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蓝家有女(1 / 1)
有关童年里的一些记忆,她只偶尔对凌辉提起。
凌辉也是第一个让她产生倾诉欲望的人。没有目的,不觉得幸福,亦不觉得可怜,只是闲来无聊,恰巧身旁有个令人舒服的人,便随口说几句从心里冒出的话。
她不认为自己受到过什么伤害。也拒绝任何心理医生的垂询。她对那些穿着白袍却不拿手术刀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也鄙夷有关童年阴影的任何论调。
有关童年的种种,她没有觉得缺失过,没有觉得不幸过。虽然她希望自己可以尘封过往,让它们在潮湿的心底里腐烂,再被黑暗吞噬掉。每一个昨天,她都不想要。
妈妈说,时间会安抚一切,却忘记了带走我。
张小齐想到这句话,内心会变成一片汪洋,漫卷过断壁残桓,侵染了落日飞鸟。
她不敢忘记这个名字,她永远是张凝然的张小齐。
所以很多东西也不敢忘记,无法忘记,那些躲在阴暗里潮湿的种子,渐渐的也嘶喊着要发芽,要生根。
她对凌辉说,你希望遭遇怎样的结局?
那个美好的男孩,寂静的看着她。她喜欢他的这种表情,那是她所没有的。
她笑得越来越清澈,眼泪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像一株无根的植物,美丽并且疼痛。
她拎着一双暗红的鞋走进会场。用黑色紧身七分裤下□□的一节小腿和光裸的脚背迎接了众多名门淑媛优雅克制的目光。
阎仕爵制作考究的西装外套,就那样随意的披在她瘦弱凌厉的肩上。看上去像一件有些宽大的斗篷。
一只优雅的手轻轻举起。她看过去,就找到了她美丽的姐姐们。于是踩着窈窕的步子走过去。蓝子落带着白色手套,向她点头致意。蓝子瑕一袭露背晚霞色礼服,眨着长长的睫毛给了她一个媚眼。茸儿则淡笑着,牵住她的手坐定,“我希望你也来看看,便央允豪去接你。来得真快。”
她笑着点头,“允豪学长的新车跑得快。”
“爵豪的新车展销会,不看可是大大的损失。”蓝子瑕说,“对吧,姐姐?”
茸儿柔美的点头,长发跟着滑动,眼神温润如水。
她静静的看着这冰雕玉琢的姐姐。她淡粉素雅的长裙,和同色系的手袋。
然后阎允豪在视线里出现,他嘴角噙着笑,轻轻坐去茸儿另一侧,贴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逗得茸儿淡淡一笑。
蓝子落和蓝子瑕优雅的静坐着,曼妙无声。
她把手里的那对新鞋放在膝头,低头静静看着。
暗红色。在灯光下,仿佛暗沉昏睡的花朵。花儿开到颓靡,就要开始凋零,最后的鲜血,最后的盛放,就是这个颜色。
蓝子棋的眼神淡淡的。尔后也轻轻一笑。
每一个小女孩的世界里,都有一双未长大的高跟鞋。一双小小的脚占据那尖刻的最前端,寂寞的在地板上拖沓、敲打。然后听到母亲一声叫唤,击穿所有旖旎的幻想。
而蓝子棋的幻想,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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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豪的新车展销会,每年都有一次。
水流造型,尖峰时尚,法拉利,兰博基尼,许多金钱权势品位高端的字眼,和那些香艳的车模一起,近乎暴戾的冲击着感官。
有时候,她不得不移开视线。静静的望向别处。
她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也许她和这个世界本身,就有些格格不入。
或者,她本身的元素构成,违反了自然,所以如此不顺畅的挣扎在地球上。
她持续的断断续续的冥想。
当阎允豪对茸儿说,“那台凯拉迪克怎么样?”时,她差一点睡过去。
茸儿轻声回答,“你改装了它。”
阎允豪温柔的笑,然后握住茸儿苍白的手,“你冷么?”
蓝子棋抬眼,看见T台上穿得很冷的影视明星、当红模特,也轻易发现了阎仕爵的女孩。童颜。□□。一双长而销魂的美腿。
她笑得很甜腻,像一颗水果味牛奶糖。
唯一不同的是,坐在T台之下的,不是她的崇拜者,而是观赏者。观赏这些美丽的车,美丽的女孩,就像观赏湖水里游动的锦鲤。
想到这里,蓝子棋禁不住饿了起来。然后又自嘲的笑笑,她的联想力似乎有些怪异。
也于静寂的百无聊赖里,最终发现了阎仕爵。
他坐在最角落里,并不格外吸引人。只不过,他穿了白色的衬衫,也许因为没有西装搭配,所以他把领带扯了下来,随意的搭在座位扶手上。
蓝子棋不得不去发现他,因为他的女孩在舞台上,不止一次的向他看过去。
阎仕爵身上有一种极为内敛的霸气。平淡不容易发现,发现之后却不敢忽视。
而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他的坐姿显得很舒服,在一张纸上随手涂画,偶尔抬头,寻找角度。
蓝子棋有些好奇,他画的是车,还是人。
静静的注视了一番,又一次移开视线。
蓝子茸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子棋,你的鞋子真漂亮。”
她抬头,蒙蒙的笑一下。不知道茸儿称赞的是哪一双:脚上的,还是膝上的。
她准备笑一下,准备说声谢谢。
“习惯于摔跤的人,出门的确需要备两双鞋。”阎允豪轻轻说,视线却放在舞台上。
蓝子棋静了静,笑笑,没有回答。
车展已经接近尾声。她却再也无法继续坐下去。
她始终做不到像茸儿一样静坐的威仪。只好放弃。
“我去洗手间。”她对茸儿说。然后起身,披紧外套,弯身退出座位,在夹道上料峭的走。
这一次,她顿住脚步。因为看到了蓝敬铭。她的爷爷。
她不知道应该继续走下去,还是应该转身返回座位。
老人的眼神静默而凌厉,让人看不出什么内容,只觉得和阎仕爵的温和暖笑,有异曲同工之妙。
凌辉站在他身后,平淡静雅的看着她,尔后轻轻弯身致意。
蓝子棋礼貌的笑起来,“您好。”她对她的爷爷说。客气而周到。
这大约是他们第二次碰面吧,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只对蓝敬铭的正楷墨迹熟悉。
蓝子棋被一盆冷水泼醒。当蓝敬铭挽起唇角一笑,并且抬起胳膊示意她挽住时。
她也没有料到世界上第一个请她挽住他臂弯的会是爷爷。
她发誓,他们的关系并不能比陌生人更亲密一些。
不过,她还是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把鞋子交到凌辉手里,然后挽住了爷爷的手臂。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虽然他是一个超过70岁的老人。
蓝子棋感觉到眼角的湿润,虽然她也明白这些未流出的泪跟任何感情都无关。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哭一下,虽然场合并不允许。
以此为念。
转身返回贵宾座的时候,她冷淡的感应着满场的视线。
蓝敬铭也淡淡的,只对那些视线点一下头,便不再注意。
蓝家重男轻女,秉承着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几代单传,到她的父辈,只剩下一个叔父。
而到她们这一辈,已经没有男丁。
蓝子茸、蓝子落、蓝子瑕,还有她蓝子棋,齐聚一堂的机会并不很多,然而每当有这样的时刻,总是引来最多的视线最多的猜测。
都很优秀。而继承人只能有一个。
茸儿是爷爷的掌上明珠,众所周知。
而今天,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她成为被爷爷特别对待的那个。
那时候她也要问一下自己,是你自己还是别人,安排了你那时候要逃走?
蓝子棋想不出答案,错落的坐着,很快便不去想。
人生从此全是新奇事。然而并无任何惊喜。没想到,你竟也有海的胸襟。
她嘲弄自己,也因而笑成一朵花。
静寂的坐在爷爷身边,直到车展结束,酒会开始,她已经适应了阎仕爵的西装,并且把两只胳膊也放进了袖子。虽然有些大,但她穿得很安逸。
陪着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接受众多后辈的觐见。
她的姐姐们,安详的簇拥周围,礼貌优雅的微笑着。
她知道,这本该是茸儿的位置。
而把她当做茸儿替身的人,看来不止阎允豪一个。
嘘寒问暖,觥筹交错之后,她的脚开始疼。
高跟鞋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上去很美,却时刻啃你脚上的肉。
蓝敬铭遇到一个海外归来的老友,便相携去休息室叙旧。她终于得以解脱。爷爷离开时,对她微微一笑。
他的好友,则开口称赞,“你的小孙女,长得像极又时。”
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蓝又时这个名字,却不会把它跟其它任何联系起来。
她的爸爸,是个叫蓝又时的男人。
二十年来,妈妈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她也只在回到蓝家后,于族谱上见到一次。
仅仅一次。
随手翻开,随意翻看,随手合上。不作他想。
她以为自己不会记住。因为无论妈妈还是蓝家,蓝又时几乎是一个禁忌。对蓝子棋而言,这也仅仅是一个名字。
然而现在,有一位老人说,她像极又时。
她似乎终于有机会把自己与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虽然也并非完全的情愿。
凌厉的转身,踩到了茸儿。茸儿叫了一声,手袋摔在地上。
她竟然踩到了茸儿。这个认知让她从脊背里生出一阵战栗。
阎允豪用力的抓住她手腕,“你什么时候能表现的得体一些!”
他太过气愤,并且太过用力。蓝子棋在疼痛中站住了脚跟。如果不是他过于生冷的指责,她几乎要以为阎允豪是赶过来阻止她摔倒的。
低头盯着那个白色折叠式的手袋,透明的夹层里,一张不大不小的照片。
一个男人。和一个淡粉裙子的小女孩。
她无暇抽出自己的手,就蹲下去捡起手袋,淡淡的看清了男人的脸,视线没有刻意的驻留,动作行云流水,把它合起,完整无暇的还给茸儿。没有好奇,也没有留恋。
“对不起。”她说,“我太莽撞了。”克制有礼的声音,还有清澈无邪的微笑。
茸儿看着她,柔静的笑一下,“我没事。”
阎允豪松开她的手,她得以转身离开。
照片里的男人,有一副天赐的绝佳皮囊,纤薄但菱角分明的嘴唇,仅仅一张旧照,也仿佛眼波流转,纯澈无辜的看过来,犀利的折射着男性暴戾的妖气。
这样的男人,注定一出世,就是女人的劫难。
他有一双狭细充满张力的丹凤眼。眼角绝美的弧度。
蓝子棋想起妈妈,想起唐舞衣。
她们说,你这双眼,让人看到就讨厌。
时至今日,她终于找到这双眼的出处,因而嗤笑起来,笑得太过认真,崩落了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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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楼梯口相遇。竟然都各自眼睛湿润。
唐舞衣看了她一眼,就移开视线。却又在准备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这一切都是为了茸儿。”
“我自然也是知道。”
也许她不该回答。如果她明白,雌性更热衷于无结果的争吵。
唐舞衣还是反手攥住她的手臂。她很用力,大约出于母亲的保护欲,蓝子棋希望自己这样理解。她希望理解全部的命运,而做到最终与它和平共处。
“所以希望你不要做他想。”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得体,虽然在蓝子棋听来是那么的不客气,“只有茸儿才能最终继承蓝家。没有任何人超越她的资质。”
“是的,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姐姐。”
“别叫她姐姐。”她清冷的说。
蓝子棋点点头。
尔后火辣的一个巴掌。她因为预料到而轻轻偏头。那个巴掌落在腮边骨骼上,发出过于激烈的声音,楼梯口的声控灯刹那点亮。她们也看清彼此之间的泪水。
“二十年前张凝然输给了我,二十年后,她的女儿也要输给茸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让人讨厌。你和张凝然一样,只会靠勾引男人出位。”
蓝子茸静静看着她的泪水,告诫自己停止幻想。这样看来,是她,张小齐,把一个优雅的贵妇逼迫至无法忍耐。
如果唐舞衣没有忘记,勾引阎允豪是蓝家的决定,也许她不必让自己看上去如此狼狈。
如果唐舞衣知道,张凝然二十年来都跟自己的女儿形同陌路,也许她会开心一些。
“你真是个让人难过的孩子。”唐舞衣的泪水落下来。她交叠自己美丽的双手,并且略略不安的交换着姿势,终于忧郁的走开。
唐舞衣本是一个美丽高贵的女人。她的不幸是她拥有一个不健康的女儿。她是一个太好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甘愿牺牲全部的人生。
即使她冷酷的对待蓝子棋,蓝子棋还是无法怨恨她。
虽然她没有得到甚至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爱,但是内心深处对这种爱充满崇敬和悲悯。
她无法不去回忆自己的母亲。
柔静坚定脆弱的母亲,她对女儿的狠绝,也一定是出于爱。
只是终究无法强迫自己这种日复一日的灌输。就像吃到就要撑死的人,还要勉强吞下一口饭。
她的眼泪大片大片的滑下来。无法阻止。
蓝子棋只好寻到安全通道的一个黑暗角落,捂住嘴巴,剧烈的抽噎。另一只手用力的敲打在手扶梯的铁栏上,一下一下,近乎残暴。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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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没有人会料到,蓝又时的小女儿竟然这样的像她父亲。也没有人敢道破,她继承了蓝又时凌厉清灵的气质。
男女适用的梨花头。美丽的丹凤眼眼和坚毅单薄的唇。凌厉瘦削的肩和肩膀上纯男性的西装,骨感细致的脚踝和脚下艳丽到颓靡的鎏金紫鞋。
当她用这样一副充斥着冲突、混乱、狼狈、却又自在随意的装扮出现,用一种清澈莹然的目光冷淡对待着周遭时,所有人都只能克制的看过去。
她看上去对自己的美丽毫不自知、任意对待,就像无知的孩童用艳丽的彩笔涂抹名作。漫不经心的暴戾。
凌辉只在人群中静静观望着。
他知道自己在寻找蓝子棋。如果他能看透她的心事,又怎么会看不懂呢?然而他只是站成一棵树。一棵树的根基在地下,那绝不是腿,因而也与行走无关。
他不需要懂。他的工作仅仅是听从,陪伴,引导。他远不是命令的发出者。
直到蓝敬铭的命令到达,他说,“那个丫头呢?”
凌辉迅即的开始搜索。他以为自己只是在等待一个命令。脚步却过于匆忙。甚至有些慌乱。
他知道,蓝子棋看见了那张照片。那是茸儿偷偷留下来的,有关父亲唯一的纪念。蓝又时已经消失匿迹,甚至连骨灰也找不到。
他对蓝子棋这样的生命存在很多的拷问,无法用思想直接去评判。
凌辉发现了消防门后的小小身影。他看到她蜷缩的姿势和残暴的眼泪。一窗之隔,鲜血披沥的一只手。
他的心钝钝的疼痛。
“茸儿晕倒了。”
凌辉抬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的阎允豪。
他竟然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阎允豪怆冷的看着他。凌辉则静寂的迎接他的目光。
他们在彼此眼里都看到挣扎和犹豫。
“我知道茸儿喜欢的是你。”阎允豪淡淡的说,眼神始终清冷,“不过我不会放弃。”
凌辉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她从小就不喜欢我看到她生病的样子。所以你去吧。”他往安全门的窗口里看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泄露蔓延的担忧,“蓝子棋我可以暂时替你照顾。”
凌辉克制的推开他,然后迅即的推开门,走进去。
蓝子棋已经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他。她把一只手背在身后。
“茸儿晕倒了。”凌辉把这句话艰难的说给一个需要被安慰的孩子。他的声音清淡而毫无感情。
是的。茸儿晕倒了。她需要你贡献你的血。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的。
他在蓝子棋眼里看到嘲弄的笑意和了然。让他不忍继续看,却只得静寂的迎接着她悲悯的微笑。
“书童,你看上去太忧伤了。”蓝子棋歪着脑袋,肿着一双眼。然后越过她,走出去。
“你去哪?”阎允豪冷冷的拦住她,一把攥住她沾满血的手腕。他惊异的看着她。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随口答道。并且在他的惊异里抽出了自己的手,一直走远。
凌辉跟在她身后,一直跟了很久,一直跟到车上。
“你的手怎么样?”他终于问道。
蓝子棋冷清的笑,“我还有很多血,足够茸儿用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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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舞衣说,“谢谢你,凌辉。”她的眼神里有一些愧疚,一闪而逝。
他只有点点头,转身离开。
和茸儿一起长大的日子,像春寒中的薄雾,像落在手心里的泪珠。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晶莹剔透冰雪聪慧的女孩。
就像他一开始出现在蓝家,蓝敬铭对他的告诫:不要爱上她,也不要让她爱上你。那时候,他还几乎不懂爱为何物。
如果茸儿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时刻,也像蓝子棋一样,对于一句“不要让她爱上你”的告诫,他会足够成熟,而处理的得心用手。
当茸儿虚弱的躺在病床上,问他,为什么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也曾觉得心痛。即使现在,也依旧沉闷的发不出声音。
他不可以爱她。他知道。他可以为她去死,但是他不能爱她。
他安静优雅的走,拖着冷寂清幽的一道影。
蓝子棋侧卧在床沿上,眼神空洞,面色苍白。
她刚刚被抽了600CC的血。看上去像从坟墓里走出来。
凌辉推开门,走进去。
他想任何人都会怜悯这个女孩。
连张凝然都决绝的对待她,她自己也毫不在意自己。蓝敬铭知道她是蓝家的血脉,却放任着唐舞衣对这对母女的逼迫。
十分钟前,茸儿在病房里的哭喊还响在耳边。
“妈妈,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杀人,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女儿,杀死别人的女儿。”
“可是你的肾脏已经开始衰竭。”
“那不是我的肾脏,那是子棋的肾脏,她已经给了我一颗,怎么可以再给一颗?妈妈,你不知道吗,人只有两颗肾脏!”
“可是你会死的。我怎么能让你死。”
“我本来就应该是个死人,是子棋让我活到今天,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残忍!”
唐舞衣的巴掌终于也落在自己女儿脸上。
她们的眼泪让他无法看下去。她们的对话更加令他惊愕。
他知道,蓝子棋维持着茸儿的生命,但是他不知道,蓝子棋早已给了茸儿一颗肾脏。
未料至,路已走到这样的尽头。
茸儿太美好,应该活下去。
然而蓝子棋的生命是她自己的,谁又有权利来剥夺?
他扶起这个苍幽的未知自己命运走向何处的孩子。
他怎么可能不怜悯她。即使世界上最残忍的生物,也会怜悯张小齐这样的生命。
于是他也轻轻的喊了出来,“小齐。”
她哭红的双眼里,重新涌出泪水。她没有看向他,只是在他的手碰触她的眼泪时,本能的瑟缩起身体。
他应该要她逃走。出于他未泯的良知。
还是应该枉顾这本已不愿意活下去的生命。因着他和茸儿不能说破的爱情。
他矛盾而纠结的怜悯这个孩子。异常盛大的怜悯,让他的心撕扯般疼痛,几乎无法呼吸。
蓝子棋终于发现他,动作迟缓的移近视线。
他们的目光相遇,在病房的蒸汽里静谧浮动。
他在她的眼眸里看见自己内心的魔鬼,却听不清魔鬼的咒语。
凌辉单腿跪在病床边,被她的眼神蛊惑,轻轻寻到那片馨软的唇,温柔的吻下去。
他见识过蓝子棋的吻,令人迷醉,让心迷失。
他只是并不擅长安慰别人。直到被生冷的推开。凌辉也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心里爱着别人,怎么敢来吻我。”蓝子棋双目清灵,抖抖索索的跳下病床,蹒跚离去。
凌辉内心空洞,起身,走出去。
推开门,迎面一拳。生冷沉重。瞬间满嘴血腥。
阎允豪收回拳头。高贵的圆睁了双眸,并且淡淡笑一下,“为了茸儿我们可以公平竞争。但是蓝子棋不行,她是我阎允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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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走进爵豪大厦比较轻易。因为那扇旋转门不知何时变成了两扇豪华自动玻璃门。她只需要轻轻靠近,门便自动向两边开启。
她踩着暗红的高跟鞋,手里抱着鎏金紫。至于那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外套,她随手搭在肩膀上,颇有点浪人的韵味。
前台小姐已经学会向她微笑鞠躬,“蓝小姐,您好。”
蓝子棋憨憨的笑起来,回敬她。然后径直走去专属电梯,按下一个数字键。
妈妈说,去找阎仕爵,既然他邀请你。
妈妈说,就算你要跟着我死,也可以考虑完成我的心愿。
妈妈说,我虽然活得痛苦,然而人间爱恨都尝过一遭。你不打算先游戏一场,再死吗?
所以她来了。
她不想违背妈妈。
“我想知道,你是真心要让允豪进入公司做事吗?”
阎仕爵看着她,为她的问题而微笑,但还是轻轻而认真的点头。
她想了想,又问了一个,“你真的觉得我能做到?”
这一次,阎仕爵呵呵的笑出来。他觉得眼前的女孩有趣。
“那好吧,”她说,又问,“我应该怎么做?”
阎仕爵终于忍不住,长长久久的笑了一次。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来她身边,轻轻扶住她肩头,“张小齐,我有那么老么,你怎么敢用看父亲的眼神看着我?”
蓝子棋眼睛忽闪一下。尔后微微紧张的一笑。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确定那里很干燥,却没有开口回答。
她是真心找不出一句话来对答。也不敢用谎言搪塞眼前这个目光深邃温和却暗藏犀利的男人。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做出自然反应。
他似乎也轻易的理解了她,笑道,“允豪是天生的汽车设计师,爵豪需要他。”
她点头。
“你只需要进入爵豪,不出一个星期,他就会跟来。”
蓝子棋不敢发出任何怀疑,因而看着他,静静的,“我能得到什么?”
“商人应该首先关注利益。没错,丫头。但是你应该先问,要去哪个部门比较好。”
“要去哪个部门比较好?”她顺从他的教导。
阎仕爵满意的微笑,然后递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浮凸的蓝色几何形蝴蝶,充满神秘感和建筑感。
蝶色华南销售区域总经理 蓝子棋
“名片已经给你印好。这是沈东亚老师亲手设计的。”
蓝子棋掌心里放着这一张小小的纸片,尔后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阎仕爵说,“我并不知道你一定会来,但是我知道,我全心全意的希望你来。办公室已经为你准备好,子棋小姐的座驾停在负二层。”
她依旧觉得像做梦一样,看一看名片才反应过来,喃喃道,“不是应该从基层做起吗?”
阎仕爵和蔼的在她脚边蹲下来,“对一个家族继承人而言,这就是基层。”
“你确定我能胜任?”
“我不能确定,但是你爷爷为你做了担保。我一向尊崇商界的老人家。”他笑道。
蓝子棋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做任何询问了。于是起身,“谢谢。再见。”
转身就走。
而她送回来的西装外套和鎏金紫,被阎仕爵随手扔进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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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两天时间学会了驾车。
确切的说,是45小时。中间因为犯困,在方向盘上断断续续的趴了三个小时。
实操通过之后,她就爬到床上,痛痛快快的睡了一整天。
没有失眠。没有梦。
凌辉接到蓝子棋的电话走进她的房间时,她正裹着一条围巾出浴。
头发贴在耳边,一缕一缕,滴着水汽。落在圆润光裸的肩头,她的脸红红的,镇定的越过他,走去换衣间,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小脚印,然后消失在厚重的地毯上。
凌辉背手而立,站在门口,静寂的等待。
终于听到换衣间里传来“咚”的一声,尔后是发出一半即被阻止的“哎呦”。
凌辉移转视线,淡淡默默的笑起来。
蓝子棋这个充满悲剧性的角色,不知为什么总会于某个时刻令人为她的莽撞和懵懂而发笑。
似乎那是她不经意制造出来、用来缓冲命运,或者说幽默自己的小把戏。他知道,那是蓝子棋的真性情。她性格里的某一部分,一直处于童年,无法长大。大约从她学步起,就带着困惑。所以她始终找不到平衡,认不清方向。
“我的驾照,你办好了吗?”她的声音隔了木门传出来。
“我希望你自己去考,会操作一台会跑的机器,和开着它上路不同,你需要遵守所有一切与它相关的法则和约束。”
木门推开。
蓝子棋带着一股清香的栀子花味走出来,头发毛茸茸的映衬着水润的脸,她又一次越过他,寻找落在地板上的袜子,“你去替我办一张就行了。”
她风轻云淡的下着命令。
这是蓝子棋第一次对凌辉下命令。此后也渐渐成为他们之间的对话方式。虽然她的语气听上去始终极为普通。
凌辉知道,他已被蓝子棋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在白T恤外面套了一件素色格子衬衫,然后终于在衬衫之下找到了袜子,“我出去一下,你不必跟来了。明天上班,作为助手,希望你不要迟到。下班时间,你随意安排吧。”
说完这些,她就匆匆离开,并且在门框上撞到了肩膀。然而最终淡出了他的视线。
凌辉没有跟上她的背影,却跟随了她的脚步。
他还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挣扎。
蓝子棋已经轻易的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