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三、天使降落的地方(1 / 1)
与凌辉在西楼中庭相遇,她正站在那叫做“凝然一梦”的凉亭下。
匾额早已在某个久远的时刻被摘下,只是悬梁上留着几个锈迹突兀的钉子,证明着这里曾经也悬挂了三分真心两分薄爱。
不得长远,多情易变。
凌辉一向寡言。
过去偶尔的斗嘴,都是蓝子棋借题发挥。
现在他依旧不喜欢开口说话,蓝子棋也没了那份心情。
她客气一笑,“我来看茸儿。”
笑容娇媚,眼神冷艳,举手投足间却透着和暖。
蓝子棋雕琢性异于常人。
在张凝然身边,就像足她清高寂寞。在阎允豪身边,就学会他霸道强势。现在蓝敬铭亲手□□,则看上去玲珑沉稳。唯一遮掩不住的,就是她浑身上下透着的灵气逼人。
凌辉在前面引路。
她便亦步亦趋的跟着。太阳底下,一摸灵动的影子,落在他脚步间。
把视线投注在他背影上,然后告诉自己,看看吧,看多了就习惯了,习惯了就放下了。
西楼广袤的月季园,最初是蓝又时为张凝然而建。后来,是阎允豪和凌辉为蓝子茸而建。
张凝然已经长眠。
蓝子茸正在香消玉损。
蓝子棋已经不喜欢月季花了。
姐姐。
她曾经说,喜欢月季花站在土地里经历冬夏,该生的时候生,该死的时候死。
现在,凌辉还是在冬季为她新建了花房,透明晶莹的玻璃暖房,满室各色月季,娇艳粉嫩,映衬南国冬日清冽的阳光。
茸儿躺在铺着厚绒被的躺椅上,身上盖了一件薄毯,如丝的秀发从躺椅上倾泻。一张脸苍白削瘦,然而依旧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阳光倾洒在这个透明的玻璃花房,茸儿似小憩的纯白天使,于满室缤纷的月季花丛里降落,娇弱无力,眼眸低垂。
蓝子棋站在玻璃花房之外,只觉得面前是一个美丽巨大的水晶玻璃球,里面的一切都是凝固的,静止的,永恒的,如果有人愿意拿起来摇一摇,也许会有银粉的雪花漫洒。
蓝子茸,你这人间曼妙的天使,任何人看到你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想要支撑起双臂为你遮风挡雨,只要你安然,愿意用生命阻挡事俗烦扰在你的世界之外。
“茸儿,我愿意为她而死。”
阎允豪曾不止一次在她耳边说过这句话,他一边亲吻她,一边轻轻的狠狠的说着。
像一句咒语。根植于蓝子棋的内心。
姐姐。
我们的母亲也愿意为你而死。她更愿意舍弃我的生命,来挽救你无法继续支撑的身体。为了救你,她把棍子从我脑袋上狠狠敲下来。
而我身边这位清风皓月一般的人,为了救你甘愿俯身走进我的世界。
即使是我自己,从八岁听说过你的名字开始,就觉得我的身体是为你而生的,有一天,会把全部的自己献给你。
这个观念被硬植入脑中,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无法抗拒。
凌辉看到蓝子棋脸上寂静无痕的表情,轻轻为她推开门。
笑容缓缓的绽放在唇边,她走进去。
大大的毛衣下摆被月季枝桠上的刺勾住,她微微弯身,凌辉已经先一步蹲下去。
蓝子棋伸出手,隔着空气轻轻的一拒,凌辉的手尚未碰到她的衣服,动作就停顿在沉默里。
蓝子棋小心绕出了衣服,尔后直身,向着茸儿走去。
“姐姐。”她的声音轻轻的,甜甜的。
蓝子茸抬起眼眸,给她一个纯白的笑靥。
她们静坐,偶尔交谈。温柔相视。话题不多,但并不隔阂。
满室花香,满眼缤纷。
凌辉就静静的站在旁边,像花房里一棵优雅的树。
********** **********
子棋每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从骨子里发出一阵激颤。
她发觉了。每次都会发觉。但从不敢说破。
子棋是怕她的。怎会不怕呢。
在她眼里,蓝子茸的身体也许是一个吃人的怪物,要吃她的血,吃她的肉,才可以勉强活着。甚至吃了她一颗肾脏,差一点也把另一颗一起吃了,最终把她全部的生命也一口吞下。
蓝子茸其实是一个怪物。
一口一口的喝着妹妹的血。
每一次,张叔叔把两袋鲜红的血注入她的身体,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怕。
竟然要这样的活着。伤害无辜。成为吃人的怪物。
为什么是她蓝子茸,不能简单健康的活着,为什么是她,必须要在灿若夏花的年纪里被死神纠缠。
为什么,得病的就该是她,死去的就该是她。
她已经问过无数次。痛恨不公平的命运,不公正的上帝。
她做错了什么呢,要这么痛苦的活着又要悲惨的死去。
没有人回答她。
她只有等死。
常常在深夜里把美丽的假发摘掉,看着镜子里怪物一样的自己。
妈妈却要把美好的未来寄托在她身上。她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未来,只能死去,只能腐烂。
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她,愿意拿生命来赌。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孤单绝望的活在蓝湖之上。
爸爸让妈妈绝望,而蓝子茸,只是被妈妈逼疯也把妈妈逼疯而已。
已经不想再问为什么。
不想再多问一个字。
子棋这样的精灵,竟是她的亲妹妹。
知道的时候,一边笑一边流泪。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声肃杀恐怖。
幸亏来的及,幸亏没有杀死她。
曾感激着她,也嫉妒愤恨着她。羡慕她可以那么健康,那么美丽,那么灵气逼人,嫉妒她可以那样奔跑,那样跳跃,也嫉妒她那么轻易就得到允豪的爱情。
然而,凌辉,当他的视线也开始追逐那个精灵的时候,她几乎被内心的黑暗吞噬掉。
蓝子棋真是个奇妙的人。能够轻易勾引出她人性深处黑暗的恶魔,让她重新发现自己,更真实,更残忍,更脆弱。
你是我的妹妹。
我多么羞愧,曾经那么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凌辉。凌辉。凌辉。凌辉……
从来也看不懂你眼神里的内容。是不是我的爱也只是让你感觉沉重。你抱着我,却依旧让我觉得,你的灵魂在遥远无法触碰的地方。
我想要问,从童年里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要问,你的心,到底被什么枷锁。
我们可怜的爱情。我当然知道不可能。
但是我以为,我们可以把爱守在彼此心中。
可是当你渐渐开始在我面前谈起子棋,虽然用着平淡冷清的语气,我却忽然发觉你眼神里的光彩。
你终究还是被别人点亮了。
我的眼泪,已经无法温暖你的背影。
你需要的,是和煦的笑、生动的灵魂。
冲进手术室的时候,你说,茸儿,我可以陪你一起死,但是张小齐,我只想让她好好活着。
凌辉,我只好微笑起来。
为什么,连你的爱,也会改变。男人的爱,怎么都如此轻浮?
曾把这一切都怪在子棋头上。
却忘了,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需要爱,需要真实的拥抱和亲吻。
然而现在,我已经没有力气没有时间。不再责怪你被蛊惑的心魂。对你的爱太多太多,终于还是能够冲淡所有的怨怼和寂寞。
不想看你像空洞的月光一样孤寂的站在我身旁。
所以,常常叫子棋来陪我。
如果她在这里,你的心,便也可以在这里吧。
月季虽美丽,我更希望全部的你可以陪伴我度过生命里最后的时光。
凌辉,你值得世界上最丰盛的幸福。
也许是好的吧。
这样,也许是好的。静静的死去。让你解放,让你快乐。
谢谢你曾愿意爱过我。
但愿茸儿,还是你童年心目中最美的天使,从未改变。
不要忘了我。凌辉,不要忘了我。
********** **********
茸儿在一个午后离开。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湛亮。
睡在花房里,嘴角流着一滩血,侵染了白色的长裙。并不能算毫无痛苦的离开,然而,神情平寂。
蓝子棋是应约来陪她聊天。
站在花房之外,看到这副情景,便静静的站在那里,无法走进去,也无法转身。
她的眼泪落下来。
并无剧痛,只是难过。
凌辉站在茸儿身边,眼角一颗伶仃的泪崩落。他没有去擦,只是俯身把她唇角的血迹小心揩干。
尔后起身,静静的站着。
他的眼神似乎无法聚焦。
蓝子棋觉得应该离开,便转身,却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浑身一缩,肩膀便被握住,“是我。”阎允豪说。
唐舞衣忽然出现,她的头发挽了一半,长长的发梢在空气里拖宕,她的眼泪也是。撞到他们,允豪抱着蓝子棋迅即的往后退了一步,她便踉跄的冲进了花房,一路低沉哀决的痛哭声。
她伏在茸儿的躺椅上,大哭,却发不出声音,低沉可怖。
蓝子棋推开阎允豪,表情宁静,“我去通知爷爷。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她清冷着走开。
阎允豪回头看了一眼,略略的犹豫,终究还是追上了蓝子棋的脚步,“我和你一起去。”
她的步伐并不稳,摇摇晃晃的,阎允豪伸出一只手托住她。子棋一缩,有些推柜。
“你需要我。至少现在。让我留下。”他拧着眉头说。
蓝子棋冷着一双眼,嫣然道,“你应该留在茸儿身边,而不是我,那不是你持续了十几年的爱恋吗?”
阎允豪被她的话反问的一阵激凸,手上的力道加重,“蓝子棋,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她看了一眼握住她手腕的手,又抬起视线迎上他的注视,“这是我们蓝家的事,我一个人就能做好。”
她抽出手,继续往前走。
她站在蓝敬铭面前,平静的说出这个消息。老人家平静了一会儿,抬起手示意她出去。
蓝子棋退了出去。并且把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
黄任之就站在门口,她轻轻吩咐道,“把车开去地下室电梯口,通知叔父姑姑还有另外两位姐姐。其他亲戚暂时先别管了,另外,通知殡仪馆做准备吧。”高跟鞋在地板上一旋,又转了回来,“公司内部暂时先封闭消息。”
黄任之点头离开。
她则静静坐在会客室,听着董事长办公室里的动静。
十分钟后,她听到脚步声,就起身敲门,走了进去。
蓝敬铭正在穿西装外套,神色宁静,只是一双眼睛很红。
蓝子棋亦很平静的走上去,帮他把外套穿好,“电梯已经到了,我们现在下去吧。”
老人点一下头,没发出声音。
蓝子棋搀住他,慢慢走出去。
董事长秘书室的几位抬了头观望,蓝子棋淡淡的,对大林说,“下午的会议照旧,不要怠慢了佐藤先生。”
黄任之开车一路直奔蓝湖别墅。
到达的时候,蓝子棋扶蓝老下车,一路送到西楼客厅,才慢慢道,“通知了叔父和姑姑。叔父都会安排妥当的。下午的会谈,我和任之去,晚上的丧礼我不会迟到。您请节哀。”
蓝敬铭回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老人的步伐很稳,但背影很薄。
蓝子棋问,“几点了?”
“三点十五。”
她点头,“我们快点走吧,日本人不是最讨厌没时间观念的人吗?”
********** **********
宝日东升株式会社的佐藤君,是来中国做投资的。
选择蓝氏,是看重蓝氏的“花样年•华郡”项目。
蓝子棋迟到了三分钟,到的时候,佐藤正准备起身离开,樱花木茶几上的绿茶一口也没动。
蓝子棋走进来眼神一转,嫣然笑道,“佐藤您好,对不起我迟到了。”声音真诚甜美。
佐藤握住了她伸出的右手,尔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蓝子棋只是点头微笑,抽出手,又对他的助手点头致意。
站在佐藤身边的那个小个子的日本男人立即毕恭毕敬的鞠躬。
蓝子棋笑道,“爷爷身体不舒服,送他回家去了,医生检查了一遍,说有些劳累了。我放下心来。就急着往回赶。本来建议爷爷取消今日的会谈,但爷爷说,佐藤先生时间宝贵,不能为了我们妄自打破您的行程。很抱歉我还是迟到了,想亲自泡一壶茶给佐藤君和助理先生品尝,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佐藤盯了她半天,最后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蓝子棋娇笑,“听闻佐藤君极爱白毫银针,爷爷早就跟子棋交代过。助理先生呢?”
坐在佐藤边上的男人立即起身,“多谢!”
蓝子棋在茶凳上坐下,黄任之也顺手把合作议案放到了桌上。
水是巴拿马的矿泉水,只不过放在不锈钢壶里,然后放在电磁炉上烧开。
用的是荷叶绿的景德镇茶瓷,用茶勺把白毫银针放进去,手腕轻而柔韧的用力,恬淡自得。
水开了,用白毛巾垫了把手,轻轻注入。细细的水柱击打瓷器,发出宁静动听的声音。
白毫色白如银,细长如针。
银针挺立,上下交错;汤色黄亮清澈。映衬着荷叶绿的杯子,非常美观。
蓝子棋把茶递出去。
佐藤和助手都表示感谢。便静坐着开始聊天。
白毫银针制作时未经揉捻,茶汁较难浸出,因此冲泡时间需要稍稍延长。佐藤和助手都不急着喝,只是静静欣赏“满盏浮茶乳”。
看来倒真是懂茶的人。
茶艺传到日本得到发扬光大,并一直备受推崇,流传至今。反而中国人渐渐遗失了这些传统。
“比起大和民族的茶道,中国的茶艺技巧稍逊一筹。”佐藤盯着蓝子棋的眼睛说。
她便只好微微笑起来,心里想,这我也知道。
“中国人生性恬淡淡泊,对一些程式上的东西没有那么注重。品茶饮茶讲究心境,一杯茶在手,一丝宁静在心,至于工序是三道还是五道,没有那么执着。”
“如果一个民族不执着,那要怎么守住国家大业?”
蓝子棋只在心里叹气。干吗把商业合作上升到国家大业啊。后来忽然想到,佐藤是日本皇族姓氏,才又娇笑道,“子棋只是照爷爷吩咐来给佐藤君沏茶,顺便把合同给您看看。国家大事的话,我看还是留给我们的政府吧。”时间差不多了,决定立即结束这难以驾驭的话题,“请喝茶。”
外交无小事。
如果蓝子瑕在这里的话,会不会处理得比她好点。
闲扯了几句,才把话题引到合作项目上。
日本人一向不太喜欢中国人做生意的路子,酒桌上解决合约,舞会上庆祝合作。佐藤看来是对中国人有一定了解了,边喝茶边细细的研读文件。
小个子日本人在旁边叽叽呱呱和佐藤交谈。
最后结论是,“蓝小姐,我们可以把合约带回酒店看吗?”
“当然,”她微笑应对,“副本您可以带走。”
没什么结果,送他们出去的时候,她虽微笑着,表情却有点索然。
黄任之淡笑。
蓝子棋一向懒得藏情绪。
下台阶时,一个步伐不稳就要跌下去,黄任之伸手,佐藤也伸手。蓝子棋抓住佐藤的手站了起来。
“想请子棋小姐共进晚餐,不知能否赏脸?”佐藤说。
“好,我一定不会迟到。”她娇憨一笑。
这个佐藤,把中国人那套全学了个遍,竟还敢嘲弄中国人的执着。
往回走的时候,黄任之说,“佐藤心思缜密,估计要先把合约拿给律师看。晚上大约会摊牌。可是晚上……”
蓝子棋一边走,一边裹了裹身上的西装外套,“佐藤旁边那个,是助理吗?”
“看模样是,看气质又不像。”
“谈生意还真有点难。”蓝子棋摇摇头。走进大厅。
黄任之的电话响起,他递过来,“是索摩尔的秘书。”
蓝子棋撅撅嘴,接过来,“您好。”
“索摩尔先生的行程没法改变,就定在二月中旬,为期一个礼拜。”
“爱丽丝小姐,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二月中旬恰巧是中国的春节,是中国人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就像西方的圣诞节一样重要,就算是总统来访我也没办法安排,大家都要放假的。”
“呃,”电话那边的小姐略略气愤道,“可是索摩尔先生的schedule是两年前就定好的,一动就全部打乱了。绝不能改变。”
蓝子棋站在蓝氏大厅里,冷冷道,“爱丽丝小姐,中国的春节是五千年前就定好的,您觉得是两年大还是五千年大!”说完就挂了电话。
“尽受外国人的鸟气!”蓝子棋站在大厅里气呼呼的娇声骂了一句。
霎时引来目光无数。
她毫不介意,一路走去了电梯,“任之,还不进来?”这句倒是温柔。
黄任之走进去,讪讪地。等到电梯门关上,他才道,“那么多下属看着呢,你还骂脏话?”
“我哪个字脏了?”她扬起妩媚的眼角,笑道。
黄任之没再接话。
那句口头禅,是蓝老常用的。
********** **********
“茸儿的丧礼你不回来?”是阎允豪的电话。
蓝子棋无端喉咙里哽了一声,继而冷声回道,“我忙着呢。”
“但你总该回来吧,毕竟她是你姐姐。”
“那只是个称谓。”
“蓝子棋!”阎允豪吼道,“她是你亲姐姐。”
“不就是有点血缘吗?我跟唐舞衣还是直系血亲呢。那又怎么样?”
阎允豪静了一下,不过还是给了她警告,“九点钟开始,到时候你不出现,我就去把你抓来。”
他挂断电话。
蓝子棋则把电话甩了出去。
“真的不想回去?”黄任之问。
蓝子棋把视线移向车窗外,“我只是姓蓝而已,那其实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北方,在罗泉门。”她缩了缩。
黄任之问,“冷吗?”
蓝子棋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起来,“你是不是怕我旧病复发,冲上去咬你一口啊?”
黄任之淡淡说,“子棋,我从没觉得你好起来过。”
蓝子棋的笑渐渐散去。
她闭上眼,像只小松鼠一样蜷起来,“到了叫我。”她说。
**********
他们走进香格里拉一楼大厅,竟然在门口遇到阎仕爵。
黑衬衫,扎了一条紫金色的领带。灰蓝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那么难以驾驭的颜色到了他身上,却格外和谐。
“小齐。”他似有些讶异,但声音宽厚,淡淡的,颇有兴味的看着她。
“阎总,您好。”蓝子棋笑了一下,兴味的看着迎上来的佐藤和助手。
“你们认识?”佐藤皱了皱眉头。
阎仕爵没说话,只是笑,似乎要等蓝子棋来回答。
“原来早到十分钟并不是有礼貌的表现。”蓝子棋说。
阎仕爵依旧温和的笑。
蓝子棋搞不清,他是来和她抢生意的,还是和佐藤旧相识偶然相遇。
“我和佐藤是老同学。听说他到了中国,就顺便过来,想请他吃饭。你们要……谈生意?”阎仕爵温和的看着她。
蓝子棋眼神里充满戒备,冷艳着眉角不知道说什么。
本来佐藤也只是说吃饭。并没有说今晚就签约。
“佐藤,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算我请客,怎么样?”
佐藤笑起来,点头说谢谢。
蓝子棋并未回答,只在想如果这样的话,根本无法谈生意,那么是不是可以离开。
黄任之看清楚了她的犹豫。但如果就此离开的话,这单生意不是轻易就拱手送给爵豪。
“走吧。”阎仕爵忽然笑眯眯的挽住她腰,“这里的甜点也很不错,车厘子冰激凌更是美味,帮你叫一例。”推着她走了进去。
是那种若即若离的触碰,轻柔而毫无威胁,却含着丝丝力度。至于语气,则带着宠爱,像父亲诱哄他的小女孩一般,宽厚,慈善。
蓝子棋就那么跟着走了进去。
黄任之只好笑了笑,跟上去。
看不出来,子棋竟是给个冰激凌就跟着走的主儿。
**********
阎仕爵法语说的好,用日语也能交流,偶尔也和小个子助理说几句,但似乎并不是懂很多。尔后感叹,“在日本游历学会的那点日语,离开的时候大约忘记带走了。”
一桌子人友好而热情的笑起来。
蓝子棋坐在阎仕爵旁边,百无聊赖的等着上甜点。像一个心急神焦的小姑娘。
她坐在阎仕爵身旁,就乖乖的。
“子棋,这么急干吗啊,来吃点牛扒。”阎仕爵切好了牛肉放在她面前。她脸红红的,说谢谢。
过了一会儿,男人们碰杯,阎仕爵也碰了她的,于是她又跟着喝了一杯。
阎仕爵和佐藤聊的很开心。蓝子棋却微醺起来,拉着小个子助理说话。助理听不太懂中国话。蓝子棋就数落他,“你怎么还听不懂啊,我都重复三遍了,你妈妈没教你学说话吗,啊,你妈妈怎么教的你?”
话虽然不太好听,好在声音轻柔。虽然蓝子棋一直翻着小白眼,但眼角娇媚传神,助理大约以为是什么好话,只是笑着点头。
佐藤理所当然的听懂了,意外的看着蓝子棋。
出来谈生意的女人,哪个不是铁手腕的商界强人,千杯难醉。偏偏蓝子棋一副小儿女的醉人模样。
黄任之看她歪了歪嘴,顿时愣了。
果然,蓝子棋哭起来了,趴在桌子上哭的一个伤心。
黄任之觉得自己要傻了,冷静下来,觉得其他人也不比他更冷静。
“蓝子棋小姐真的是将来主管蓝氏的继承人?”佐藤问道。
黄任之作为她的助理不好说什么,倒是阎仕爵笑了笑,“子棋性情真挚,也非常聪颖,如果你了解她,就会明白蓝老为什么这样决定了。既然她醉了,不如我送她回去,我们改天再聚。”
佐藤起身相送。
阎仕爵则抱起了子棋,回头对他说,“花样年•华郡项目就是这丫头的杰作,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佐藤,祝你们合作愉快。”
走出香格里拉,蓝子棋就不哭了,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谢谢。
阎仕爵宽厚的点点头,“回去吧,还来得及。毕竟是你姐姐,谈生意也不急在一时。就算我有本事抢走,你就没本事抢回去了?”
蓝子棋挂着眼泪点点头,像做错事的小学生。
阎仕爵却忽然抬起手,半空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勾起食指,微微俯身,揩去了她的泪,尔后扶着她肩膀,拉开车门,把她轻轻塞了进去。
黄任之点头,“阎总,谢谢!”说完也进了车子。
车子开上高速,蓝子棋的眼泪一直无法停住。
她一边擦,一边平静的问,“你说我能抢得过阎仕爵吗?”
黄任之的视线和她在车镜里相遇,“子棋,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她点点头。
黄任之也点点头,良久,“你可以大声哭,我永远也不会介意。”
那一晚,蓝子棋准时出现在殡仪馆。
蓝子茸就那样离开了世界,最终只变成墓碑上的一帧照片,春风冬雨里笑着。
唐舞衣像被抽走了灵魂。
就像失去张凝然的张小齐。
蓝子棋站在那里,静静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相依为命的另一个人,那么每一个人都有一次机会,品尝抽丝剥茧的疼痛。
这不是件坏事。
这证明了你深深爱着。
并且让你从此更坚强。或是更软弱。
最终大家都散去,她也转身离开,越过唐舞衣。
她没有能力安慰那个伤心的女人。
因为有时候,母亲,也仅仅是一个称谓。
唐舞衣给了她生命,她也已经都还清了,蓝子棋想。
心里异常空洞。
走出殡仪馆,等车的时候,仰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灰蒙蒙的像沾满尘土的陈年旧纸。
电话忽然响了,她接起来。
“蓝子棋小姐,这么晚希望不会打扰到您。我已经决定和贵公司合作,请于明晨十点在香格里拉宴会厅签署合同。”佐藤淡淡的矜贵的笑了下,“希望您既不要早到,也不要晚来,准时出席。”
蓝子棋回答,“好,谢谢。”
她的唇角,歪起一个妖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