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做交易（1 / 1）
五月中旬，一个周末，郑启华和几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相约去郊外的高尔夫球场打球，这天云层稀薄，阳光充沛，郑启华穿了一身轻便的衣裤，挥了几杆，竟打出了个全场最高分，坐在一边休息，和同来的人聊聊期货股指，探听内部虚实，才是此行的目的所在。
进场处又来了一拨人，球场的经理亲自接待，一行人簇拥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到了不远处的位置，高尔夫向来不是平□□动，这个球场实行会员制，不对散客开放，来此打球的人多半非富即贵，郑启华对这样大排场的阵仗并未太过留意，只是待那伙人坐定后开始攀谈，一个与众不同的音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从来没打过高尔夫球啊，胡总要教我吗，咯咯……”
……
郑启华斜视看过去，那个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蓬蓬的头发绑成一个小包包的背影，不是林珞然又能是谁？
林珞然面上挂着单纯无邪的笑容，藏在桌下的手，却早已汗意涔涔，胡总的秘书一大早就打电话来约她出来‘喝茶’，碰面之后，才发现刘总和姜浩都没有来，随从的都是胡炯林的手下，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只能腹诽自己的后知后觉。
半个月来，逸民和中远之间的往来增多，刘逸民似乎有意将这个大客户交给姜浩去做，一直都带着他们两个，她也不是没感觉到胡炯林对她青眼有嘉，可好歹人家也没明示过什么，她又怎会自作多情到认为是个有钱人都会自己有非分之想？
可今天这番阵仗，又是为何呢，刘逸民早就和胡炯林暗示过，将来负责逸民和中远之间订单接洽的第一人选，是姜浩，林珞然是姜浩的内助，如果胡炯明有意和逸民合作，那么他首先要拉拢的人，应该是姜浩才对，这个‘喝茶’的对象，哪里轮得到她？
难道她又一次‘没有自知之明’，太小瞧了自己的‘魅力’？这几个月来，发生的太多事情，都让她对自己充满了怀疑，她一时不敢妄下定论。
虽然心里敲着小鼓，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中远的订单利润，是业内皆知的丰厚，这些日子，为了能够亲近胡炯林，刘逸民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也难为她这个只善于拉关系攀捷径的老总刘逸民，也有认真起来的时候，可见中远和胡炯林的重要性，她断得罪不起。
“先喝点东西。”胡炯林今年年近半百，正是风头最劲的年纪，头发烫得乌黑，笑起来，眼角几丝岁月的纹路，个子不高，举手投足，亲切却不失精锐，他活动着手腕，在椅子上舒适地伸了伸腿脚，眯眼朝球场看了看：“天气真是不错呵。”
“恩，阴沉了好多天，真是难得。”林珞然喝了口饮料，笑答。
“周末都在忙些什么？”胡炯林看着林珞然：“我平时忙惯了，倒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做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看看书，上上网……”林珞然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眼神却有些游离，让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实在是踏实不下来。
“哦？”胡炯林仿佛没看见她的不安：“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没……”林珞然忙摇头，手里的饮料也抖出来一些，溅到乳白色的桌面上：“没有男朋友。”
“哈哈，不要紧张。”胡炯林抚掌大笑，笑了好一会儿，站了起来，扬了扬眉：“走吧，我教你打球。”
“恩。”
终于结束了尴尬的对话，可林珞然的那一口气，还没松下，紧跟着就陷入了另一番难堪的局面……
几分钟后，绿地上，林珞然满脸涨红，整个人几乎都被胡炯林拥在怀中，他的一双手，从后背伸过来，紧紧地握着她持杆的手腕，在他的动作下，球杆微微挥了几下，击中小小的球身。这就是他所谓的‘教她打球’，手把手式教学。
球飞了出去，而胡炯林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他呼吸间带着热气，打在她耳后：“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听你的声音，和你这种年纪的人在一起，会让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很多。”
“胡总……”林珞然没法躲闪他，也不敢推开他，忤逆公司的大客户，这是丢饭碗的罪名，她暂时不能失去这份赖以活命的工作，身体僵硬得如同冻伤了一般，甚至脑海里有些迷糊的意念，为何她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重要转折，那些愿意给与她提携帮助的男人，都无一例外，将她看成一个轻浮的世俗女子，想要让她用自己的身体去交换。
难道如果她不是生了这样一张脸，和这样一副娇嗲撩人的音色，就注定不能在这个城市立足吗，不能赚钱维系母女二人的营生吗？
“我可以和你们刘总建议，让你来全权负责和中远的之间的商务接洽事宜，你意下如何？”胡炯林没有理会她的难堪，而是缓缓地开出他的条件。他是生意人，哪怕是男欢女爱的事儿，他也乐于做场交易。
好在，这样姿势暧昧立在球场上的二人，并未引起旁人的侧目，这里出入的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这种小举动，即便看见了，也一笑而过，装作没看见。
“胡总，您先放手。”林珞然的身子明显顿了顿，胡炯林感觉到她开始用力挣脱，便顺势松开了手，笑吟吟地看着她，林珞然的小脸儿依然两团绯红，眼中却蒙上了一层复杂的光：“逸民和中远之间的合作，非同小可，恐怕我就是想答应，也不见得有那个经验和能力。我们还是按照一早就定好的计划来进行吧。”
“怎么会？”胡炯林冷冷笑了笑：“能力这种东西，锻炼锻炼就有了，关键是你主观要不要，我会亲手教你，莫非林小姐连这点自信也没有？呵，那我就真的是看走眼了。”
林珞然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胡炯林的话，如此惊人的耳熟，仿佛早已洞穿了她的心思，她何尝不想拥有自己的客户和订单，谁愿意一直做没有任何前途和提成所言的小助理，而至于经验和能力，谁又是天生就有的呢，有个明白人在身后提携指点，傻瓜才不能胜任。胡炯林这不仅是诱惑，分明是在激她，激她的不敢，激她的懦弱。
可是她若是就这样答应了，这对姜浩公平吗？他有干劲，聪明，对她也毫无戒备，甚至她有机会接触胡炯林，也是经由他在刘逸民面前游说的结果，她怎能用如此不光彩的方式夺走他一直在努力争取的东西？
这叫胜之不武，她林珞然纵使再需要钱，再需要出头的机会，也不该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可是……她真的有资格这样清高骄傲吗，母亲的手术费，至今还没有着落呢……原本定在五月中上旬的手术，至今还没有如期进行，甚至因为钱的关系，医院方面已经下了多次驱逐出院的通牒。
仿佛看出了林珞然的犹豫，胡炯林没有再咄咄逼人：“我知道，这个建议对你来说，未免唐突了些，不过不急，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期间，我不会接受逸民的任何报价，直到你做出决定为止。”沉吟了片刻，拍拍林珞然的肩膀：“你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要懂得把握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中远从来不缺有门路的供货商，逸民的价格优势，并不能够成为我接受合作的理由，这一点你是懂的。”说罢拿起球杆，走开了。
林珞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脑袋里一片混沌，有服务人员走过来，礼貌地问她：“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呃……”她脸上浮现出如梦方醒的表情，看着一脸得体笑容的服务生，怔怔地问：“请问，你，有烟吗？”
“对不起，小姐，球场是禁烟的，吸烟室在那边。”服务生的笑容收敛了些，再度看向林珞然的眼中不由多出几许打量的意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在高级场所工作的人，分辨各色人等的眼力，素来极强。林珞然看着那服务生，不由笑了，瞧，她又被打回原形了，纵使她穿上再好的衣服，跟着再上档次的人，也盖不住那股由内而外流露出的卑微。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一边苦笑，一边朝吸烟室走去。
只需摆上一脸的笑容，就轻易从一个陌生的男子那要到了一根烟，对方甚至热络地帮她点燃，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她一会儿，直到确定她没有要与之闲聊的意思，才笑笑走开。
第一口烟，呛得喉咙生疼，可是紧跟着吸进的第二口，却更深了几分，疼又如何，痛苦又如何，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感受，她根本就是个不值得同情的人，谈不起尊严二字，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机会，都需要她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才能更进一步。
郑启华是如此，出钱让母亲住院，胡炯林也一样，给她升职的机会，他们的条件都是一样，他们要她肉偿。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毫无背景毫无身家的女人，想要出人头地，是如此的困难重重。
她有这副让他们看好的皮囊，这对她来说，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悲哀。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做一个丑八怪，那至少，她可以毫不心虚地说，她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努力而来的。
可此时，只觉得堕落。喝酒的时候，沉浸在晕眩的醉意中，那是一种堕落，尼古丁吸进肺里，满口满腔的轻飘，这也是一种堕落，可是，为何不堕落，怎能不堕落，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母亲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撒手人寰，难道她要任凭机会在眼前滑过，一辈子平庸无为。
比起代价，她更怕的是输，她输不起。她所有的犹豫不绝，在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难道她就没有动过一丝丝龌龊的念头？难道她不曾想过一步登天？难道她没有放任自己的某些言行，应酬的时候刻意提高自己的音色，打扮得花枝招展，花了很多钱在置装上？难道一切真的只是那群有钱男人在空穴来风吗？
不，呵呵，她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纯洁无暇，没有。甚至潜意识里，她为自己日渐的下作和卑贱感到羞耻，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