒,他几乎一口未动,只掐着杯子沉默。
“怎么了,郑少?”刘逸民用酒杯撞他的手:“不是要喝酒么,酒来了,怎么不喝?”
“刘逸民。”郑启华猛地抬起头,视线在米红身上停了停,最后看定自己的好友,扯过他的衣领,压近他的耳朵,低沉着嗓子,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什么东东啊?”刘逸民一脸的莫名其妙。
郑启华甩开他的领子,冷冷地看着米红,这是林珞然唯一提起过的朋友,或者可以这么说,这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她这个朋友,现在傍上了刘逸民。什么时候傍上的,怎么傍上的,林珞然知道不知道,她若是不知道,刘逸民的行径是多么令人发指,她若是知道……那她就,简直是更加的让人匪夷所思。
在杭州的种种画面,在郑启华脑中回荡,他突然不想听刘逸民的解释,他害怕刘逸民的解释,会让一切都水落石出,会让卓万琳的话得到印证,会让他非常的,非常的,失望。
郑启华也终于有胆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