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林珞然（1 / 1）

距离实习期结束只剩下两天，同一批进来公司的一共有八个人，五男三女，三个月来都卯着劲儿地明争暗斗，努力让自己脱颖而出。而到了这个时候，公司上头的留用名单，大概已经也到了柳暗花明的阶段。

逸民物资有限公司是一间私人企业，主营船舶建材生意，老总刘逸民是个标准的高干子弟，身家不可小觑，上头有很多关系和门路，公司主要通过河南某国有集团购进，再转销客户，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基本等于总集团在上海的一个办事处，所以规模不大，不过这些年的买卖一直做得顺风顺水，员工的福利和待遇也都相对不错，所以这一年扩招，增添新血液。

这年头，就算是一家再不起眼的小公司，想要得到长期的录用，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有些背景，待遇又较丰厚。

林珞然知道自己不是八个人里面最优秀的，那个操福建口音的女生，毕业于一所上海知名的大学，而那个身高马大的东北来的男生，在读书的时候，也有着不错的履历，就连那个最不起眼的江西人，也能言善道，深得主管的欢喜，一来二去，林珞然总是被他们挤到最边角的那个。

她来自浙北的一座小县城，父亲很早便过世，母亲身体状况一向欠佳，她考上大学，就陪着她一同来了上海。母女俩多年来省吃俭用，日子依然过得捉襟见肘。在她上大二那年，母亲的病情加重，再也承担不起高昂的医疗费用，为了多赚钱，林珞然辍了学，开始打工。

三年来，她做过各种零工，餐厅的保洁员，小公司的文秘，前台接线员等等，薪资微薄，工作时间也总是过分苛刻，在这样一个物质飞跃人流如潮的沿海城市里，像她这样的人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存在，没有一个像样的文凭，也没有一份出色的履历，性格又畏缩内向，肩上扛着养家糊口的担子，找一份真正合适的工作如同海底捞针。

这是她第六份工作，也是第一份比较像样的工作，她很珍惜这次机会，如果不能被录用，她就要再一次被打入茫茫的就业大军，她不想总是重复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家里的开销营生，一日三餐，母亲的医药费，样样都需要钱，她迫切地需要保住这个饭碗。

眼看着离最后审判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每天都像被人提在半空中，晚上总是睡不好，噩梦连连，白天依然要打起万分的精神，不敢有半分的闪失，没有人能帮她，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夜里难过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这一天，总集团有位老总来本市公务，而不巧一批新到码头的材料在卸货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刘逸民在公司里大发雷霆，所有员工营营喁喁，格子间里皆是一片可怕的静默，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时间，主管却把几个新人都留住了。

“晚上刘总要宴请总公司的领导，你们几个新来的都去吧。”主管的声音平静，却是毋庸置疑的命令，目光在几个愣头青面上扫过：“有没有能喝酒的？”

几个新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明白主管的意思，做营销行业，供应商和物流方，包括客户，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可能会遇到，善于应酬在某种意义上，往往可以和工作能力之间勾上等号。可都是新人，这种下海口和当出头鸟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

气氛有点尴尬。

“我能。”一个很小的声音在八个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传过来，林珞然挺了挺胸脯，听见自己又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能喝一点。”

“你？”主管和其他七个人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林珞然心跳如鼓，她知道他们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平日里的接触和交接，她吃尽了他们的哑巴亏，这时候突然跳出来，不亚于自取其辱。

“恩，我可以。”林珞然迎着主管的视线，又肯定地说了一遍，她知道自己必须再替自己争取一次，这三个月来，她没有一样超过别人，可就算事事不如人，至少她还是可以做那个最敢拼的人，她不像他们那么有本钱，就算失业几个月也能活得下去，她一天不工作，就要饿一天肚子，母亲就要断一天的药，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反正，就算最后一搏，成则留，不成，卷着铺盖走人。她仿佛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好吧，那晚上吃饭的时候主动一点，总公司的钱总是个很豪爽的人，最喜欢有点酒量的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能喝点酒，说话办事都方便很多，到时候不要扭扭捏捏的。”尽管林珞然已经用了她最肯定的语气和态度，主管还是将信将疑，又问其他人：“其他人还有吗？”

“我也可以试试。”又有一个男生在一边答道，林珞然看过去，是那个东北来的人高马大的男生，他的实习期表现是最积极的，名字叫姜浩，主管见姜浩也表了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市中心的香格里拉饭店，全公司新老员工悉数到场，总公司方面来的老总姓钱，还有几个随行的秘书和部门主任之类的人物，男男女女坐满了整个包厢，几番祝酒歌颂过后，领导已略有醉意，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

“郑少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我只知道他去年做了一单大的，就再也没了动静。”那大腹便便的钱总问刘逸民：“郑少做生意实在是一把好手，胆子大，眼光又准，那一单做空做得真是太绝了，莫不是现在还在优哉游哉？”

“他最好能休息哟，把赚钱的机会多留给别人。可他天生不是能闲得住的人，不过他这一年常往欧洲跑。钱总您知道，我也就搞搞小打小闹，期货这鬼东西我是玩不灵，所以也没细打听。”刘逸民边说边掏出手机：“要不要我打电话让他过来陪钱总喝两杯？”

“好嘛，让他来让他来。”钱总拍了拍桌子：“我最喜欢和郑少喝酒，酒量和酒品都是上流，颇有当年郑老的风骨。”

刘逸民出去打电话，主管趁着老总心情好，开始频频给新人们使眼色，林路然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她一路做些杂事，毕竟是缺乏社交经验，听着领导们说话已经是云里雾里，终于要她上场了，不自觉间手已经抖了起来，捏着酒杯，不断给自己打气，准备要站起来敬酒，心里盘算着说点什么好听的场面话。

“钱总，我敬您一杯。”林珞然还没鼓足勇气，一个男声已经先她一步，是姜浩，他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举着酒杯。林珞然不禁有些懊恼，竟然让他抢了先，但心里又莫名踏实了不少，至少她又多了点准备时间，可紧跟着的，就是更加的局促不安，甚至感觉自己两腮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震颤了起来。

她不想输，也不能输，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更不能这样就落下阵来。

钱总眯着眼睛，却不动杯子，笑呵呵地看了秘书一眼，那几个主任见老总不动，自然也不动，僵持了几秒后，秘书才笑着站起来：“这一杯我替钱总喝，来来来，新人要多努力，多为公司做业绩。”

姜浩显然也没料到老总会不给面子，吃了个闭门羹，尴尬之余，还是乖乖地和秘书碰了杯，悻悻地坐下了，那老总的视线在一排新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缓开尊口：“女孩子们都很矜持嘛，这样不行，要活泼一点，做到以公司为家，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

“是啊是啊，小林，还不快敬钱总一杯。”主管不断地在一旁唆使林珞然。

林珞然知道是真的躲不过去了，主管的矛头已经直指向了她，毕竟三个女孩子里只有她事先下了海口，不点她点谁，其他几个女孩子见状，也都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像是要看看她到底要怎么收场。她在桌子地下狠狠地掐了自己两把，疼痛感让她冷静了不少，端着酒杯，学着姜浩的样子站起来：“那我就代表新人，敬钱总一杯。”

心里很是担心钱总会像对待姜浩一样对待自己，那就真的难堪了。不管那么多，先干为敬。

抵着呼吸，将杯中的啤酒一口气吞了下去，冰冷清冽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中，只觉得沿途都像被灼伤一般的刺痛，第一次喝酒的感觉，多年后仍然会记忆犹新，那不能称之为喝，倒更像是灌，她抹了抹嘴，笑呵呵地看着钱总。

“小姑娘干脆利落，不错，有前途，哈哈哈。”钱总见状，脸上的笑容又堆了几层，并端起自己的酒杯，也跟着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