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孤叶淡淡意绵绵 > 16 梦远雨凄

16 梦远雨凄(1 / 1)

目 录
好书推荐: 要买棺材吗 锦衣卫秘事 镇魔世纪 爱的路上我和你 冷酷杀手进化论 二十二条精英校规 诱惑夫君n+1 汉鼎 隐剑都市 忍者甲壳虫

大年初二,鲜有店铺开张,街市依旧冷清,于是车子畅行无阻,很快便停在了嫣红家门前。小峰先跳出来为绵竹开门,然后提着几样礼品跟在她身后走到门前。

门铃响过不久门便开了。

嫣红还是一副老样子,穿着薄薄的衣裙,像是没睡醒一样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她倒不先同绵竹说话,反而笑眯眯地将秦小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咂咂嘴,笑道:“这小子虽然嫩了点儿,不过我喜欢。”一句话把小峰的三魂七魄都吓了出来。他赶忙放下礼物,对着绵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去停车,等会儿过来接您……”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儿跑开了,把嫣红逗得直不起腰。

绵竹也忍不住笑了,捅了捅蹲在地上笑得拍地板的嫣红说:“真是老没羞,没事逗小孩子玩儿,瞧瞧你把人家吓的!”

嫣红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赶忙把绵竹拉进屋子,边走边说:“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厨房里的家伙早备好了,就等着你开锅呢!”

绵竹掳起袖子系好围裙,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厨房大干起来。不一会儿便从里面飘出菜香。绵竹一边炒菜一边对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嫣红说:“不是不喜欢闻油烟味吗?快进去吧,等做好了再叫你过来吃!”

嫣红笑着摇摇头说:“我喜欢站这儿看你做菜。”

绵竹一发力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看得人眼花缭乱。嫣红见了,觉得好笑道:“我说丫头,你是不是把一年的菜都做了?猪也吃不下这么多呀!”

“人家屁股还没碰到凳子就被你打发到厨房去劳动,当然要罚你!就罚你吃剩菜剩饭一直吃到元宵节!”绵竹调笑道。

“真是坏心肠!”嫣红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所有的怨言都和着香喷喷的饭菜咽进肚里。

午后日头正足,仿佛空气中都飘荡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绵竹将碗洗好后回到客厅时,嫣红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烟,满头蓬松的卷发随意搭在肩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在柔和温暖的光线中,嫣红的身影少了初见时的冷峭。

“我这小房子没变样,寒酸得很。”嫣红嘴角翘起,眯着眼,又陶醉地吸了一口,“还是快跟姐姐讲讲你的暴发户经历吧。”

绵竹一听立刻瞪圆了眼睛,满脸厌恶地说:“什么暴发户,窝棚户还差不多!”

“怎么,三少对你不好吗?”嫣红依旧那副提不起精神的懒样子,说话间身子已慢慢滑了下来,半躺进柔软的沙发里面,接着又是一番吞云吐雾。一条长腿舒服地伸展开,不留神碰倒了地上的一个酒瓶。

绵竹瞥见客厅角落里那堆酒瓶子,马上走到嫣红身边一把夺过她手中燃了一半的香烟狠狠丢到烟缸里 ,恼道:“你这是跟谁过不去呢,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说完又把酒瓶一个个捡起来丢掉,边收拾边教训她说:“想要再多活几年,以后就别再抽那么多烟,更不可以酗酒,知道吗?都一把年纪了,还不会照顾自己!”那副神态像是训斥小孩子一般。

“臭丫头,乳臭未干,倒管起你姐姐的事了!”嫣红眼中还是笑意,却故意冷了语调。

绵竹但笑不语,转过脸时瞥到墙角的钢琴便走了过去。静静地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却迟迟不肯按下。

一室浮动的昏黄光线如拨转的琴弦,流淌出幽幽的静谧。不知过了多久,绵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对着窗口的背已被暖阳烘得热腾腾的。稍微动了动坐得僵硬的身子,她刚想起身,肩上忽然落下一双柔软的手。

“怎么迟迟不弹?”嫣红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没有发出声音。

“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呢,怕吵醒你。”绵竹抬头对她笑笑。

嫣红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伸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不满道:“别那么惨兮兮地笑,像是要挤出水来了,让人瞧着反胃。”

“哦。”绵竹像犯了错的孩子,垂下了美丽的头。

嫣红绕过凳子坐到了绵竹身旁,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说:“弹吧,我就在这儿睡午觉。”

修长的手指终于落下,晶莹的美目则紧紧合上,像是要用心去弹奏这首曲子。琴声闷闷地传来,如呜咽一般,轻而易举地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悲哀。过了一会儿,这压抑的琴声终于消失,四周重新变得静悄悄,平静得仿佛从未有过波澜。

“为什么不开心?”嫣红好像已经睡着,却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绵竹没有睁眼,只是用同样慵懒的声音轻轻说:“我以为,你会懂的。”

嫣红没有回答,而是哼起一支歌,一支绵竹从未听过的歌。

“望着你离去的背影,

我强忍着泪说不出口,

只把遗憾放在心中,

我想是因为我不够勇敢。

从此以后,

再没有你的陪伴,

独自走过这段崎岖黑暗的路,

我想我可以忍住这悲伤。

请带走你的美好,

留下曾经的回忆,

让这一生的快乐随你而去,

我想无论在天涯或海角,

你都会想起我,爱着你。”

她的歌声越来越寂寞,也越来越能够打动人心。可惜现在这动人的歌声,只绵竹一人听得到。在歌声的感染下,绵竹放在琴键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一曲终了,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微仰着头,闭合的双目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妖娆而美丽。

“什么时候写的歌?”绵竹睁开眼轻声问道,“曲和词都不错,只是太忧郁了。”

“他走了以后,闲着没事写着玩儿的。”嫣红状似漫不经心地答道。

绵竹心下了然,不再纠结于这一话题。她起身取来提包,含笑说道:“我有礼物送给你!”说罢拿出里面的红包。嫣红见了忍不住失笑道:“这辈分真是混乱颠倒了,怎么换成你给我包红包了?”

“看了再说。”绵竹笑着将红包递给她。

嫣红起先只用两根手指夹出了里面的纸,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待那纸片露出一半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捏着纸的手猛地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稍稍平复下心神,缓缓将纸抽出,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看个不停,恨不能将这纸片看穿。最后,她终于心满意足地合上眼,虔诚地亲吻上这薄薄的一张纸,仿佛亲吻的不是束缚了她大半青春的枷锁桎梏,而是一把钥匙,一把为她开启崭新生活的钥匙。无声滑落的泪水如圣泉一般缓缓流过她的脸颊,仿佛在为她洗刷掉心灵上的污浊与不堪,重新赐予她一个洁白无瑕的生命。

良久,嫣红终于张开了眼睛,里面已明澈许多。她轻轻转过脸看向同样泪流满面的绵竹,笑着张开自己温柔的怀抱,将绵竹微微颤抖的娇躯纳入怀中。

“今后有何打算?”绵竹偎在她的怀中轻声问道。

泪流过后,嫣红的眼又多了一片迷茫,似叹息又似自语:“我自己亦不知道前路究竟在何方。过去我一直想做一个平凡女子,结婚生子,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是迟了。我只期望,今后能够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绵竹颔首道:“咱们这些苦命人生在这样的世道上,想做到清清白白又谈何容易?”

嫣红轻抚着绵竹的发顶,目光则越过窗口望向外面的世界,一颗心早就脱开了束缚,尽情驰骋向连绵无尽的远方。在那里,她又看到了深深铭刻于心的笑,随春风而来,飘入变幻的云彩之中,如晨曦一般无私地铺洒下来,把自己心底那些自怨自艾的苦情一扫而光。在这终得解脱的一刻,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因为他就是她的希望与救赎,更是她所有美好幻想的终点。他曾是那样真切的存在,在她的生命中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他又是那么遥远的奢望,仿佛早已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巅,慈悲地俯视着苦难的众生。

感激,这是在荡涤污浊之后她心中唯一的想法。紧了紧握住绵竹的手,嫣红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

绵竹抬起头看向含泪的嫣红,终于欣慰地笑了。就如同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眸显得清澈明亮,被沙粒磨砺过的蚌壳之内会生出柔润美好的珍珠一样,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活中的苦难,才能获得心灵的清明与通透。

“小丫头,我得好好报答你!”嫣红拍了拍绵竹的肩笑道。

绵竹一听,忙摇头摆手道:“这是做妹妹的该做的事情,姐姐这样一说就太见外了。”

“废话少说!今天说什么都不放你回去,一定要陪姐姐到商业街去好好逛逛!想要什么尽管说,我埋单!”嫣红笑着摩拳擦掌,忍不住欢呼雀跃,“我要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都烧掉,让它们化成青烟升天去吧!以后我要穿得暖暖的,一块肉都不露出来!”

现在自嫣红心底正升腾起一股难抑的兴奋,不停地驱使着她去勇敢地追逐全新的生活。她本就是火一样的性格,爱或恨都太过鲜明,熊熊燃烧起来能够将周围的一切事物化为灰烬。爱憎分明固然是好事,但这种性格有时候也会像不定时的炸弹一样,随时可能引爆一场危机。

见绵竹含笑点头表示应允,嫣红马上奔回卧室换衣服,不一会儿便裹得严严实实地走出来,还在绵竹身前炫耀似的转了一周,笑道:“怎样,姐姐我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是吧?”

绵竹扯了扯嘴角尝试着笑出来,可惜失败了。

最后,绵竹好说歹说才劝服嫣红脱下那一身如怪物般的装扮,换上了清新素雅的衣裙,然后再把自己的貂皮大衣罩在了她的身上。

小峰把二人送到商业街口后便被绵竹支开,只剩她们姐妹二人携手同行。

“呦,瞧见熟人了!”嫣红看向街对面正站在店门口朝这边张望的贾六,回身拍了拍正在挑物品的绵竹,“我先过去和他打声招呼,你逛完这家店就赶快过来啊!”

绵竹点了点头,看着嫣红边走边热情地同贾六挥手打招呼,终于明白了她过去所表现出的慵懒与冷漠,只是灵魂受到长久束缚而生出的压抑与排斥罢了,并非是她的天性。

随意浏览了一番之后绵竹便走出店来,准备过马路去找嫣红。她刚走到路边还没站稳,便见旁边的洋行里突然冲出一人,没命地朝着自己的方向狂奔。那人身后紧随着另一人,像是前一人的同伴,在奔出没多远时便被随后而至的七八个保安捉住,紧紧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时,绵竹才看到这两个人手中都拿着相同的东西:一把带血的刀子。眼看那跑在前头的汉子就要撞到自己身上,绵竹竟在这一瞬间吓得丝毫挪不动脚步,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子越来越逼近自己。阻拦亡命之徒逃亡的人,通常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竟令一向冷静机智的绵竹变得如此慌张?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刀,上面染满鲜血。

乍一见到那刀光折射入眼中,绵竹马上想到了自己曾握过的刀,一把杀人的刀,它曾剖开过李司令长满赘肉的肚腩,也曾于无形之中割下了淳阳俊秀的脑袋。这一刻,仿佛时钟停摆,她被沉重的回忆和满身血污牢牢束于原地动弹不得。

当沁雪的哭喊声再一次充斥于她的脑海中时,那一幅幅晦暗不清的画面渐渐变得明澈起来,最后,她终于看清花丛之中露出的是淳阳的笑脸。

淳阳一直待她亲切和善,于她而言真如阳光般照亮了她孤独寂寞的灵魂。那一天,他在不远处的花丛之中动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直到她羞红了脸放下手中洗到一半的衣服乖乖走到他身前才住口。那时,他的吻是那么用力地攫住她的唇,口中甚至化开淡淡的血腥味;他的手就像烙铁一样灼烫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把她最后的理智蒸腾得一干二净;他的身子如泰山一样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恨不能碾碎她的骨肉融入体内。他的欲望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狂烈,令她无法抗拒,更无法承受。她害怕得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如同等待被宰割的羔羊一般无辜。

可是,他并没要她,而是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撑着手臂覆在她的身上,双眸如同天边最闪亮的星辰一般,豆大的汗滴顺着鬓角留了下来,沾湿了她的眼角。他轻叹一声,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小绵竹,我不想伤害你。”

那一夜,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辗转难眠。他的温柔与体贴已经慢慢浸入她的灵魂,那春雨般的怜惜与烈日般的爱恋已将她推上了天堂,于是,她知道,自己的生活再离不开他。

那一夜,她第一次做了一场春梦。

就在第二天,大太太告诉她,李运龙要她。

即便是撞破他与菊香的□□她也仍未死心,可是,淳阳亲口说出的一个答案却彻底敲碎了她最后的固执的幻想。

“我前日可是瞧见了,你跟那个贱丫头滚到一块儿去了!”缠在他身上的小脚女人喘息着,“依你的性子,怎么没把她吃干抹净?难不成你是真的喜欢她?”

躲在暗处的她自然听出了话中的酸味,那一刻她甚至感到骄傲,即便他在身体上不完全属于她,但他的心中却只有她一人的位置,这便足够。

“她吓得浑身发抖,硬梆梆的像块石头一样,换作是谁恐怕都很难有兴趣继续做下去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况且做这种事也要讲究情调,她不过是个嫩雏儿,哪比得上你这浪蹄子销魂?”

“过了今晚,你的小绵竹可就是真正的女人了……”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淳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兴奋地说:“反正她已是我的囊中之物,等李运龙把人□□好了,我再接收过来好好享用……”话音刚落,起伏之声愈发猛烈起来。

之后,女人的□□声越来越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她滚烫的心口上的重锤,把本已被柔情融化的一颗痴心锻造得越来越硬,硬得如铁石一般。

连绵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想起这些“陈年往事”。

当她对上那双嗜血的眼瞳时,一句话在脑中匆匆闪过,令她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无论凭借怎样正义的理由,肆意剥夺他人生命之人便是罪无可恕。

难不成她就是那侥幸漏网之鱼?那愈来愈近的血色刀锋便是上天借他人之手对她做出的最后裁断么?

在最后关头,她被身后突然出现的臂膀有力地揽入怀中,这才堪堪避开那如劲风一般扫过面颊的刀锋。身后那股劲道之猛,几乎将她拦腰折断。绵竹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在保安手中疯狂挣扎的男子,仿佛被他眼中迸射出的仇恨的烈焰摄住了心魂。

“紫瞳小姐,你没事吧?”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仿佛从天外而来,在绵竹空旷的脑海中显得那么遥不可及。她只是机械地回过脸,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盯了片刻,空洞而涣散的眼神终于渐渐恢复正常。当意识到自己整个身子都偎在他的怀中时,绵竹惊得马上弹开身子,踉跄着退后几步后才尴尬地笑笑,满怀歉意地说:“实在抱歉,我真是吓了一跳……那把刀……哦,对了,真是谢谢您方才出手相救。” 绵竹惊魂甫定,一时间心潮澎湃,说话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差点忘了,我竟还未自我介绍。”那人抚了抚眼镜含笑说道,仿佛丝毫未觉绵竹的失态,“在下云青,是李督军手下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咱们在德义楼曾见过一面,只是那次时间匆忙,想必紫瞳小姐已记不得了。”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翘起的,像是总带着和煦的笑,虽然浅淡,却有宁人心神的作用。

绵竹从余光中瞥到那人已被保安粗鲁地拖走,那恼人的魔障也终于从她眼前彻底消失。一切恢复如常,她嫣然一笑,娇声道:“云公子,这已经是您第二次帮我解了围,紫瞳正不知该如何报答,又岂敢忘记?”

“哪里,不过举手之劳,紫瞳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云青笑容依旧,只是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无端起了波澜。大约是由于阳光太过炽烈而晃花了眼的缘故吧,云青暗自想道,否则这近在咫尺的俊颜,为何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似曾相识之感?

“云公子,您怎么了?”绵竹故作娇羞状怯怯地问道。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心中刚刚升腾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看来,这位气质儒雅脱俗的云公子也不过是个只看重皮囊的浅薄之人。

“没什么,只是在下忽然发现紫瞳小姐的笑容很美,如佳酿美酒,令人心神俱醉。”云青笑得坦荡,说得真诚,丝毫没有亵渎戏谑之意。仿佛他只是在品鉴一幅字画,面对绝伦的作品,忽然冒出些书呆子的迂腐气罢了。

绵竹听了只一笑了之,并无多言。云青见状,知是自己言语有些冲动冒犯之意,不由得后悔起自己的多嘴,竟把心里所想如实说了出来。

忽然,身旁又起骚动,二人寻声望去,竟是那两个持刀之人被五花大绑推到了店门前跪着。那个方才险些伤了绵竹的汉子已被揍得面目全非,口中仍不断叫嚣着,好像是在说洋人压榨国人赚取暴利,把他们这些工人逼得走投无路之类的话。保安听了,一脚踢在他的脸上阻止他开口。那汉子仍是不服,吼得越来越响。他喊一句就挨一脚,却混不在意,大有视死如归的悲壮与豪迈。

云青低声道:“看来此人倒有几分骨气。或许,杀人并非他的本意,只是被生活所迫罢了。”

“被生活所迫就能胡乱杀人么?”绵竹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因为这是长存于心的疑惑。

云青稍显诧异地看向绵竹,见她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柔模样,猜想大约是因为她心肠太软见不得血腥暴力才会有此疑问,便柔声说道:“杀人固然不对,但若杀的是该杀之人,则是为民除害,是可以被宽恕的。”

绵竹不再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出荒唐的闹剧。

一个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外国人从洋行中踱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走到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身前,忽然转过脸挑衅地环视了一周围观群众,然后在那两头顶各开了一枪。

两具冰冷的尸体重重地栽倒在地,令人很难相信片刻前那里面还驻留着鲜活的生命。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冷漠的笑容不知不觉爬上绵竹苍白的脸。这便是循环往复的杀戮,而她自己不幸也是其中一环。

罪恶的现场很快便被清理干净,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有绵竹和云青两个人突兀地站在原地不动,眼中不约而同流露出压抑与沉重。这样两道孤立于人群中的身影,仿佛是被翻腾的浪花猛烈冲击的礁石一般,寂寞地守着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被自身的渺小和无助时刻煎熬着。

“你在想什么?”绵竹忽然开口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屏障,声音虽低,却并未被周围的喧嚣吞噬,“为什么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这里?我都快被撞翻了。”边说边微微嘟起嘴,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撒娇。

云青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忽觉玩心大起,便俯身到她耳畔轻轻说道:“看你脸色煞白,我以为你是吓得走不动了,这才留下来陪你一同发呆。”说话间面上已浮现出一副轻佻纨绔的模样,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浪荡公子,流连花丛,恣意纵情。

这一刻,不止绵竹惊诧地看向他,连他自己也愣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很失败。看来,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他已不再适合过上从前的生活。

五年时间,说短不短,却无法抹杀早就篆刻于灵魂上的东西;五年时间,说长不长,却也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成长的足迹。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有过这样的时刻,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景象,会感慨一声:想当年……

云青并非例外,所以在见到身上沾满“她”的痕迹的绵竹时,会有些情不自禁地走神。最后,所有的思虑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没于茫茫人潮之中,早早地结束了这一场突来的追忆。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冷漠与坚强,再次置身于此,那些往事仍令他难以释怀。

“其实,没必要追求所谓的完美,一个人还是有些缺点毛病才显得生动。”绵竹对云青微笑着说,像是已经触碰到了他灵魂的深处,“并不美好的回忆也是一样。”与其用无懈可击的笑来遮掩隐藏真实的感受,她更欣赏敢于表露真性情的坦率男人。

云青含笑不语,虽被看穿心思却丝毫不觉恼怒。问了绵竹去向,他执意要亲自送她到对面去。男子清俊,女子美艳,穿梭于熙攘的人流之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仿佛许久之前,他们也曾如这般并肩而行。

“近日一些工人受到别有用心之人的鼓动,正进行大规模的罢工和□□,情绪极易失控,□□事件时有发生,现今九衢城里除了几处租界外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混乱。你一人出门并不安全,最好有人陪伴。”云青温言道。

“多谢云公子关心。”绵竹边说边指了指不远处的贾六服装店,“我是同姐姐一起来的,她正在那里与友人叙旧。还有一位司机正候在街口,过会儿他便送我们回去。”

云青颔首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走到马路对面的时候,绵竹瞥见不远处嫣红的身影,只是匆匆一现便马上被行进的人群遮住。她正想挥手招呼嫣红过来,却听一旁的云青说:“我这护花使者的差事也做得差不多了,今日还有事情要办,恐怕不能继续陪伴紫瞳小姐了。”

“以后就叫我绵竹吧,我叫你云青,可好?”她笑道,见云青含笑默许,便作势抱拳一揖,粗着嗓子朗声道:“云青兄,后会有期!”说罢连自己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云青注视着这张明艳的笑脸,忽然有了种年轻十岁的感觉。或许,他并不算老,他的春天也不再遥远。默默地说了一声“再会”,待绵竹止住笑时,他已转身投入滚滚人流之中不见踪影。

“绵竹!”身后突然响起嫣红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就好,我听说刚才这里有人持刀抢劫,还捅死了好几个人呢!”话音未落,嫣红已来到她的身前。

“我没事。这里乱得很,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绵竹挽起嫣红的胳膊说道。

嫣红盯着绵竹的脸看了半晌,忽然高深莫测地笑道:“老实交代,是不是碰上旧情人了?”

“什么旧情人?”绵竹被问得莫名其妙。

“别以为姐姐我没看见,刚才同你一起的那位先生是谁呀?”嫣红得意洋洋道,“虽然只瞧到背影,可我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他既体贴又温柔,一直在帮你隔开周围的人群避免碰撞,真是好得没话说。”

“云公子是位善良的绅士,那些举动是再自然不过的。我们之间并没什么,你不要胡乱猜测。”说话之时,绵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他消失的方向。

嫣红撇撇嘴,忍不住调笑道:“都笑得一脸春情荡漾了,还敢说没什么?”

经她这么一说,绵竹才恍然发觉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温暖的笑意。

此刻,三少也在笑,斜着眼看向高高在上的林老爷子,笑得冷冽,冷得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你还不认错?”林老爷子冷冷地问道,握着竹棒的手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心疼或是动摇,“你怎么不会为自己卑劣的行径感到可耻?我林瑞熙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问多少遍答案都是一样,我没有错。”话音未落,棒子已狠狠打在挺直的脊背上。“啪”的一声脆响,顿时皮开肉绽,为那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又平添了狰狞的一笔。

三少似是感觉不到疼痛,反而笑得更加灿烂,甚至笑出了声音。

“真是死性不改,冥顽不灵!”林老爷子似乎打得累了,扔掉鲜血淋漓的竹棒甩袖离去。走时不忘下令不准任何人到三少房内探望,更不准给他吃饭或是疗伤。

屋门被重重关上,室内变得漆黑一片。三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扶着墙艰难地走到窗旁,一把扯开落满灰尘的厚重窗幔。盯着被木板钉死的窗子,愤怒得双目圆睁,恨不能滴出血水来。最后,他终于再支持不住,只能虚弱地顺着墙面跌坐到地上,任由血肉模糊的脊背在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一道扭曲的血迹,像是一条通向死亡的崎岖幽径。

“妈妈……”痴痴地呼唤一声,却没有等来期待的回答,他只能把脸埋进臂弯,从自己身上汲取少得可怜的温暖。

妈妈,您是否也曾如此绝望伤心过?

绵竹在花店前驻足,轻嗅着淡淡的花香,不由想起了爱花的母亲。

“老板,请给我包一束百合。”

“买这么贵的花做什么?”嫣红不解道,“大冬天的,这种花活不长久。”

绵竹心满意足地捧着满怀的洁白,笑道:“母亲最爱百合,总希望会在自己生日时收到百合花作为礼物,可惜她的生日正是隆冬十分,这个愿望总也奢求不得。”

嫣红听后马上调转回去,买了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她几步跑到绵竹身前,将玫瑰花塞进她的怀中,娇声笑道:“烦劳转告伯母一声,就说以后即便是寒冬腊月,百合也有玫瑰相伴,决不会寂寞孤单!”

绵竹感激地捏了捏嫣红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相谈正欢之际,嫣红忽然捅了捅绵竹,朝着前面努了努嘴,低声问道:“那人是谁?”绵竹抬眼望去,先看到的是已站在车旁久候多时的秦小峰,而后才是他身后立着的一身墨色的男子,帽檐遮住了大半的脸庞。

“狐狸,”绵竹笑得深沉,“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狸精。”

那人一见到绵竹二人便马上迎了上来,摘下帽子礼貌地笑道:“紫瞳小姐,嫣红小姐,新年快乐。”

“何副官,也祝您新年快乐。”绵竹柔声答道,抱着百合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像是担心珍爱之物会被人掠夺。

目 录
新书推荐: 内娱街溜子,开局带劫匪狂飙 睡完不认后,被阴湿继承人强宠了 绝爱囚笼:千金的男装救赎 江州囍事 重生七零,我在京市开饭店致富 什么叫我是怪谈? 完了,我把仙家的香炉摔了 仙子,求你别再从书里出来了 他发癫,她贩剑,恋综画风被带偏 前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