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垂钓者(1 / 1)
张小齐在除掉脚上石膏的那天晚上见到了蓝敬铭。这个在血缘上她叫做爷爷的人。
那一天她的头发长过了额头,堆在眼睛上,像一丛杂草。
蓝敬铭盯着她的眼睛,静静的,过于漫长的沉默。
她亦觉得没有任何话要对这位初次见面的老人家说。
于是他们就各自沉默着。在偌大的书房里,对视。
然后老人摇摇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张小齐起身便走。
一路穿过这座处处中国韵味的主楼,闻到旧木器的暗香,和青花瓷器的清宁。来时就静立在走廊一侧的大明窑瓷花瓶,多了几枝新采的芍药。上面晶莹着几滴晚露。
她凝视它们,然后下楼。
那只已经无法修复的眼镜,她决定不再去怀念它。
她本不是一个妖娆的人,却长了一双妖娆的眼。这是不和谐的。
某一次被几个男孩子围殴。他们说,看你那双惹人讨厌的眼,看到就让人火大。
她扑上去就打。觉得委屈,觉得被侮辱。
跑回家。不敢掉眼泪。
妈妈给她一副黑框眼镜。
她说,你的这双眼确实让人看到就讨厌。
她不再承认自己还有灵魂。
凌辉背手而立,站在客厅。一盏仿古的宣纸灯,幽幽暗暗的光线剪辑一个侧影。小齐站在楼梯上,面对这个寂寥的影子。觉得它被光线穿透。
这忽然令她回忆起北方的风。
跑丢了鞋子,跟在妈妈身后,怕跟丢了,奋力的跑。一双光裸的脚,踩在北方厚重冰冷的土地上。远离城市的天空漫布大朵沉重的云。
后来她忽然停下。站在一片广袤的荒凉里。看着妈妈的背影。
颀长孤绝,似乎是独自一人。
北方冬季寒冷干燥的风,就那样吹过,她觉得它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听到什么,只是忽然感觉到,于是微微转身,并且偏头,然后轻轻仰望。
看到蓝子棋,静立在时间彼端,似一树静默的花苞。她的视线穿越了他,某一刻,他甚至觉得,穿越了他的灵魂。
然后她发现了他的注视,迅速而璀璨的一笑。
那一刻,凌辉忽然听到绽放的声音,噼里啪啦,逃亡一般从心底传来。
有时候我们不能明白,一种感觉是如何发生又是如何持续最终又是如何消失的。我们无法控制,只能遭遇。
凌辉微微颔首。蓝子棋走下楼梯,越过他,离开了蓝湖别墅的主楼。
他则静静跟着她身后,不疾不徐,直到她走进东楼,走回她的房间。
她与阎允豪的约会从此中断,不再提起。
她用两天的沉默,来忘记这件事。后来便真的完全忘记。
他问她,你是真的在难过吗?
她点头,试着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真的在喜欢还是假装在喜欢,所以难过的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真的在难过还是假装在难过。不过,我的优点是忘性比记性大。
他不再问。只是忽然伸出手,碰触她的额头。他知道,这种程度对蓝子棋而言,已是真心的努力了。
他的动作令她诧异,不过一笑置之。
他的动作也令自己诧异,不过也一笑置之。
就像此刻,站在她的房门前,他分不清自己心里的那片诡异不可触摸的沉默。对此,他淡淡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五步的距离,停下来,幽幽回身。
蓝子棋站在门口,套了一件白色睡袍。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对自己过于灵敏的感觉而略略迟疑。他们相处不过几个月,他看不懂她,却能感觉到她。
她用几秒钟的时间来凝视他,然后向着他奔跑。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张开双臂,迎接了迅速跳上他身体的蓝子棋。
他在惯力作用下,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便迅即的转身,把盘踞在他身体上的这头小兽压向墙壁。
迅即的寻到了彼此,激烈而甜腻的亲吻。
他吻的非常用力,即使在最狂野的梦里,也不曾这样的亲吻过。她吻得太好了,好到他一颗心几乎痛起来。她舔他的唇他的齿他的舌,进步得过于快。
他不得不把她更加用力的压向墙壁,以腾出一只手来,捏住她的下巴。重新压住她的唇,一直吻到满嘴甜丝丝的血腥,又一路下滑,吻进了她睡衣里□□的肌肤,一团芳香的柔软。
他忽然停住。因为蓝子棋忽然慵懒娇媚的笑出了声。
是愉悦而开心的声音。坦率真实。并且拉回他的理智。
头贴在她怀里,慢慢抚平急促的呼吸。直到变得清淡冷静。
蓝子棋攀着他的身体滑下来。使他重新花时间冷静自己。
她认真的抬头问他,“怎么样?”
她的唇,红艳似新绽的玫瑰——就像他从高速公路上抱她回来的那个黄昏。激吻过的唇。
他静静站着,优雅似一棵树,“你觉得呢?”
蓝子棋用那双眼睛看着他,然后微笑,“呃。”她淡淡回答。
凌辉点头,清淡的语气,“呃。”他也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她点一下小脑袋,“再见!”又点一下,“晚安!”
“晚安。”他回答。
他们同时转身,然后各自离开。没有心事,亦无尴尬。
某年某月某夜,凌辉和蓝子棋,诱惑了彼此。
第一次深度激吻,他们对此的评价都只有一个字。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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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将近,她也越来越吃力。难以相信,有好几次她竟然哭出来,仅仅因为那些令人纠结的数学文字题。
不过,她自己也不怎么相信自己的眼泪。有时候它们以怪异的姿势流下来。
譬如当她算到症结,眼泪忽然凝结在眼角,令她觉得灼烫。
譬如当她托着腮微微歪了脑袋思考,眼泪忽然顺着地心引力流进她的耳朵。
自修室里为她斟茶的那位姐姐,有时候忍不住递纸巾给她,张小齐才恍然发觉自测卷已经湿了大半。
她撅起嘴,嘲弄它们。她真的没有难过。
这个月8号,又一个要去医院的日子,这一次要抽取600CC的血。
每一个手术即将开始的日子,凌辉都要陪着茸儿去医院做各种检查。
这种时候比较少看到他。
已经辗转从谏轲衍大的传说中,听闻一些有关公主与骑士的故事。
蓝子棋奇怪的是,过去的十二年来,为什么他们三个从未碰到过。
蓝子茸,曾是谏轲衍大众人呵护的天使。只是,她越来越少出现在校园。所以她英俊的骑士也渐渐消失。
这于小齐是不难理解的,当她要贡献越来越多的血,她也就越来越明白,茸儿的身体越来越糟糕。
这也许就是她得以认祖归宗的原因?
只是,蓝家除了她,还有蓝子落、蓝子瑕。她并不是那个非你不可。
最终她发觉自己没有那样的智商,于是放弃思考这繁芜的家族问题。但是她拒绝承认它比高数更难。
也许,这些问题应该留给他们自己。
至少,蓝子棋并不似她的名字一样,真正属于蓝家。
凌辉在下午茶时间赶了回来。
她很奇怪,他会坐在茶餐厅里等她。不过,她乐颠颠的笑笑,一路跑了过去。有同学跟她打招呼,她憨憨的笑着回应。
凌辉的微笑噙在嘴角,看着她一路跑向他。
她喜欢凌辉的笑,因为稀缺并且充满些些的挑战。即使转过几个角度,看到了茸儿,看到了阎允豪。但她希望自己是在他的视线里奔跑。
在桌子前立定站好,平抚呼吸,“茸儿姐姐好。允豪学长好。”然后在凌辉身边坐下来,对着他嫣然,“可以先来杯西柚汁吗?”
“已经叫了。”凌辉的声音有礼而克制。
小齐飘忽的笑笑。
她并不是每次都点西柚汁。
阎允豪冷冷淡淡的坐在茸儿身边,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一眼,然后偏头轻声问茸儿冷不冷。
茸儿苍白的手指交叠在桌子上,捧着一杯热咖啡。她静静的在氤氲的气息里笑,轻柔的摇头,“允豪,我很好。”
“我想说,”蓝子棋举起手来,“茸儿姐姐的声音真好听。”
茸儿羞涩的笑笑。没有回答。
西柚汁来了,由于她热切关注的目光,服务员把杯子放去她面前,小齐扬头对他道谢。
准备一口气喝光。
“茸儿也点了西柚汁。”阎允豪看着她,淡淡说。
“哦,”她憨憨的红了脸,“真抱歉。”起身,想要递过去,凌辉已经先她一步,取过这杯橙红色的液体,然后绕过桌子,轻轻放去了茸儿面前。动作优雅而迅速。
“谢谢。”茸儿好听的声音,“让子棋先喝吧,她看上去很渴。”
“不用不用。”小齐连忙摆手,嘻嘻笑一下,“我不渴,我可以等。”
凌辉重新坐回她身边的时候,她极为礼貌微笑。
她终于也学会克制有礼。
阎允豪小声的和茸儿谈话,偶尔博美人一笑。
她却终于不想等下去,她实际上已经很渴。
妈妈所说的等待和忍耐,实在是一句不那么好的真理。
她抓过凌辉面前那杯水,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噗”一声全部喷了出来。五官极为抽搐的挤成一团,滑稽的咧咧嘴,吐一下舌头,“凌辉,你喝的什么?”
三个人都是一愣,然后大笑。
就算是凌辉,也无法忍受她这种花栗鼠一般的表情,真真切切的笑出来,像春日树林里的阳光,“是柠檬水。”
“怎么这么酸?”她委屈道。
凌辉扯起餐巾,小心为她擦拭满衣的水,“因为是用来净手的,所以会放很多柠檬。”
小齐愕然,“净手的?”眼泪嘟噜了一串,“干吗用这么好的杯子装洗手水啊?”
凌辉只是笑,轻轻揩掉她的眼泪。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张脸,摘掉她的新眼镜,擦干她警告他无数次不能相信的泪。
“只有你这样的笨蛋才会把爱尔兰的水晶碗看成杯子。”阎允豪冷冷的嘲弄。
小齐自动忽略他的发言,只是转身悲痛的看着凌辉,“你刚刚洗手了?”
凌辉看着她源源不断的泪,停住笑,然后否认。
“你肯定在骗我。”张小齐扬起圆润的脸哭,以至于凌辉有点手忙脚乱起来,“子棋,我真的没有。”
然而张小齐就是很想哭一下而已。她心里在恐惧着几天后的抽血,却找不到一个好理由释放泪水。
凌辉静静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明白了她眼泪的来由。
她说不要相信她的眼泪。他却看清了她眼里暗藏的恐惧。
于是他端起那碗柠檬水,也喝了一口,并且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我没洗手,我从不撒谎。”淡淡如月的声音,和始终优雅寂静的表情。
张小齐不得不停住。凌辉粉碎了她的理由。她不知道该给他一个什么表情来表示抗议。
然后属于她的那杯西柚汁到了。
她因此停住了哭泣。借一杯甜甜暖暖的果汁,安慰自己多变的心情。
茸儿温暖的微笑,“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呃,”她抓起眼镜戴上,“谢谢。”
阎允豪冷冷的盯着她。她抬头对他憨憨一笑,“允豪学长眼里,茸儿姐姐的眼睛才是最美的。”
低头继续喝她的果汁。
“谢谢你,子棋,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谢,谢谢你回来蓝家。”茸儿看着她。
小齐无法怪责这种眼神,纯净而真诚,她可以用很多很多形容词来罗列。茸儿的美好毋庸置疑。这样的人,当然应该活下去。
“不客气。”小齐回答,微微一笑。
空洞的水晶杯发出一种空旷的声音,她喝光了果汁,一滴没剩。
然后把杯子推得远远的。
她的海鲜意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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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包里掏出皱成一团的试卷,然后递给凌辉。
凌辉取过笔,在她乱糟糟的笔迹下面划几条线,她笑笑,趴在餐桌上重新计算。
表情简单并且认真。看上去清澈似高山上的湖水,又似投射在湖水里的云影。一笑一颦的变化,真实可见。
她扬起脸,问凌辉为什么这么难。
凌辉淡淡的回答,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它难。
她抬起一根手指,可怜兮兮,“书童你太聪明就敢看不起少爷我。”
凌辉推开她的手指,指点她的试卷。
她得到提示,然后继续算下去。
不久之后,她抬头对凌辉得意的笑。凌辉也淡笑着,点点头。
她算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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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凉凉的看着他们对视的眼神和沟通的动作。
茸儿捧着一本财经杂志,细细翻阅,偶尔抬头看看凌辉和蓝子棋,和煦的表情。阎允豪示意侍者换一杯热咖啡来。茸儿对他感激一笑。
他喜欢茸儿的笑。因为需要小心翼翼的奉献才可得到,令他觉得珍贵。
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茸儿的心意,只有茸儿自己,始终平静温和的处理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其实,他并不是完全不明白。
在座的三个人似乎都寂静无声的专著于自己的事。唯有他,烦躁着一颗心。他凌着眼神,冷冻如冰。他知道自己的心在为什么翻腾,他因为这个理由而更加沉默。
配得上茸儿灵魂的人,也应该是一尘不染的。
他,看似高贵的阎允豪,恰恰是那个词语的反例。
凌辉起身,轻声说,“茸儿,我们该回去了。”
他来到她身边,为她拉开椅子。
阎允豪则接过侍者递过来的淡粉色外套,为她披上。
蓝子棋把试卷塞进书包,“我回去上课。”说完便走。
茸儿忽然笑道,“子棋,你该剪头发了。”
蓝子棋摸摸额前杂草一样的刘海,点头憨笑,“嗯,我下了课就去。”她一边走一边说。撞上了侍者。杯盘踉蹡。
破碎的玻璃披沥的水,她脚底一滑差点跪下去。一只手抓住了她,往怀里一带。
她有些发晕。不久之后,抬头对救她的人笑笑,“对不起。”
她看不清他,但是她闻到清冽的雪的味道。
“昨晚又熬夜了?”
她的脸色终于变得冷淡起来,“笨鸟多飞。”
离开他的怀抱,坦然面对各种注视,然后低声向侍者和其他客人致歉。终于背着书包离开。
茸儿看着凌辉背风尔立的身影,然后把视线移回来,对阎允豪说,“我们走吧。”
阎允豪才发现自己站在桌边,一只脚却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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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信蓝子棋企图用那双眼睛迷惑自己。
就像深海里的人鱼企图用歌声诱惑水手。
当他站在教学楼上,看她跌倒了两次之后,他冷冷的嗤笑。
一个平衡感那么差的笨蛋,竟然还总喜欢用跑的。
然后他看到她抬起手背,摘下眼镜,擦眼泪。然后重新戴上眼镜,放慢脚步。
像一场独角戏。
低着头跑楼梯。她低声哼着一首歌。飘渺的音调,影影绰绰的越过他。
当他忽然伸出手臂,迅速将她拉进这间空教室时,阎允豪才瞬间明白,这个动作竟然是他一直等在这里的原因。
她似乎没有惊讶,抬头对他笑,“允豪学长。”
他攥住她的手臂,冷冷的盯着,“我告诉过你少出现在我面前。”
“对不起,我以为只有凌辉一个人在那里。”
她抬头仰望他。即使隔着眼镜,也令他暴躁并且气愤。
男人是无法抗拒这种眼神的。更何况是阎允豪。他以为自己已经厌倦在别人身上寻找茸儿的影子。
他跟自己说,我绝不会背叛茸儿。
然后他欺身吻下去。她没有挣扎。但她的眼镜在亲吻中掉落,她及时的抓住它,然后移开自己的唇,哀叹,“你跟它有仇啊?”
阎允豪停下来,看到她眼里的泪。
蓝子棋把拿眼镜的手别去身后,一副防范的样子,“这次你再弄坏,我发誓一定会要你赔的。”她妖娆天真的笑笑。
她根本不必对他笑。她根本不必摘掉眼镜这样看着他。
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像茸儿。
“你这个愚蠢的妖女。”
“我有多像茸儿?”她偏了头问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你有多喜欢我?”他凛然着眼神。
他从一开始就对她充满了排斥感。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敌对感觉。像杂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她没有资格扰乱他的心绪。正是这一点令他更加厌恶她。
可是她竟然淡淡飘渺的笑。
阎允豪冷冷的推开她。
她失去平衡,撞上了桌子,跌落在地上。在空空的教室里发出空空的声音。
蓝子棋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满手掌的血。阎允豪愕然,他忘记了他面前的这个笨蛋是多么的缺乏平衡感。
她静静看着手心里那些红色,甚至以一种悲悯的神情凝视它们,没有眼泪。
然后戴好眼镜,并且理理头发。
“之前是我错了,不应该不自量力的喜欢你。我会忘记这件事的。以后好好相处吧,允豪学长。”她礼貌的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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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血是很珍贵的。甚至比她本身还要珍贵。
如果唐舞衣知道她流了这么多血,却只是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她一定会很生气。
她没有怪阎允豪。是她错在先。他伤害她也是应该的。
几百年前,她伤害了全世界。今生她是回来还债的。
张小齐决定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她没有时间过多计较,她忙着准备考试。她要通过期末考试。
她对着镜子笑起来。张小齐你努力到连自己都要被感动了。
放学后,又一次在校门口遇到彭于翔。
她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纠缠她。
“蓝子棋,我们交往吧。”他对她大喊。
她装作没看见,只想快些走去停车场。
他却终于追了上来,“喂,蓝子棋,你装不认识我?”他笑得有些华丽。
她停下来看着他。
“蓝子棋我们交往吧。”他笑嘻嘻的重复道。
“我以学习为重。不想早恋。”她一本正经的回答。
彭于翔呵呵笑起来,“都大二了,哪里算早恋啦?”
“我妈妈不准,她说要早恋,也得和个像样的男人。”蓝子棋说。
“你耍我呢。”彭于翔口气不好,脸上却一直笑着。
“谏轲衍大有这么多准继承人,并且都是美女。”她摇摇头。老实说,她真的怀疑他的眼光。
“我喜欢的是你。”他笑着回答。
这大约是她听过最好听的话。如果他是认真的,如果他是一个平凡朴实的好人,她会相信这句话并且感激,她也许会跟他走。
可是她已经不渴望这些。
她沉默着,往停车场走去。
心里却忍不住要嘲笑。阎允豪被强制和你约会那天,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浑身爬满了跳蚤。
她只好决定解决掉这件事,站定,转身,低头盯着脚尖,“之前是我错了,不应该不自量力的去面试。我已经付出代价。我会忘记这件事的。以后别再出现了。”
她只听到一声“滚”。
诧异的抬头,看到阎允豪,一双眼睛冰冷的吓人。
彭于翔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喊, “蓝子棋你还有几张照片没有取走,你希望我寄到报社去,还是直接寄到蓝湖别墅?”
他跨上机车,然后很利落的离开。
“你拍了□□么,他这么威胁你?”阎允豪冷嘲道。
蓝子棋摸摸脑袋,“我忘了。”
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怕忍不住一巴掌甩出去。
“我得走了。”她笑了下。转身往停车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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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辉站在蓝湖别墅的门口等她。
她下了车,来到他面前。
“茸儿希望你去一趟西楼。”
“哦,我马上去。”她没有停下脚步。
两个人走在蓝湖之上。潮湿的泥土,阴冷的风。
这么冷,应该要飘起雪来才对。
然而南方是不下雪的,即使冷到骨头都发出哀鸣,雪花也不喜欢这片天空。
凌辉忽然轻轻捉住她的手,“手怎么了?”
她笑笑,缩回来,“摔倒了,我总是爱跌跤。”
凌辉停住,“我去拿医药箱。”
“不用了。很快就会好。”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淡淡的说。
小齐抬头看着他,美好的轮廓,明晰的五官,“凌辉,如果你的身体不能由自己支配的话,你也会变得不那么爱惜它。”
蓝子棋一直对他很坦诚。
“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她回答。
干枯掉的对话,像落叶一样落在潮湿的土地上,发不出回音。继续往前走。走进西楼,穿过大片干枯掉的月季。
茸儿挚爱的粉红,终于在冬季的寒风里凋残枯落。她曾以为公主会搭一个暖房,然而她更愿意它们享受自然的赐予。
在该死亡的时候死亡,在该复生的时候复生。
走进客厅,温暖如春,青花瓷瓶里依旧插着鲜嫩的月季,开着饱满的花朵,颜色红的有些诡异。茸儿坐在那里等她。
“是花房送来的。”茸儿说。
小齐点头,笑笑。即使她离它们这么近,即使她喜欢的心痛起来,也不再伸出手指,“很漂亮。”她说,然后移开视线。
有些东西是不属于你的。最好忘记。
“月季在初秋开放的时候最美。从我有记忆开始,园子里就种满了月季。后来忽然被一场大火烧光。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记不清楚。” 茸儿说。
“后来某一个生日凌辉和允豪帮我重新种了满园,真是巨大的惊喜。比起花房,我更喜欢它们活在风霜雨露里。该死亡的时候死亡,该复生的时候复生。”
小齐看着她洁白的长裙,笑笑。
“子棋,希望你参加我的生日晚会,就在今晚。”
小齐点点头,“生日快乐,茸儿。”
“我要把你介绍给我所有的朋友。告诉他们我多了一个可爱的妹妹。”
“好。”她笑笑,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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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曾说起过蓝湖别墅满园的月季。
蓝子棋喜欢它,因为那是妈妈回忆里的东西,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令妈妈偶尔微笑。
她说,无论爱情有多美好,也都荣枯有季。
她将她一生刻苦铭心的道理都讲给她的女儿听,希望她的女儿也刻苦铭心的记住。
有些挫折和故事是不必重复的,你可以看看前人走过的路。
蓝子棋不是个智商高的人。她只是非常努力。
头发的碎屑一层一层落下来。理发师问,“子棋小姐,您满意吗?”
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茸儿走上来,双手轻柔的搭在她肩上,轻轻的微笑。
蓝子棋也笑。
适应一个陌生的自己,也需要时间。她并不喜欢这副怪异的样子,然而,她不能拒绝成为茸儿的玩具。
一件洁白的公主裙出现在她面前,“你可以不喜欢它,你还有很多的选择。”茸儿说。
蓝子棋在那一刻有些迟疑。因为茸儿说,你可以自己选择。却把已经选择出的结果放在她面前。
“你应该尝试一下。”茸儿说,“任何选择。”
蓝子棋终于点一下头,“其实,我更喜欢牛仔裤。Prada和Chanel并不适合我。它们只会令我不自在。”
她们身后,挂着一排一排的衣服。
善良的公主,点了点头,“希望你开心,子棋。”
“我很开心。”她回答。
茸儿公主的生日晚会,与天气比起来,就像是地狱里的天堂。
蓝子棋第一次知道,生日是应该这样过的。
应该有慈祥的爷爷和美丽的妈妈,应该有和蔼的叔父和娴静的姑母,应该有两个可爱的妹妹,应该有一个王子和一个骑士,应该有许多高贵优雅的朋友,还应该有许许多多的礼物。
她微笑着穿梭于会场,挑一些可爱的糕点吃。然后喝一些红红绿绿的水果酒。她觉得还是葡萄酒最好喝。
水果酒有些凉,因此减缓了她手心的痛。
“你好。”有人跟她打招呼。
她仰头对来人笑,“你好。”
“哦,”面前的男孩笑起来,“我以为是个喜欢留Bob头的男生。”
“我是女的。”蓝子棋诧异道,然后注意到他手里有一杯红酒。
“呃,”她笑笑,“你在哪里弄到的?”
“弄到?”男孩兴味的笑,然后转身离开,很快回来,递给她一杯。
蓝子棋仰头就要喝,然而幸运地,她想起应有的礼仪,“干杯。”她对男孩说。
男孩只是笑,看她把一杯红酒牛饮而尽。
“我是何其方。”
“你就是何其方?”她两眼一灿,“我知道我知道,谏轲衍大07农业系唯一的学生。学校为你特设一个班。”她伸出手,“有一段时间我挺崇拜你的。”
男孩握住她手。等待她说下去。
“一个班只有一个人,感觉是不是像独孤求败一样?”蓝子棋红着脸认真的问。
男孩则忽然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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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穿了一件极为普通的牛仔裤,套了一件极为普通的灰色羊毛衣。她只是修剪了一下头发。并且露出那双眼睛。
从身后看,你会以为那是一个少年。
直到她妖娆的转身,暗黑如墨的短发在腮边掠动,不以为意的浅笑,淡定的周游在食物之间。
周围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
有人上前打招呼,她憨直诚恳的笑,和冷艳的表情不符。
她似乎看不懂男人们眼里的内容,随意的处理着他们的搭讪。
阎允豪站在茸儿身边,却觉得眼神无处可放。
终于在他喝下第三杯酒时,蓝子棋忽然消失在他的余光里。
他放下酒杯,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他需要警告她,不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阳台上冷冽的风,一架空荡荡的秋千。他走过去,站在那里,一双修长的腿找不到内心的路。
“你找我。”
阎允豪仓促的回头,他的礼服在风中划出一个绝美的弧度。
她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发抖,脸上的笑容却像一团火焰。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下。”她擤一下红红的鼻头,“如果你找我,我在这里,如果你找别人,这里只有我。”
“我是爱茸儿的。”他忽然说。
“这个,我也知道。”她抬手捂住打哈欠的嘴,长长的衣袖包裹了手的轮廓。
他走来她身边,重复道,“我非常的爱她。”
蓝子棋仰望他,然后歪一歪脑袋,“你冷吗?”
他觉得自己的等待太漫长了。无法一个人独自支撑下去。他渴望一个可以拥抱的身体,一双温暖可以亲吻的唇。茸儿不能给他这些。她脆弱的身体似乎只适合温暖的注视。
现在,他要抱一抱她的妹妹。
他不承认,自己被这个没有平衡力的笨蛋诱惑了。
他触摸她的手臂,然后握住,俯身,轻轻吻上去。甜蜜绵长。
“我们之间没有喜欢,没有爱,什么也没有。”他说。
蓝子棋闭上眼睛。享受他的吻。“嗯,”她呢喃,“我知道。”
阎允豪,你说的话,你要永远记住。
她心里没有难过。没有悲伤。除了释然,什么也没有。
可是阎允豪沉浸在她的吻里,忘了寒风,忘了生日会,忘了全世界。
男人是经不起挑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