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暗香浮动(1 / 1)
“不行,再来!”嫣红的声音少有的严肃,抱臂站在绵竹面前,声音虽不高,却有着一种无形的气势压人。
绵竹无奈地叹了口气,摆着一张苦瓜脸,很无奈地第九十六次唱起了嫣红的成名曲——意难忘。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如黄莺出谷,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是极动听的,可将这样的声音放进这首充斥着怀念与悲叹的昏黄色曲子里,难免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她天资聪颖,所以学习音律时并没遇到太多问题,几首歌的曲调也记得很快,甚至于嫣红唱歌时沉醉迷离的表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于是,她也刻意将音调压低,薄薄的两片娇唇微微翘起,像是索吻一般,再眯成一双醉眼,并不把目光聚在一处,而是飘忽于想象中的舞台与观众之间。腰肢轻摆,在恰当的时刻或张开手臂,或抚上麦克,轻缓而温柔。
可惜无论怎样努力模仿,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她的表演总是缺欠了嫣红在台上演唱时那种动人心魄的魅力,可她却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哎呦——”嫣红轻揉着太阳穴,一脸的哭笑不得,“真是前世造孽呀,我尤嫣红一代歌后,怎么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收了你这个小音痴为徒!”
绵竹的脸色也不好看,急得满身是汗。她一直自认聪明,此时竟被这等区区小事难倒了。
“算了,我教不下去了,你就自学吧。”嫣红懒懒地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客厅,躲到卧室里去享受午觉。
绵竹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倒在沙发上,再也不愿爬起来。
有些东西学起来要讲究天分,真是不假。就像过去学背书,沁雪总是背不下来,绵竹那时就觉得奇怪,只要是看过的,仔细想一下,总还会记个大概吧,至于那么难吗?
至于那么难吗?至于。她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无意间想到沁雪,不堪的往事一下子冲进头脑,使得本已不佳的心情更糟了一分。甩甩脑袋,终于稍有清醒,绵竹决定出门透透气。
绵竹推开门走了出去,烦恼一下子烟消云散。正是雪后初霁,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普照,洒满满身,只让人觉得暖洋洋的懒,一点儿也不会感到冷。
嫣红的这处房子已近郊区,周围除了零落的几户人家外,只剩下大片空旷的草地,还有不远处生着一片无人打理的槐树林,林子旁边是一座无名湖,湖里偶见几对野鸳戏水。经过附近居民的修缮,那片林子俨然成了一个公园,里面有长椅,有凉轩,正可以坐在那里赏些风景,所以绵竹便决定到那里散步。
她喜欢一个人走,从前在苏家时,她就常常独自到房子外那片竹林里散步,那时,即便是严冬,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雪,连竹枝上也堆成一片洁白,只要扑落积雪,还是能见到里面绿色生命的跳动。莫嫌孤叶淡,终久未凋零。她爱竹,就是因为此。
她喜欢慢慢地走,一步又一步,或是踩着影子,或是踏上枯叶,脑子里想着自己的秘密,偶尔会偷笑一声,活脱脱一只贼猫。
雪后的湖面还是一片平静,看不到一点雪落过的痕迹。林子里倒是一片洁白,几乎没有被人践踏过,只除了那一串长长的脚印伸向湖边。
绵竹眼光落在脚印尽头,发现湖边一个长椅上正半躺着一个人,头上盖着一本书,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皮质大衣,胸膛轻微起伏,修长的双腿尽情舒展,几乎快够到湖边。毫无声息,一动不动,看来是正在酣睡。绵竹笑笑,这人倒很会享受,脚边还放着一个熏香的火炉,经过时那一丝丝香气飘进鼻子里面,又甜又香,绵竹竟也觉得倦了。
才刚经过,身后就传来书落地的声音,人醒了,发出懒洋洋的声音,有些暗哑,性感得叫人莫名地红了脸:“你是谁?”
“路人。”绵竹头也不回,只想把脸躲起来不让他瞧见,居然只是听见声音就羞红了脸,叫别人知道,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刚快走几步逃开这场尴尬,手臂突然被拉住,那声音竟在头顶响起:“鬼鬼祟祟的小丫头,你到底在做什么?”话音里竟有了调笑的意味。
绵竹终于有些气恼,用力甩掉他的手,猛地转身,手叉腰,瞪圆眼,张大嘴巴,气势汹汹,一副泼妇骂街的标准造型,本想狠狠回上几句解解气,结果见到了眼前这张脸,就只能在那儿嘎巴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一会儿,绵竹觉得自己飞上了天,只觉得全身被那宝石般的光彩照射得软绵绵,像根面条一样飘动,心里不停流着口水,恨不得也在那俊脸上滴上几滴,心里想着:“嘿嘿,这个男人,长得可真是秀色可餐。”
一会儿,绵竹又变成泄了气的球,在心中捶胸顿足,只想仰天长叹:“一个男人长成他这个样子,还要我们女人作甚!莫非天要亡我——”
美男子见到绵竹的脸也是一怔,不过马上就恢复正常,但眼里的笑意更甚。
怎么能不笑呢?他方才刚睡醒,一眼就看见这个纤细的背影,等到人转过脸,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秀美的小脸,特别是那双眼,令人不禁怦然心动。不过随意问上一句,不成想竟见到那两片小耳朵瞬间烧红,嫩嫩的样子,好像很好吃。
“再不说话就吃了你!”说完连他自己也愣住了。不过,他的确是忘记吃午饭了,所以难免……呵呵,食色,性也,情有可原。
绵竹终于回了神,别扭地转过头,绷着脸说道:“我都说了,路过。”说完就想走,那人的大手还是不放开。
“干嘛?”绵竹有些急了,这里可是四下无人……
“老实交代,你刚刚是不是在偷看我睡觉?而且还想轻薄于我,是也不是?”美男子一直盯着绵竹笑,这简直严重刺伤了绵竹一双眼,这笑实在太灿烂、太耀眼了。
可他说出这种话,真是无理取闹!绵竹皱了皱眉,撇了撇嘴,挤出一张苦瓜脸:“别逗了,偷看你?真是吓死人!非常抱歉,我是很珍惜生命的,还不想英年早逝。”
那人听了并不生气,而是抱着手臂仔细打量起绵竹,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看得真是一丝不苟,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再从外到里面……绵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个人的眼神竟是带钩的,好像要把人的魂魄勾过去。
“今儿个心情好,就给你一个机会,这可是千载难逢哦!快说吧,到底是哪家的丫头?”他抱臂笑道,十足的登徒子模样。
绵竹瞪了他一眼,很不屑地答道:“你大爷家的。”
“什么?”绵竹说得飞快,他有些没听清,或者说,是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好话不说第二遍,你懂不懂?”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因为走得太急,所以很“不小心”地遗下一方手帕,一角绣着淡青色的‘竹’字。
走得远了,见那人并未追来,绵竹的嘴角这才轻轻咧开,拍着胸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要认不出这样出众的一张脸,很难。但凡见过一次,就不会轻易忘记。况且,每日从幽兰阁中那些深深的回廊里走过,绵竹总会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也只能仰望。
回廊的墙上挂着很多幅画,多是西方风情的油画作品,丰富的色彩因着年代而微微泛黄,在昏黄黯淡的灯光下,衬托着紫色的墙面,渲染出一种神秘的色彩。在舞台附近的走廊的墙上挂着的画,多是半裸的女子,露出丰腴的胴体,真实得仿佛她就在身前,触手可及,这是一场真正的视觉盛宴;在餐厅附近则是各种诱人的美食,由美人或端着,或放在近旁,又或是正在品尝,殊不知她们的精致脸庞更加秀色可餐;在幽兰阁最高档的包间附近,贴出的画格调非常高,多半出自名家之手,有些甚至价值连城。
唯独那一幅,被摆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极少有人见过。它比墙上其他所有画作都要更神秘,因为,那是一幅国画,唯一的一幅。
寥寥几笔粗细浓淡,便勾勒出他脸部完美的轮廓;眉为深墨,劲挺有力;唇处线条较细较淡,娇嫩而柔软;略干且下笔、收笔皆虚的细线条画出他的秀发,蓬松而柔顺;最动人的是那双眼,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蕾,由浓浓淡淡的墨水晕染而成,依稀有月下之意,又如一潭碧泉,流光溢彩。整幅画以潇洒的笔触绘出,笔意贯穿、脉络相连,墨华水韵,碎玉横空,不知画中是人是梅,只道是“冰肌铁骨绝世姿,世间桃李安得知”。
在众多画作之中,这幅国画很突兀,很独特,不过也是最出色的一幅,虽然,绵竹并不清楚它的价值究竟如何。这位作画的大师显然并未用惯常的手法创作,毕竟一个人若美成这个样子,也只能以花作比了。此画可谓形神兼备,只不过,画中人的笑疏远而淡定,眼前的他却更生动,也更多情,与想象中并不相同。
自从第一眼见到“他”,绵竹就觉得,自己已无法自拔地沦陷于这样完美的一张脸中。每一天,她总会找各种机会偷偷溜去看“他”一眼。不知不觉间,她已有些爱上了画中这个陌生人,仿佛“他”是她的秘密情人,每次跑去见“他”,就是一场秘密“幽会”。
他是她想象中的情人,是完美的化身。可在现实世界中,他言语轻佻,竟公然调戏陌生女子,不过是一名纨绔子弟。不能不说,她对他很失望。虽然他俊美更胜于画,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只能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绵竹突然觉得灵光一现,好似走出了狭长的迷宫,顿觉豁然开朗。于是,这位徒有其表的“秘密情人”被她搁在了脑后,脚下发力,一路狂奔回嫣红的住处。
“嫣红姐——”绵竹笑眯眯地盯着睡在床上的嫣红,不停摇着她的肩想把她唤醒。
嫣红被吵到午觉,很是不耐烦,拍开她的小猫爪,没好气地开口说道:“死丫头,干嘛打扰我睡觉?”
“嘻嘻,我的好姐姐,我想通了,以后我不学唱歌了。”绵竹的声音腻得很,像是抹了两层蜜糖,连她自己听到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嫣红心里先是一阵冷笑,接着不免又有一些惋惜,最后只嘴上说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放弃了。那好,先把住宿费交了,然后马上给我走人!我这里可不收留没用的废物。”
“您别生气,”绵竹赶忙安抚道,“其实,我是想求您教我跳那些从外国传进来的舞蹈!就是不知道您会不会……”
嫣红一下子睡意全无,滕地坐直了身子,眼神复杂地瞅着绵竹,看得她莫名其妙。
“你发烧啦?脑子糊涂了?”嫣红隔了半晌突然蹦出这两句话。
“呃?”绵竹顿了一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谄媚地笑道:“我没糊涂。在咱们九衢城,谁人不知,嫣红姐姐您是独一无二的歌后,是无法超越的极致!因为您已经站到了舞台的巅峰,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只能仰望而不可触及!所以我想,既然在歌唱方面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所突破的,倒不如想些新点子,来一招出奇制胜。”见到嫣红脸色转晴,绵竹再接再厉,“我从小就跟娘学舞,她说我骨头软,在跳舞方面又有那么点天赋。可是把咱们自个儿的舞跳得再好,也总不会强过那些科班出身的,几十年的功夫底子在呢!但是如果我能跳别人没看过更没跳过的舞,那不就占了优势?所以,我想求您教我……”说到最后,快没声了,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瞥着嫣红。
嫣红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盯着绵竹一直看,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最后终于看够了,脸上也多了一抹微笑。嫣红倒下身子,懒懒地靠在软垫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身段起伏得诱惑无比,那是一种岁月在女人身上留下的味道。绵竹痴痴地看着她,觉得女人就该是她这个样子,无时无刻不是诱人的,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
嫣红一伸手,够到床头柜子上的香烟,点上,轻轻吸了一口才开口问道:“以前都学过什么舞呀?说来听听。”
绵竹见还有希望,马上来了精神,蹦下床笑道:“学过几种,我这就跳给您看!”
或许是阳光正足的缘故吧,抑或是绵竹流露出的激昂情绪感染了自己,嫣红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稚嫩的舞者很美,美得叫人无法逼视,这大约就是青春的活力吧,也正是嫣红早已淡忘的感觉。
“您觉得怎么样?我还有救吗?”绵竹微喘着询问道。
嫣红斜着眼瞥了绵竹一眼,撇撇嘴说道:“还看得过去吧,就是欠点火候。”
绵竹开怀笑道:“真的?那嫣红姐姐愿意教我吗?”
嫣红摆出一脸无所谓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勉为其难再次收你做徒弟吧。”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绵竹还真给嫣红鞠了一躬。之后她抬起脸,笑盈盈地问道:“不知道师傅要从哪一样开始教徒儿?我想学几种西洋舞,还有那些西洋乐器……”
“我要先送你一个艺名,”嫣红偏着头盯着绵竹的眼睛,一字字缓缓道,“紫瞳。”
听到这个名字,绵竹有一瞬的呆愣。最后,她又笑了,一只手抚上眼瞳,轻轻说道:“嫣红姐姐,您看得可真仔细。”
阳光照耀下,绵竹的眼睛泛着紫色的光泽,琉璃般璀璨。
自此,练舞成了她每日必做之事。有时,嫣红会一直盯着她出神,目光中流露出的情绪绵竹读不懂,也猜不透。
嫣红为了培养绵竹,真的是尽心尽力。她不仅将自己会跳的几种西洋舞教给绵竹,还请来洋人教她西洋乐器,像是钢琴和小提琴,因为这两样东西是时下名门淑女必会的。绵竹本就长得与一些欧洲女子相似,特别是那双会说话的灵动眼睛。每当跳起异域风情的舞蹈时,她的一个眼神就能勾魂摄魄。
除此之外,嫣红还教会绵竹许多淑女应当具备的基本素质,除了之前一直强调的神态气质外,还补充了更加全面的知识,比如餐桌和交际时的礼仪,为此还特别带她到各种西餐厅就餐。又比如说外语,包括英语、法语和日语,也都是请人来教的。最初,绵竹学得很吃力,可到了后来就渐渐有了兴趣,能够进行基本的对话。是尤嫣红令绵竹脱胎换骨,一点一点褪去青涩。
有时绵竹不免有些孩子气,会跃跃欲试,想要在舞台上大展手脚,可是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嫣红就一定反对。她给出的理由是:你还太嫩了,承受不了男人的欲望。现在你已技艺超群,接下来你要学会的是等待,是忍耐,是利用一个最佳的出场时机推出自己。
绵竹自认是一个老成的年轻人,所以她很有耐心,也很能忍耐。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却也很难参透。人,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即便她的舞技再完美,她的表演再无懈可击,她的身份却早已注定了她的命运。她不是所谓的表演艺术家,看她演出的人也不是抱着所谓欣赏的心态。他们是男人,是来幽兰阁寻欢作乐的男人,而她是女人,是沦落风尘的女人。这就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舞的宿命。
时光就这样从指缝间悄然流逝,还没缓过神来,绵竹已经长大了。虽然,她还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舞女,还是要卖笑取悦他人,还是会被客人吃豆腐占便宜,但那些人的眼神越来越饥渴,手段也越来越下流。
每次照镜子时,她总是百感交集,欣喜与不安的情绪交替侵袭着原本平静的生活,也渐渐破坏了原本的平衡。
刚来九衢时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如今已蓄到齐肩长短,发梢带着天生的卷曲。眉目依旧,但女大十八变,如今她的眉更弯,她的眼更媚,她的红唇更加娇艳,她的身姿愈发婀娜。特别是她的气质,变得于纯净之中透出诱人的性感,又于那魅惑之中流露出一点点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那一颦一笑,在举手投足之间,已具备了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妩媚风情。
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就像嫣红说的,用不了多久,会有客人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到时,她会被带出场子,会像别的舞女那样任人欺凌,或者,就像雀儿说的,沦落成为脱衣舞娘,最后被赶进花街柳巷或是赌场烟馆,那才是真正的沉沦,是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湖边的那一次浪漫邂逅原本令她有了些许期待,就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幻想着美好姻缘的降临。可惜,她越来越明白,生活就是生活,真的不会从天上掉馅饼。况且,她现在爱的不再是“他”的人,而是“他”所代表的身份地位,还有财富与权利,而即便有幸得到“他”的青睐,被珍爱的也无非是一层面相。这样的结合,带来的只会是不幸。
她是于无意间得知的,深藏在心中的“他”竟是林三少,幽兰阁真正的主人,九衢城神话般的存在。对他了解的越多,她越不敢奢望什么,因为在他面前,她实在太过卑微。
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她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努力巴结每一个贵客,努力编织自己的交际网,努力过每一天的生活。只有这样,才能切实改善她的生活状况。
不过,有些事情,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几杯下肚,绵竹已觉得头有些晕,却不敢拒绝,因为秦二爷是这里的常客,也是有些权势的,几次三番提出那方面的要求,却总被绵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婉拒。她甚至还为此自鸣得意过,以为这就是嫣红口中的所谓周旋于男人之间还能全身而退的交际手腕。殊不知,她这是在玩火自焚。
眼皮渐渐抬不起来,昏昏沉沉中,绵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的身子,一张满是酒气的嘴贴了上来,像是蛇一样,滑腻而阴冷的舌头先是钻进了她的口中搅弄了一番,之后便游走于周身各处,落下冰冷的涎液,令她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这一冷,她一个激灵,酒也醒了大半。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去,这才惊觉自己已被秦二爷带进了小包间,身上的衣物早被脱了大半,只剩下内衣堪堪蔽体。而此刻,那双白皙的肥手正在试图脱掉她最后的防线。
“秦二爷,您别——”绵竹终于还是慌了,挣扎了几下,试图坐起来,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禁锢。她今日才深切体会到,这便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差距。她惊声尖叫,希望外面的人能够进来解救她。可那秦二爷笑得愈发狰狞,还动手扇了绵竹一记耳光,狞笑道:“外面都是我的人在守着,看看谁还敢进来坏了大爷的好事!”
扭动的腰肢和肌肤的接触,更加刺激了她身上的禽兽。那秦二爷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恨不能把绵竹的身子扒光,一口吞进肚子去。他一手擒住绵竹双臂扯到她的头顶固定住,另一手则探到身下,蛮横地撕开她的底裤,然后胡乱扒掉自己的裤子,用力分开绵竹的双腿,肥硕的身子便挤了进来。
秦老二的脸上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带动了他肚子上的肥肉不住颤动,好像随时会流出油来,说道:“贱人,在大爷跟前装什么纯洁!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的烂货,爷这是瞧得起你,给你生意做,别不识好歹!”
绵竹终于放起了挣扎,别过脸去,暗暗咬紧牙关。
只要他一挺身,冲破那一道脆弱的阻碍,她曲绵竹就真的成为风尘女子了。
这便是沁雪那时的感受吗?自己那时到底犯了多么严重的错?此刻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嫣红当时的感受吗?自己那时的几句安慰是多么苍白又多么无知啊,这样的屈辱,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只能加重创伤——闭上眼,唯一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流进鬓角不见。
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她绝不再哭泣。
可惜,她没能坚守住这个誓言。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每每想到此情此景,绵竹都会缩进角落里默默哭泣,因为这是她一生中最无助的一刻,最耻辱的一刻,最绝望的一刻,也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同时经历了大悲大喜的时刻。
每一次想到今日的情景,她都会不由得想到一个人,一个令她的心撕裂般疼痛的人。
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值得她落泪的人。
什么叫千钧一发,绵竹今日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了。当那臃肿的身子被拉离,万斤重量霎时消失时,绵竹顿觉轻松,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很想昏倒,可脑子却清醒得厉害,太阳穴处凸凸跳个不停。她咬着牙撑起身子,看着他们在地上扭打做一团,看着他们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看着他由处于上风变成了下风。他那样的男子,本就不善于打架吧,所以,当绵竹走下沙发,毫不犹疑地抄起桌上一个酒瓶猛地砸到秦二爷头上时,他也舒了一口气,仰面躺在了地上,默默听着酒瓶砸在头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等到最后,秦老二那阵阵被衣服包住的呜咽声终于不再响起,明容便嘿嘿傻笑起来,浑不在意鲜血渐渐蔓延到了他的身下聚成一滩,令他惨白的脸看起来更像一具尸体的面容。
绵竹却没有笑,只是愣愣地盯着地板上流淌的鲜血。与别次见到的不同,这些鲜血渐渐汇聚成为一种神秘的图案,像是要将人吞噬进去,无端的恐惧,昭示着她深重的罪孽。她再一次亲手杀了人。可是,她从未后悔过。
“外面的保镖看到你的样子了吗?”绵竹并没有过多地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而是随意在身上裹了件外衣,然后便在散落满地的衣物中翻找起来,最后,还把秦二爷手指上几枚戒指拔了下来,同其他物品一起放到一块手帕里面包好。
“怎么,你想天涯亡命么?”明容半撑起身子看着绵竹的动作冷笑道,“外面那些喽啰是被迷药放倒的,连本大爷的脚趾都没瞧见,如何?”
绵竹并不多说话,只是把东西递给明容,轻声说道:“从窗户那儿走,别让人瞧见。”她憔悴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记住,外面守门的人是自己喝醉的,而里面发生的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凶手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衣衫褴褛,很像是码头那边的流民。他突然从窗子那儿跳进来,拿起桌上的酒瓶朝着秦二爷的脑袋便砸了下来,之后就到处翻找钱财,而我因为太害怕,所以躲在桌子下面,这才逃过一劫。明白么?”
说完又跑到窗旁探头向下望,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他可以顺着旁边的管子爬上来,当然也可以这样逃走。”
明容先是一愣,不过马上明白过来,只深深看了一眼绵竹,接着便纵身跃出窗口。这里是二楼,而且下面是垃圾堆,摔不死人。可谁都想不到,堂堂明少会是这样逃走的。
过了一会儿,一声尖利凄厉的喊声划破长空,霎时间止住了幽兰阁所有的喧嚣。当众人赶到时,见到的就只有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的绵竹,还有倒在地上的满脸是血的秦二爷。他的眼睛瞪得很圆,像是要凸出来。
夜深沉,人难眠。
“谢谢你,明容。”绵竹虚弱无力地倒在床上,明容的床上,看着他用温热的湿毛巾细细擦拭自己伤痕累累的□□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处伤口,他都擦拭得小心翼翼,精心得仿佛是在亲吻。
她不介意,一方面,明容是姐妹,另一方面,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明容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小绵竹,你知道我从不做赔本生意。”他不敢大笑,因为一笑就会牵动嘴角的伤口,很痛。可他又很想笑,所以眼睛里满是笑意。
绵竹也无力地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是安静地闭上眼。她真的很累了,心累。
她当然知道他需要什么,不是暖床的女人,而是舞台上的绝代风华。幸好,她还有价值,这张脸,这个身子,还有这一门技艺,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的心很细致,他的眼光也很独到,很准确,所以,他很自信。如今,他已将筹码押到了绵竹身上。
“莫令我失望,绵竹。我相信,你的价值绝不仅是一个秦二爷,远远不止。”绵竹在进入梦乡之前,只听到了这一句话。
天还未亮,嫣红已安静地坐在一片漆黑的客厅沙发上,一杯一杯灌下咖啡。平时,不到正午她是不会起床的,可今日,她彻夜未眠,此刻却还是毫无睡意,因为绵竹彻夜未归。
门铃响起,像是点亮了黑夜的明灯,叫她见到了希望。嫣红慌忙跑到大门处,打开门,入眼便是那个安睡在明容怀中,叫她担了一夜心的女孩子。
明容轻轻地将绵竹放在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之后才随嫣红回到客厅。
“来杯咖啡提提神吧,嫣红姐。”明容将自己扔到沙发上,懒洋洋地开了口。
“桌子上有一大罐呢,够你喝了。”嫣红没好气地说道,却还是给他倒了一杯,然后低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容满足地轻叹一口,赞道:“还是嫣红姐的咖啡好喝!”
可惜,他敌不过嫣红那能杀死人的眼神,赶忙赔笑道:“您可是瞧见了,我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啦!不惜自己挂了彩……”
“废话少说!”
“嘿嘿,是,是。”明容放下咖啡,敛起笑意,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昨晚宝通钱庄的秦二爷差点就破了绵竹的身,幸好我及时赶到。”
“哼,杀千刀的,原来是这个老色鬼!”嫣红恨恨道,“那后来呢?他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怕以后绵竹的日子不好过了。”
“没有以后。”明容紧紧盯着嫣红的眼睛,一字字缓缓道:“她亲手宰了他。”
明容很真切地感受到嫣红的瞳孔瞬间收缩,里面满是不敢置信,也可以想象到她浑身的寒毛此刻一定全部竖起。他很满意自己见到的,因为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比他更了解绵竹。
“咱们都没看错人。”明容低声笑道。
嫣红也忍不住笑了,叹道:“你没看错,是我错了,而且还看错了两个人……出现得那么及时,我还不知风流不羁的明少何时也喜欢管起闲事了?”
听到这话,明容再也笑不出来,只是绷着脸站在那里,沉默。一屋子的沉默,将那黑暗无限蔓延,连曙光都没有一丝机会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