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新衣服（1 / 1）
位于市中心三十六层高度的旋转咖啡厅，郑启华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玻璃杯里，还有大半杯的苏打水。
下午两点，阳光充足。过了四月中旬，这个城市才真正有了春的气息，视线穿过厚厚的有机玻璃，似乎能感觉到户外空气中芬芳的花粉气。而事实上是，三十六层的高度，已经完好地隔离了城市的喧嚣和浮躁。
整座大厅以平稳的速度缓慢旋转，平均每六十分钟转完一周，整座城市的景致，远近高低的建筑群，已经在他眼前悠闲地重复了两遍。
这是一座沿海的港口城市，自近代开始，就已经是这个国家重要的通商口岸，几十年的高速城市化进程，让昔日的小渔村，如今已经跻身于国际大都市的行列。
经济的腾飞，物质的飞跃，让这个城市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各种机遇，二三十年来，无数人，从全国各地，束紧行囊，或单枪匹马，或携家带口，揣着他们的淘金梦，涌入这里。他们确实为这座城市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而最终，真正寻到了金子并留下来的，却不过是万分之一甚至更少的幸运儿。
做为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郑启华从小见多了操着各种口音的外乡人，他们确实比当地人更能吃苦，更敢拼敢闯，因为他们没有归属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体会城市为生活带来的巨大变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资本享乐。而日复一年，年复一年，那些外乡人，却已经是少有能长久存留在他记忆中的了。
他们总是，匆匆地来了，又莫名地，就消失了，或许去了其他的城市，或许又回到了他们原本来的地方。对于这样一个有着强烈地域性风土民情和方言语种的南方城市来说，这里从来都没有向外来淘金的人真正敞开过它宽容的胸襟。
你可以选择来，你也随时可以走。你可以对它的冷漠和傲慢言辞奚落，但是你一直明白，它的那些物质文明和虚华清高，难以融入，恰恰才是它真正吸引你来此的魅力所在，而最终，也让你无法立足。
每一个外乡人，都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那故事卑微得不值一道，也没有人会去关心过问。
郑启华的手指习惯性地抚过下巴，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经年后泛着干净的青色。自第一次在刘逸民的公司遇到凭空摔过来的外来打工妹林珞然，之后又有几次巧合的接触，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那天晚上，他把□□给了她，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而他也在第二天下午就办了出院手续，当天傍晚便飞去了巴黎。
近两年时间，他一直致力于欧洲的期货市场，观察价格的跌涨起伏，临时有事飞来飞去是家常便饭。基本上，观察的时候多，下手的时候多，赚钱的时候多，赔钱的时候少。而近一年来，受金融风暴的影响，期货市场也愈发的不稳定，他年初赔了一单，至今还没有新的动作。
从巴黎办完事，再回来，已经是四月上旬，下了飞机，能明显感觉出温度较之前的回暖。约了卓万琳几次，她都临时有事，没能成行，对此，他也并未在意。
这个午后，他又闲了下来，一个人在旋转咖啡厅里坐了两个小时，先时考虑生意上的事情，而后便转移到其他方面，比如林珞然，比如她母亲的病，比如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再主动联系他，颇有点拿了钱闪人的架势。这一系列的比如，让他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他一直习惯别人围着他转，少有的几次他主动上前，多半是意图明显，而发展到最后，他依然只需坐收渔利，所以，林珞然一整个月安静不出现，引起了他或多或少的不快，他的不快当然不是那几千块钱的问题。
“哎，我说。”刘逸民在郑启华的面前坐了足足两分钟，终于按耐不住满腹的牢骚，哭笑不得地说：“就算我迟到了吧，你也不用直接视我为空气吧，啊？”说完还拍拍自己的啤酒肚，似乎在向郑启华抗议，以他刘逸民的身段，想要忽略他，还是相当有操作性难度的。
“呵。”郑启华这才把注意力落到了刘逸民身上，看了他几眼，笑道：“几个星期没见，又发福了不少，怎么，想练相扑去？”
“得，别一见面就挖苦我。”刘逸民也不在意，不客气地拿过郑启华的杯子，一口将杯中的水喝尽：“经济不景气，订单少嘛，总要多跑动跑动，应酬太多。我倒是想像你一样没事儿在咖啡厅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可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怎么样，这次去巴黎有什么收获没，有把握的话，算我一份儿，有钱大家赚嘛。”
“不行。”郑启华趸了趸眉：“最近行情不好，不适合下手，我打算休息一阵子。”
“哈，休息一阵子，啧啧。”刘逸民冲一旁的服务生挥了挥手，又转向郑启华：“我看你好像天天都在休息似的，还需要特意来这么一下子啊？”
“难道非要红酒白酒一起往肚子里灌才叫忙？”郑启华反诘道。
“又挖苦我。”刘逸民按了按光秃秃的额头：“不和你磨嘴皮了，反正我怎么也说不过你。说点别的，这么着急叫我出来，什么指示？”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昨天晚上和万琳通电话，她说你最近和莎莎好像闹得很不愉快，莎莎私下里和万琳哭了好几次。”郑启华慵懒地靠在沙发座上，漫不经心地用转动着手里的打火机。
“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我就窝火。”刘逸民对着来加水的服务生嚷嚷道：“加个水还要提醒你，你老板给你钱吃白饭？”服务生敢怒不敢言，加完水嘟着嘴走开了，刘逸民对着服务生的背影又嘀咕了几句，才说：“所以我就说你聪明，男人就应该多玩儿几年，玩儿够了才结婚，哪儿能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绑住了。女人就是他妈的事儿多，我出去应酬不也是为了她好吗，难道非要天天在家守着她才叫好男人？张莎莎她现在是遇见一个人就要数落我的不是，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呵呵。”郑启华抵着鼻尖笑了一会儿：“好像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夏玲玲是谁？”
“靠。”刘逸民脸色一沉，指着郑启华的鼻子：“郑少，别人不知道我也就算了，你可不带这么问我的，夏玲玲你明明认识的，就是那个酒店妹嘛，下巴上有颗痣的那个，玩玩儿而已，早飞了，那种外地来的女人……”说到这里，一脸的不屑。
“既然没什么别的打算，那就低头认个错嘛，买点礼物好好哄哄，莎莎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郑启华笑着说：“她要是真想和你闹，你俩早离了。”
“我知道了，我要是真和她离了，我老子不要打断我的腿哟。”刘逸民恼火地捶了捶桌子，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哎，晚上怎么安排，前两天江少他们给我打电话还在问你呢，说你总神出鬼没的，怎么样，约出来摸两把？”
“好啊。”郑启华点了点头：“刚好最近手头有点紧。”
“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刘逸民笑道：“我就不信，没天理了还，每次你都能赢？”
……
到了下班时间，林珞然手头还有几份合同没有做完，同事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离开，等她回过神来，格子间大都已经空了下来，姜浩还在对面打电话，音量也有点提高，带着丝许的不耐烦。
几个星期以来，他们这个新成立的二人小组也算进展得顺利，除了主管分派下来的指定任务，姜浩自己又能者多劳，联系了几个潜在客户，每天忙着报价和争取订单，倒也不亦乐乎，林珞然做为内助，帮他处理一些文案上的工作，联络物流货运，日子过得相安无事。
“呼……”姜浩终于挂上了电话，在格子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关上电脑，抬头对林珞然说：“还没走呢？”
“恩，等你呢，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了。”林珞然浅浅地笑了笑，虽然都是新人，但姜浩不论是站在能力上还是在口条上，都比她出色太多，组里的事情基本都是他在做决定，所以林珞然很努力地在融入助理这个身份，每天早晨比他来得早，热水倒好，电脑打开，桌子抹干净，晚上下班也要比他走得晚。
“没事儿了，走吧。”姜浩说着站了起来，两人并肩走到电梯边，姜浩闲来无事，左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林珞然身上，嘴上一笑：“哟，换衣服了。”
“恩，你才发现啊？”林珞然也附和着笑了笑，这阵子天气渐渐回温，再薄的棉衣也穿不住了，三月的工资发下来后，她精打细算，买了件便宜的短款外套，今天还是第一次穿：“怎么样，不难看吧？”
“你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哈哈。”电梯门打开，姜浩等林珞然进去才抬脚，并率先按了楼层，回头对她说：“不过我说林珞然，你也太不爱打扮了，年纪轻轻的。我记得实习的时候，我还和小李他们打赌，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那件清洁工穿的棉衣给换掉。”
“哦，赌了什么？”林珞然睁大眼睛看他。
“十块钱。”姜浩大笑：“我说要等实习结束，他们不信，结果还是我赢了。”
“呵呵，你们还真逗。”林珞然也捂着嘴笑起来，虽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尴尬，若是有备用的衣服换，哪里会连续三个冬天穿同一件。
你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不经过大脑，不会知道，听笑话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等车的人还是这么多。”出了写字楼，姜浩朝公交车站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回头对林珞然说：“要不要先吃晚饭，等人少点儿再回去？”
“不了，我还是挤一挤好了。”林珞然眨巴眨巴眼睛：“没事挤一挤，就当锻炼身体。”
“哈，你还真乐观。”姜浩哑然失笑，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她大声说：“你真不去啊，我请客哦？”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事，明天见。”
“那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