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35，中秋节（1 / 1）
郑启华是无意中和林珞然提到这件事情的，他事先没有想过她会如何反应，是措手不及的还是惊喜不迭，这无关紧要，如果你是真心真意地想要去关心一个人，那么就不会对结果去想太多，顺手便可以做到的事情，对于施行者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林珞然听郑启华说完，安静了很久也没作声，郑启华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转头看她：“怎么了？”
“没，没怎么。”林珞然垂着头，声音很没有精神，不停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可是启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哦，你最近不是经常去学校？”郑启华随意地将脚放到茶几上，漫不经心地回道：“你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你知道我去学校？”她的声音突然没来由地提高，郑启华也跟着直了直身子。
“恩。”他眯眼，慵懒地看着她，用她最熟悉的虚无缥缈的语调说：“江少交了个在校的女朋友，他最近经常去学校。”他用词极简，林珞然无从断定，到底是他亲眼在学校见过她，还是只是通过江培明才对她的行踪略有耳闻，和聪明人较量，需要智商。而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郑启华的对手。
但不论是江培明看见了，还是郑启华看见了，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林珞然小心地看着郑启华的脸色，不知道他到底都知道了什么，不过以他的决定来看，他应该只是觉得她想继续读书而已，更深的，应该不……
“我可以说不要么？”林珞然小声说：“我其实没有那么想念书。”
“我已经和江少说过了，他的前期款项都已经落实了，你觉得呢？”郑启华闭目养神：“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是自作主张，你也可以不去，不过是一座游泳馆，江家不在乎那点小投资，随你，没关系的。”
林珞然说不出话，郑启华还是这样，为她做了事，却不勉强她必须接受，一而再，再而三，她早就已经识抬举了，有人这么一心为了自己好，件件事情都帮你安排到，不答应，那就是给脸不要脸。
就算不答应，你的人也不会高级几分啊。
“好吧，我去。”
“第一天上学我送你去。”
“不要。”林珞然看见郑启华有点不满地睁开眼看她，便咬了咬牙，坚定地说：“启华，你不要送我，这样不好。我知道，有张文凭，对我以后都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求你就把这个好人做到底吧，让我就像个普通的学生一样，去念书，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个……我是个……”有钱人的情妇。
“好。”郑启华耸了耸肩：“你说的对。”
“谢谢你，启华。”林珞然靠到他胸口，轻轻地说：“你对我真好。”
“你乖一点，我会对你更好。”
“启华。”林珞然突然抬起头，目光里夹杂着几许不安：“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郑启华的眼中，一刹那有愠怒的光闪过，不过很快平息下来：“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来教。”
“恩。”林珞然又缩回他怀中：“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
夜深人静，风透过窗纱，撩起窗帘，室内静谧，床上的两个人紧紧地拥在一起。郑启华的睡相很安稳，应该是连梦都没有，窝在他颈窝的林珞然，却是满头的汗水，额头殷湿，眉头趸得越来越紧蹙。
“不要，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别走，别走！”喉咙里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郑启华感觉自己怀中的身体似筛子一般的战栗，试图挣脱他 ，却又揪着他的手腕不放。
“然然，然然。”他小声在她耳边轻唤，她一定是做噩梦了，被魇住了醒不来。
“启华，启华！”林珞然摇着头，渐渐从噩梦中被唤醒，睁开眼看着俯在她上方的郑启华的脸，太黑了，看不清，她伸出去触碰，一开始只敢用一根手指小心的试探，像是在试探一个肥皂泡，生怕一戳就破了，几秒后才敢放心地捧住，她的脸上覆满了汗水和泪水，不迭声地叫着他：“启华，别离开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傻孩子，我在这儿呢。”郑启华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替她掖了掖汗湿的碎发：“乖，不怕，摸摸我，我就在这儿呢。恩？”
“启华，我做噩梦了，我梦见……”林珞然慌张地念着。
“不要说了。”郑启华抵住她的唇瓣，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梦是假的，忘了就好了，别想了。”
她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入睡，郑启华从背后拥住她，小小的身体，虾米式蜷缩在他怀里，软软的，香的，他的睡意被搅合得全无，听着她渐渐安稳的呼吸声，他听见自己心里在说，她有事瞒着你，郑启华，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他的事情，她从来不问。她的事情，她不说，他也不会问。身体还在一起，心也跑不远，这是都市男女之间的爱情逻辑吗，就当作是吧，如果这是爱情的话。
时间，如白驹过隙，工作，闲暇，纠缠，折磨，这城市承载着所有的负重，从乍暖还寒的初春，一晃悠悠到了盛夏的尽头，已经是九月。
中秋将至，郑启华忙完了手里这一季度的工作，接到了父母的电话，让他去杭州过这个团圆的节。郑父从机关要职退休之后，和妻子定居到更适合修养和居住的临近城市杭州，平时没事很少再回上海，适逢节日，郑启华都需要去杭州陪父母一阵子。
于是中秋节前的两天，他就准备了一些补品之类的东西，开着车赶去了杭州。午后便到了杭州。这是一座独立的三层别墅，有游泳池，花园，远离闹市区，空气清新，环境安静，很适合老年人居住。
郑父闲时的爱好是读书，写字，偶尔也和一些当地的老友聚一聚，郑母就和一般的官太太一样，养花，养动物，偶尔也打打牌，牌品极好，就是出手慢了点，老人家嘛。家里雇了一个管家，一个保姆，照料两个老人的日常起居，平时也有专门的钟点工，来料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
独子郑启华在上海独自打拼，一向不需要他们操心，总之，是非常安逸舒适的退休生活。最大的盼头，就是逢年过节，一家人小聚几天，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也不过是郑启华的婚事，他再过年就三十有二，这个年纪的男人，事业稳定，物质无忧，早就应该结婚生子。像刘逸民那样的，小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才比较正常。至于你在外头怎么玩儿，那倒并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郑父对郑启华的事业方面向来没什么意见，也明白他聪明有能力，不需要操心，但是郑父那样一生风云的老人，在家中总归是一副严厉的表象，所以，关于结婚生子这个问题，就是他一直咬着不放的挑剔郑启华的地方。
每次郑启华去杭州，父子二人总是要为了这个问题而冷几次脸，两个人都是一副宁可冷场也不热话的人，所以郑启华这次回去，也没做什么好的打算，大不了再闹僵几次，反正再骂再嚷，也是嫡亲的父子。
更何况，他现在和卓万琳，已经大半年没联络了，莫名其妙就闹成这样，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甚至他想，如果郑父这次真的逼急了，他打算，这门婚事就算了，交往了这么多年的两个人，说别扭起来，就能有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彼此不闻不问，甚至连想都没想过。那么这样的婚姻，又有何延续的必要，更何况，现在他的心，仿佛都已经放到了一个女人身上，已经很久没胡来了，如果和卓万琳的事儿就这么吹了，假以时日，或许能有另一番世界。
郑启华没意识到，自己的这样的想法意味着什么，他向来吝惜承诺，久而久之，疏远了，遗忘了，他只是觉得，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如果能和林珞然一直在一起，他不排斥事情那样发展。至于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到了杭州，母亲自然是一番高兴，张罗着吩咐佣人准备郑启华喜欢的饭菜，又拉着他的手坐在沙发上嘘寒问暖了半晌，直到她的牌局要开始了，才去到客厅的牌桌边坐定，那里还有几个与她同龄的太太，在等着她呢，不时朝郑启华看看，一脸赞叹的表情，这儿子有财有貌，怎能不美言几句，郑母打牌的时候，手气也莫名地好了起来。
郑父一直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似在认真读报，得了这空，才正眼看了看郑启华，像是才发现他似的：“过来了。”
“恩。”郑启华给他的茶杯里倒了点茶水：“爸爸身体还好吧。”
“哼，托你的福。”郑父冷冷地哼了哼：“万琳最近怎么样，她很久没往家里打电话了，你妈妈一直在念着呢。”
“爸，其实我……”郑启华刚要回话，被郑父打断了。
“你和万琳年纪都不小了，你也就算了，女孩子家过了三十，哪儿还等得起，我看，你们抓紧时间把婚结了吧，我和卓老商量过了，你们若是嫌麻烦，婚礼可以不急着办，先把手续办了。”郑父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不离了那份报纸，和郑启华的冷淡如出一辙，有其父必有其子。
“爸。”郑启华试图打断他。
“我不想再和你兜圈子了。”郑父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老子我什么世面没见识过，万琳这么好的女孩子，你这辈子也别想再遇到第二个，你耽误了人家这么多年，再不给个交待，你让我怎么扯着这张老脸去见卓老？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想让我替你操多少的心，啊？”
果然，一见面就是争吵不休，郑启华趸着眉头，不想解释什么了，眼前的局面是，他越解释，便会越解释不清，只能让一切都更乱。
知子莫若父，知父又孰能胜于子？
他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茶杯，许是他的态度还算良好，父亲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径自说道：“我给卓老去了电话，约了他们来杭州一起过中秋，万琳这么长时间没来电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儿，老夫老妻还难免有红脸的时候儿，一点儿小事儿，日子还能不过啦？这次卓老三口来，我们就把婚事定下来，今年年底前手续办妥，男人做事要有担当，别让人家说我郑秉奎教子无方！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别他妈闷葫芦似的。”
“既然爸爸都打算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郑启华冷笑道，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都听你们的好了，我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累了，先上楼休息一下。”说完抬腿便走。
郑父在他身后哼了一声：“睡一会儿就下来，说不定卓老一家一会儿就到了。”
“恩。”郑启华应了一声，脚步没有停下。
睡了冗长的一觉，是佣人的敲门声将郑启华叫醒，他开门，佣人礼貌地看着他：“郑少，卓老先生一家到了。”
郑启华用冷水冲了冲眼睛，走下了楼，母亲的牌局已经散了，卓家三口正坐在沙发上，和父母寒暄，卓老和郑父是多年的挚交，于公于私，都有聊不完的话，两家的母亲也拉着道不尽的家长里短，卓万林端着茶杯，仪态端庄，表情寡淡，远远地坐在一边。
看见郑启华，卓万林扬眉，一个得体的笑，站了起来：“启华。”
“你要过来，怎么也没事先告诉我一声。”郑启华也淡淡地笑了笑，挨着她身边，两人一起坐下，一对无比般配的男女，并肩落座在沙发上，脸上挂着一样的浅若三分的笑意，谁也看不出他们各自的尴尬。
“万琳啊，别怪郑阿姨挑你的不是，你这一晃好几个月，都没来个电话，让我和你郑叔叔都担心死了。”郑母看见儿子和准儿媳坐在一起，那画面是越看越高兴，嘴上说着数落的话，脸上却已经笑开了花。
“这半年医院在评职称，我的手术也比较多，忙忘了。”卓万琳啜了口茶，抽出纸巾按了按嘴角，笑吟吟地说：“我知道，郑阿姨不会和我生气的。”即便是小辈撒娇式的语气，她也说得漫不经心，毫无感情。
还好，郑母能领会得到，自己认可的准儿媳，怎么看都顺眼。
“启华，你带万琳到外面转转，我们说的话，女孩子不爱听。”郑父白了郑启华一眼，发下命令。
两个人并肩走出了别墅，在泳池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时无言可述。他是未婚夫，她是未婚妻，他们半年时间毫无联络，可是见到彼此，竟然没有任何话要说。这是不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