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居为邻(1 / 1)
她终于渐渐开始明白,妈妈所说的那些道理。说得时候只觉得动听,明白的时候,已飞度万山。
装修的设计图纸,是她和凌辉一起画的。自此,她才明白,蓝家禁锢了一个多么隽永清澈的灵魂。
当他用炭笔勾勒时,有时候她忍不住停下来,细看他优雅精致的轮廓。这个美好的男人,绘图的手法过于专业。
“沈东亚老师为什么不让你参赛?”
“因为我还没毕业。”凌辉回答。然后他停下笔,抬起头来看着她,脸上晕晕淡淡的讶异。
她用一种风轻云淡的方式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而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泄露。
蓝子棋看着他,眼神清澈,却灵慧。
“我只是瞎猜。你的笔法太高端,我只好把中国建筑界的泰斗抬出来吓吓你。”她静静的笑着说。
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蓝子棋只是随口一猜。还是仅仅在确认。
他只是知道,她现在发现了他的秘密。
“所以谏轲衍大的MBA证书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她淡淡的撇撇嘴,“对我来说难如登天的事,在你这里却是一碟凉菜。”她用一根手指轻轻的摩挲图纸,眼角淡淡的光泽,“凌辉,你的世界应该是无限大的。”
他没有回答。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内心也有一丝丝的挣扎与无法衡量的不安。
蓝子棋总是轻易就能触碰到他内心最深处。似乎在她面前,他总是处于一种过于松弛的状态。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蓝子棋会成为世界上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希望有一天,我能亲手把自由放在你手里。”她说。并且淡淡的笑起来,“那时候,我也将和妈妈一起解脱。”
凌辉忽然发现,自己不敢凝视这灼眼的笑容。于是他起身,优雅节制的回答,“三点钟约了何其方。现在应该出发了。”
蓝子棋立即紧张起来,“哦,我去换衣服。”
她匆匆忙忙的跑,像一只逃命的兔子。
凌辉淡笑。笑得内心一片澄净。
也许,他也是这世上,最了解蓝子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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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她像一只圆圆的花栗鼠走在他前面。在别人看来,仿佛他放养的一只宠物。
现在,他依旧走在她身后。只是蓝子棋已经渐渐把内心的力量彰显在外表。她看上去美丽充满生机。并且气势迫人。
凌辉一路优雅的照顾,她已经习惯,并且再也不会忘记礼仪。
当他们出现在何其方面前时,那个儒雅的男孩也勾起唇角淡淡笑起来,“真是郎才女貌。”
蓝子棋放下茶杯,眼角氤氲的妩媚,“你错了,是女才郎貌。”
凌辉咳嗽一声,被水呛到。讪讪的,沉静着一张脸。
何其方和蓝子棋呵呵笑出来。
何其方对设计图纸非常满意。蓝子棋则对茶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们一起讨论谈笑的样子,认真而放松。
那是个优雅风趣的男人,他常常能把蓝子棋逗乐,让她咯咯的笑出声。当她笑的时候,何其方会用一种温暖的眼神望着她,让人轻易就发现那眼神里的欣赏和喜爱。
凌辉端着细瓷的杯具,闻着清茶的淡香,轻轻的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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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一带,大片丘陵地区。适宜种茶。
蓝子棋站在田垄上,被格子衫一样的茶园包围。
她望向天地的极致连接,冬季浩大烟淼的视野破空而来。
“凌辉。”她回头轻声叫。
于广袤之下,凌辉只觉被一道张扬无辜的轻灵袭击。
也许环境对一个人的心境也有着莫大的影响:仿佛天底下,只站着他们两个,她一回头,天地都跟着动容起来。
他静静的,对她笑了笑。似乎心中明白她未曾说出的话和即将要说的话。
她盈盈的转回身,遥放着视线。似乎心中也知悉他的明白。
似乎正是这种奇妙的感觉,令周围一切都肃杀宁静。令他抗拒,却又失神。
何其方走上前,与她并立。肩膀轻撞,蓝子棋微微的颤抖一下,很快恢复,灿烂一笑,“都是你的吗?”
何其方看着她,抿起嘴角,“你视线所及,都是我的。”轻轻握住她手,“当然也包括你。”
“我并不能看到自己。”她回答。
“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何其方认真说,“这里面全都是你。”
“没想到你这么肉麻。”蓝子棋淡笑。
“嗯。”何其方点头,“我也是最近才发现。”
他轻吻她的手。发现她满眼的慌乱。他的笑因此而灿若星汉。
“那片橘子也是你的。”她忽然问道。
何其方点头。
“噢,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了。”她笑着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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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要参观茶园,无奈茶园旁有一片橘园。南方冬季,正是沙田蜜橘成熟的时候,蓝子棋眼神一亮,把高跟鞋一脱,就跳过了篱笆。
那一片绿与棕的广袤,瞬间就被她抛弃。
橘树并不十分高大,沙田蜜橘也是红红小小的个头,只是三五七个聚在一起,满满登登挂满枝头,令人充满欣喜。
果农正在采摘,戴着斗笠,踩着梯子,背着篓子。
她像个孩子一样,看红了一张脸,爬上梯子,摘了一个剥了就吃,然后大呼好甜,就摘了更多,往树下扔,“书童,快来尝尝。”
凌辉只是站在梯子下,仰了头看着她。他用力扶住人字梯,因她灿烂的笑而愉快。
“叫你吃呢,怎么不吃?”她爬下几格,然后靠着梯身半转腰肢,剥了一只,凑在他嘴边,笑道,“吃吧,保证甜,不甜不要钱。”
凌辉笑,不得不含住这馨香湿润的果实。
结果她一连往他嘴里塞了三个。
蓝子棋舔舔沾满汁水的手指,问道,“没骗你吧,竟然不相信少爷我。”
凌辉从未这副样子吃东西,嘴巴胀鼓鼓的,眼神忽闪。
蓝子棋摇摇头,“凌辉,男人长得美已经很不道德了,还向纯情少女抛媚眼,这就等于谋杀。注意你的眼神啊。”她警告道。
说完又爬上梯子,一头凌厉的齐耳短发在余辉里发光。
何其方站在旁边,吃吃的淡笑,“凌辉,你们一起长大吗?”
凌辉礼貌的笑笑,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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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方递给她一只小篓子,她乐得背上肩,摘的有模有样。
“你不知道,以前在北方,我在苹果园摘过苹果,也差不多这个季节,地上铺满了霜。摘满一筐,可以赚5毛钱,我摘得可带劲了,就像抢一样。”她笑着说。
何其方淡淡看着她,“子棋,你不是在蓝家长大的?”
蓝子棋动作顿了一下,回头对他一笑,“何其方,你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吗?”
何其方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问,不过还是认真的回答,“二啊。”
她伸出一只手,做成枪状,向着他的脑袋“嘣”一声,冷艳着眼神,吹吹枪口,“你知道的太多了。”她说。
何其方轻笑。笑容里竟带着淡淡的无奈和宠溺。
她那么轻易就答应做他的恋人。
然而,他却觉得无法触摸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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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点左右,一场大雨忽然瓢泼而至。
成熟期的蜜橘不能沾太多雨水,甜度会下降。果农开始抢摘。
蓝子棋也不肯离开,顶着大雨,摘得更欢。比起在蓝家,她看上去更自在。
何其方跑去仓库,想寻一把伞。
凌辉站在树下,扶着她的梯子。
她极少有这么的时候开心,他不想阻止。
有位果农递给他一把大伞,他连忙撑起伞,爬上一格梯子,把她完完全全的遮了起来。
她早已全身湿透,回头说谢谢,“凌辉,妈妈喜欢吃沙田橘,等一下你帮我送去给她。我就站在门口,不进去。”
头发黝黑的贴在脸上,一簇一簇,雨水顺着往下流,她的双眼没有任何遮掩,彻底的坦 露,妖娆、空灵,楚楚动人。
凌辉点头。
何其方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伞下的蓝子棋和伞外的凌辉。
凌辉举着伞,为她遮出了一片无雨的天空,自己却完完全全站在雨里,守望着他维护的小小世界。
何其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用这样一副姿态照顾蓝子棋,然而他却无法隐瞒自己什么都没有洞察。
当蓝子棋终于摘满了筐,满足的爬下楼梯,凌辉的伞也始终滴水不漏的遮着他。她终于发觉,把他拉进伞里,责怪道,“伞够大啊。”说完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们在伞下偎依的样子,让何其方忽然极为不舒服,他快步走上去,并且伸出手把蓝子棋拉进了自己怀里。
她抖抖索索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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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在山上还有这样一栋别墅。”凌辉一边擦头发一边说。
何其方正在倒酒,浓红的液体流进杯子里,发出一种清泉般的呢弄声,他抬头对凌辉笑笑,“农民就不能住别墅了?”
凌辉也笑,“你大约是世界上最富有商业眼光和企业家魄力的农民。”
何其方端起酒杯,轻摇,那透明油亮的红,在杯底旋转,“何以见得?”
“中国自古重农耕,不过近年来在经济效益的刺激下,国家把很多土地甚至是大片耕地卖给企业,以兴旺建筑业和工业的发展。这种趋势正在渐渐走向极端。经济的飞速发展容易蒙蔽一个国家的眼睛,忘记民以食为天的祖训。难以想象一个国家拥有氢弹□□航空母舰高科技部队黄金储备却没有粮食和土地。也许有一天,粮食会比黄金更贵。”凌辉说完,也擦干了头发,把毛巾扔在沙发旁的藤编衣篓里。
何其方走过来,在沙发上坐定,递给他一杯红酒,淡淡的笑起来,“干杯。”
凌辉接过酒,轻轻和他碰一下。
“就我所知,你不是个喜欢卖弄的男人。”
“我只是希望你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接近子棋。”
何其方长久的看着他,然后一笑,“知道吗,就算我有所企图,也不会从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下手。”
凌辉淡笑,“在商业世界里,爱情也能有一席之地吗?”
何其方眼神似雪,他轻轻饮一口酒,尔后反问,“凌辉,在你心里,谁才配得到蓝子棋的爱情呢?”
他没有得到回答。
“我愿意把一切都给她,只要她想要。”何其方喝光了他的那杯酒。
“希望你是她的幸福。”凌辉儒雅淡笑,清清淡淡如同月色,一杯酒一仰而尽。
“希望蓝子棋知道,她身边有一个多么令人妒忌的助手。”何其方笑着点头。妒忌她,拥有你这样的商业助手。也妒忌你,可以这样的守在她身边。
凌辉沉默不语。
蓝子棋换好衣服下楼。一边走一边打喷嚏,一张脸红红的。
“何其方,我的书童好像跟你比较有话聊。”
“我们在聊你。”何其方起身迎她。
蓝子棋笑得嫣然,“被全世界最帅的两个男人聊——感觉有点奇怪。”她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仰头咕咚咕咚的喝,“唉,为了这些酒,也要好好和你谈恋爱。”
何其方笑的浓烈,倾身在她额前一吻。
蓝子棋却哆嗦了一下,清淡的笑,“我们要回去了,蓝家有门禁。”
“希望我能早点把你娶回家。何家没有门禁。”
蓝子棋笑笑,“谢谢你的橘子,我今天过得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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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夜色中开去蠓滩。
那一小筐橘子使整个空间充满了水果的香味。
蓝子棋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有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他偏头看一眼,然后继续开车。
雨继续瓢泼,天地间丝丝连连,牵扯不清。终于填满了这空洞的天大地博。
他停下车,撑一把伞出来,然后一只手拎出后座的筐。
站在那里,看沾满雨水的车窗里,蓝子棋宁静的睡颜。她的眼泪一直没停。
凌辉转身,走去风雨中那间红砖绿瓦的小屋。
他敲门。很久之后,李嫂顶着斗笠撑着伞跑出来,“凌辉少爷。”
他微微点头,“夫人睡了吗?”
“夫人还在看书。”
“橘子是子棋小姐送来给夫人的。你不用多说,拿给她吃就是。”
李嫂伸手去接,凌辉笑一下,“我帮你提去客厅。”
凌辉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蓝子棋站在雨中。
她捂住嘴巴,哭的抽搐。
他急忙跑上来,用伞遮住她。只能看着,什么也说不出。
他站在她身边,静静的,只有雨声。她哽咽到全身抽搐起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终于不忍,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痛彻心扉的哭声得到自由。
他企图冷静的站着,他相信自己可以冷静的处理。然而他的眼睛终于湿润,终于无法不去拥抱她。
那柄可怜的伞,飘摇在飘摇的雨里。
蓝子棋缩在他怀里,大哭。不久之后,她推开他,似乎已完全恢复。她拉开车门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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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在半个月后开张。在何其方帮助下,一切都进行得极为神速。
某一日突然收到的妈妈的邮件。
她在mail中说,曾在中山某茶室遇到过旧时知己,说起年轻时种种,年少不识茶滋味,只得牛饮。却说愿得比身为邻,安居太平。如今故人已逝,余者也只等着解脱。
凌辉读了,对她说,“你有一个聪慧的妈妈。”
蓝子棋很得意,“那当然了,看到我你就知道我妈妈有多厉害了。”话没说完,人先在新砌好的台阶上摔一跤。
凌辉不得不伸手捞住她。他已经习惯,凡遇到台阶,便为蓝子棋准备好一只手。
她推开他,淡淡一笑,“别把我惯坏了。”
凌辉松开她,“不如茶馆就叫居为邻。”
三天后,居为邻的LOGO便挂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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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风格很闲适,与生活小区的静雅相映一致。南方的阔叶植物在阳光里挑着巨大浓绿的叶子,两面都是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沾惹很多的阳光和鸟叫。窗外景色成为茶室生动的壁画。
靠南的落地玻璃用梨花木搭建一个典雅的横格,放置了几台电脑。几个年轻人戴着耳麦,上网冲浪。他们身旁,是大大的行李箱。
西邻的落地玻璃则放置几组名贵舒适而不张扬的沙发组合。有人在独自打盹,有人在翻杂志,也有几位友人或是商人淡淡低笑着轻聊。
大厅摆了木桌,和同样色调的柔软沙发,将空间分割成视野上的错落。木桌上,长而优雅的颈形瓶里,浸着新鲜的海芋和开到颤抖的跳舞兰。
总会有女士询问,在哪里可以买到这么漂亮的跳舞兰。
小而精巧的洁白瓷具在少女手中优雅的翻转,明前龙井碧绿的嫩芽在杯底安静像海底人鱼的吟唱,“老板喜欢花,每天从自家花房里采来的。”
女士离开时,收银台的女孩淡笑送上一束新采的跳舞兰,用报纸捆扎,叶片上带着泥点花瓣上带着露珠,“祝您今天愉快。”
换来一脸生动的惊喜。
一个背着大大旅行包的外国男人匆匆走去前台,随手把钱包和笔记本电脑交给茶艺师请她代为保管,又匆匆离开。
午后微醺的睡意层叠,身着洁白宽松工作袍的茶艺师趴在吧台角落里打盹。客人微笑着走过去,说要一壶碧螺春。茶艺师仰头,浓黑而略带蓬松的梨花头顺次划过腮边,一双浓睡迷蒙的丹凤眼眨了眨,无限娇娆春涌而至。
“青青,给客人泡一壶碧螺春。”女孩笑笑,转身走去吧台后面。
一个女孩子跑过来,引人入座,中年人问,“你是青青,她是谁?”
青青答道,“是我们老板。”然后悄声道,“今天是老板视察工作的日子。”
客人淡笑。青青像林间的小鹿,辗转于满室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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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子棋在洗手间里用冷水冲了一下脸,然后又顺了顺乱糟糟的梨花头。就接到何其方的电话。
他说,我在蓝湖别墅。
她便像兔子一样往外跑。
又一次在门口遇到阎允豪。然而她已经习惯,他面对她日渐难看的脸色。
她不能明白,他这种理所当然的纠缠,也不能明白他脸上冷酷的忧伤和淡定的痛苦到底来自哪里。
过去的三年,每一次他的出现都意味着激烈的拥抱和激缠的亲吻。除此无他。
但是现在,他什么也不做,以至于蓝子棋也束手无策。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他。
他拦住了她的路。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阎允豪却捏住她的下巴,凉凉的审视。他的手很用力,并且很烫。
“你发烧了。”她看着他红红的脸。阎允豪的浓烈的睫毛不屑的忽闪一下。
“看样子你过得很好。” 他说。
于是她笑了笑,“还行。”
他唇角泛起一个冷冽的笑,这个笑容渐渐靠近而至贴近,在他吻上来之前,她低下头去。
那只手顺从她的意志,放松,然后不轻不重的甩开。
“你看上去很累。”他把一双手□□裤袋,颀长的矗立在她面前。她站在他的影子里,感觉到压迫。
他大约在发高烧,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却散发着灼人的热。在冬季暮色里,令蓝子棋瑟缩。
她的灵魂在挣扎,“你应该去医院。”
“那是我自己的事。”他在她头顶低低的说。
蓝子棋终于决定越过他,声音淡的像夜色,遗失在空气里,“希望我们再也不会这样莫名其妙的遇到。”
她踩着飘摇的步子飘摇的离开,并且邂逅凉亭旁的蓝子瑕。
她们相视一笑。
她觉得自己伤害了他。虽然他的痛苦看上去跟她毫无关联。
然而毕竟,她曾欺骗了阎允豪。假装喜欢他,假装爱上他,然后完美的退场。
即使曾全心全意的投入,然而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她的心可以对自己足够坚硬。然而对别人还不行。
蓝子棋花了一生时间,来学会像真正的商人一样无情。不过她始终觉得内疚比自我痛苦本身更令她难以呼吸。
没有人给她多余的时间来考虑这些。她需要冲刺业绩,需要把完美的作业交给爷爷。
她知道,一个人在堕落之前需要很多理由。很多借口。
借口是用来欺瞒别人却不能安慰自己的话语。只会令内心空旷,并且纠结。
妈妈说,所有的事情最终都要付出代价,所以一开始就要安静的准备迎接。无论好的,坏的,都只有咬牙挺过去,如果不能,就平静的接受失败。
她说,商场上的女人,大致如此,你已走上这条路,便要忍受。
她说,小齐,我不知道我还能等待多久。你独自走下去吧。
我希望你走下去。
最后一条信息,就在居为邻挂牌之后。
蓝子棋你后悔吗?
她问自己。
然后嗤笑。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后悔呢?
一路走吧,一直走到地狱里去。对阎罗王说,狠狠的惩罚我吧,我前生干尽了坏事。
她听到自己心里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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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家的晚宴。
长而华丽的餐桌,雪白的台布,精美的食物,看上去令人毫无胃口。过于华丽的东西,她不太有兴趣。
蓝子棋坐在何其方身边,低着头,兀自沉寂。
每一次他夹食物给她,她都仿佛被时钟敲打着神经。
蓝子落静寂无声。蓝子瑕偶尔说几句无伤大雅的笑话。而凌辉,没有人感觉到他的气息。
只有阎允豪的视线,安静而强势的逡巡,令她如坐针毡。
他正在问茸儿果汁是否可口。茸儿淡笑,阎允豪却忽然把视线偏向了她,“小齐,果汁的温度应该控制在多少比较好呢?”
她的手忽然一滑,叉子落在地上。
他竟然叫她小齐。他怎么敢叫她小齐。
何其方笑起来,握住她手,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句,“我以为子棋已经是你能允许的最亲昵叫法。”
她只好低下头去,掩饰自己不知所谓的表情。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阎允豪正盯着她,唇角勾起一个邪邪的笑,“你开了茶馆,却不懂饮料的温度,这怎么好呢?”
“果汁的温度在3℃时最好。而绿茶,则在65℃时口感最佳。”她对着他的笑,淡淡说,尔后扬起眼角,娇媚乍现,“一个人37.2℃时最清醒,37.5℃时最可爱,超过38.1℃,则最冲动。”
阎允豪定定的看着她,尔后轻轻咳嗽起来。
蓝子棋则忽然的站起来,“茸儿,他在发烧。”
她不希望茸儿被传染。那对她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如果蓝子茸有生命危险,那么蓝子棋大约会真的被抽干。
她畏惧那种疼痛。
然而她的表情却令人分不清她真正关心的对象。
何其方的微笑没有一丝改变。他只是执起酒杯,轻轻啜饮。
蓝子棋坐下来,觉得自己的表现差强人意。她淡淡笑了笑,觉得有点好笑。
唯有凌辉和蓝子茸静静看着她。也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她话里的真正意思。
“我希望你见见我的家庭医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允豪,希望你不要让我担心。”蓝子茸轻柔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她温柔的看着他,仿佛在发出邀请。
阎允豪也终于想起茸儿的体弱多病,他点点头,“对不起,我应该离开。”
“不,你必须先好起来。”茸儿静静笑着,有一丝撒娇的意味,“否则我绝不肯放你走。”
凌辉起身,“我带你去。”
他们消失在门厅。令华丽减半。
她则看着瘦瘦弱弱的蓝子茸。柔弱的女人,用一种柔弱的方式,毫无痕迹的处理了这场尴尬。
蓝子棋无谓的笑笑,喝了一口红酒。嘴巴里回味着黑浆果和西洋李子的芬芳。
她对自己说,看吧,蓝子棋,既然,你也学会了这些穷奢极欲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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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方离开的时候,很沉静。他们在蓝湖别墅的门口道别。
他长久的看着她,然后长久的微笑。
然后把她拉进怀里,“子棋,多么奇怪,我总是觉得自己仍然没有拥有你。虽然你就在我怀里。”
她尽量安静的趴着。
不知道以后,她还会这样趴在多少个陌生人的怀里,听他们说陌生的话。她很想告诉他,蓝子棋其实是个怪物。她不值得你为她做任何事。
何其方轻轻放开她,淡淡说,“子棋,你在流泪。”
她淡淡飘渺的笑,“我从小到大眼泪一直很多。流泪的原因有很多种。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我已经学会不相信它们。”
他亲吻她的眼泪,令她瑟缩起来。她不知道,他看出了她的害怕,还是仅仅以为她在害羞。
“如果你始终无法爱上我,请让我离开。我不希望,阻隔我们幸福的人就是我们自己。我们都值得幸福,也都有能力承担寂寞。”他笑着,“子棋,你的心究竟属于谁?”
她慌乱的移开视线。
她可以承担痛苦和寂寞,却承担不起内疚。
“知道吗?让你无法成眠的Blue Coffee,是阎允豪开的。”他最后说,“不知道为什么,凌辉让我嫉妒,阎允豪却让我充满危机感。”他笑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让我迷醉?”
他的笑容渐渐消散,浓烈的看着她,良久,终于轻轻吻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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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最终的结局是何其方,听上去似乎是一种幸福。即使她不能爱他,有一天,也会被她感动。
只是妈妈无法等待很久。
她的心,也并不适应这种慈悲。
她曾经痛恨自己的身体,源源不断的供应着蓝子茸的血,却不能捐出一颗肾脏给妈妈。医生说,血亲之间不匹配也是正常。
她已经没有任何激烈的感情去质问医生或是命运。
她是学医的,只能相信真理。
真理是清冷的。不畏惧,不掩藏,不急着出现不在乎被谁证明也不在乎被谁歪曲,不遵循任何方式,甚至并不期待存在。然而有很多人等着为它献生为它赴死。
等到某一天,有人说,蓝子棋知道吗,你就像一条真理。
她却笑着这个奇怪的比喻。忘了曾经,有多么痛恨它的内容。
高跟鞋在蓝湖别墅的鹅卵石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她走到东楼的尽头,看到凌辉。
他说,“他睡着了。”
“Blue Coffee的老板原来是阎允豪。”她轻声道。
凌辉并无惊讶,清宁着一张脸。
居为邻的收支在开门红之后,就始终持平。原因只有一个,就是Blue Coffee。
那间几乎与居为邻同时开业的咖啡馆,就开在对面。名字嚣张到只有一个单词,BLUE。它的顾客只好勉为其难为它加多一个归属,以区别这个词本身具有的含义。
只是没有料到,华丽忧郁的背后,站着的人是阎允豪。
蓝子棋笑了笑,道一句晚安,便走进东楼。
她已经连续三个月失眠。希望今晚能够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