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今朝有酒(1 / 1)
这几日,不知为何,绵竹总是难以入睡,折腾了大半夜,最后只能守着晨曦浅眠一会儿。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满脑子胡思乱想,想弄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过去,她会毫不犹豫地说:要一炮而红,红遍九衢,轰轰烈烈地活下去。
然后呢?是做一个周旋于上流社会的交际花,还是攀附上高官显贵,做一个小妾?
她没仔细想过,现在却不得不想。
像姚杏儿这样的女人,只要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便可抛开一切、无怨无悔,而她曲绵竹这个野心勃勃,自命不凡的女人办得到吗?况且,她还见过那么多负心人,本就不该奢望。
如果不是为了情,就应只是为了求财,那又为何拒绝那些大老板的要求,不肯卖了自己的身子,做一个富贵情人?毕竟,见惯了人情冷暖,只有自己口袋里的钱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现在,连她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意,大概,是姚杏儿触动了她的心弦吧。
今日是工作的日子,绵竹照例在晌午十分爬起来,先为躲在被子里会周公的嫣红做好午餐,然后步行到幽兰阁报到。时间很充裕,她便不坐黄包车,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更加熟悉九衢这座城市。
走在不起眼的小道上,看着路旁林立的小店铺里陈放着杂七杂八的货品,听着从身旁走过的流动小商贩不断地吆喝,再不时仰头看看天,一样的湛蓝。这种熟悉感会令她忍不住想起自己过去生活了十来年的小城,恍然如梦,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也从未长大过。可惜,生活容不得她驻留原地嗟叹感慨,她要一直向前,不能回头。
再向前走,就到了九衢最繁华的一条大街——酒坊街。幽兰阁便坐落于这条街上。
酿酒这一行业是九衢城的三大支柱产业之一,美名远播海内,常有各地的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竟是流连忘返,甚至九衢城的得名也是取了“酒曲”之意。久而久之,就流传下“九衢风物甲天下,醇酒美人四海游”这一说法,正是指九衢盛产美酒佳人,吃喝享乐数第一,更兼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可谓国之枢纽。
据说在前朝的时候,这街道两列都是酒坊,大大小小数十家,最大的几家为朝廷提供贡酒,规模稍小的酒坊也是王公贵族们的最爱。到了新政府,这些酒坊要么一蹶不振、关门倒闭,要么左右逢源,迁移旧址,觅得他处建起大型酒厂,生意愈发红火起来。这条酒坊街也改了旧貌,两旁都换做了其他经营,有酒店、茶庄、珠宝行、服饰店,还有许多娱乐消遣之所,俨然已是九衢的商业中心。离酒坊街不远处,就是九衢最有名的风流之薮——书玉街。街道两旁是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妓院,绵竹每次去上班时都会经过这里。白天,书玉街静悄悄地暴露在阳光下,像一个羞涩的少女,竟比其他街道还要冷落些。可一到了晚上,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对于那些晨昏颠倒的□□而言,这里俨然是地狱一般的存在。
绵竹低着头匆匆走过这条街,心里惴惴不安,连眼睛都不敢转一下,生怕和哪个早起的□□对上眼,惹得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她只见过一次,几个没化妆的□□在门口晒太阳。她们的眼睛浮肿着,是因为夜里睡不好;她们虽然年纪不大,可眼角已过早地堆上了细微的皱纹;她们的笑很无力,就像她们的脸色一般苍白。这样一群女子,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艳阳之下,仿佛在昭示着,这个社会最丑恶的一面依旧存在。
还未走进表演大厅,绵竹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笑声,其中数雀儿的嗓门最大。推门而入,绵竹笑吟吟问道:“这是有什么好事了么?大家都笑得这样开心。”
雀儿一见是绵竹,马上蹦到她面前,脸颊笑得绯红,大声说道:“绵竹,你来得正好,确实有好消息!刚才小通子说,因为今天是‘酒色节’,白九爷才派人来,说是要请咱们幽兰阁的人到他的酒厂去表演助兴!”
“白九爷?”绵竹只觉得听来耳熟,却想不出到底是哪个人。
“真笨!”雀儿噘了一下嘴,“就是上次给了咱们好多小费的那位,兴云酒坊的白市东白九爷呀!你可真是个糊涂虫!”
绵竹拍了下额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答道:“记起来了!”
雀儿又跑回到一群姐妹中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绵竹却是无论如何都再笑不出来。
酒色节,顾名思义,是一个男人的节日。也不知这是从何时开始的,总之算是九衢的一个传统,对于普通人家,好处就是,各家店里的酒水在这日大多低价出售。在这一天,几间大酒坊会联合举行一场酒色大会,邀请城中名豪赴宴。品酒是主要环节,各家都要拿出最上等的好酒供客人们品鉴,当然也不能少了吟诗作对,饮酒高歌,不过在绵竹看来,所有的东西都是幌子。太山肉尽,东海酒竭;佳人醉唱,敲玉钗折。这些不过是富贵之人淫乐的一种方式罢了。特别是,除了酒,还有色,酒后醉眼品鉴美人,岂不快哉?因此,不止幽兰阁,凤鸢水榭和醉香居的女子也会被叫去陪酒,陪到最后还不是要陪到床上去。
雀儿她们却并不这样认为。绵竹倒是很清楚她们期待这大会的原因,一来是因为她们最喜欢凑热闹,席间不仅有歌舞表演,还有杂耍、戏曲,听说还特别从京城请来了一个有名的戏班子;二来,赴会之人均是富豪高官,有机会接近这些人,总不会是件坏事;第三,则是因为这个白市东白九爷。
这位白九爷算得上是九衢城中鼎鼎有名的最懂得怜香惜玉的“雅人”了。他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正值风华正茂之时,为人又风流不羁、处处留情,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他家财万贯,出手阔绰。九衢城里的欢场女子,哪一个不想投怀送抱,爬上这白九爷的床?
不过,只要一想起那两撇修得整整齐齐的油光发亮的小胡子,绵竹就觉得反胃。犹记得上一次在舞场中见到他,怀里揽了两个几乎不着一缕的陪酒女子,上下其手不说,那双眼还紧紧盯着她们这些年轻的舞女,泛着饥渴的绿光。之后也遣人把她们几个叫了过去,只是让陪着喝了几杯酒,可绵竹就是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恨不得把她们的衣服看穿,然后选中那些他中意的,慢慢折磨。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这白九爷最爱玩弄未□□的年轻女子,而且,很少有处子能活着走下他的床。当然,这是私密中的私密,寻常人不可能得知,这是嫣红告诉她的。
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正是用来形容他这样的伪君子。
这次,他居然特别指名要了她们这几个嫩的舞女过去,怕是在上一次的时候就已经看上了中意的,这次就要下手。绵竹在心底祈祷了无数次,希望千万别是她中彩。不过,幸好她还算有点识人的本事,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对他很反感,所以表现得很普通平凡,拢在脑后的刘海还被她特意垂了下来。
兴云酒坊的大招牌离得很远就能见到,占地面积极广,竟是一眼望不到头。酒厂一个负责人把她们一众舞女领到了厂区内一处刚刚搭建起的台子前,指着台子后面一个小房子,道:“各位就在那里梳妆更衣吧,这可是九爷特别为幽兰阁的姑娘们安排的。别处的姑娘来了,只能挤在别处又远又小的地方。”
“烦劳代我们谢过九爷了。”小通子感激地说道,然后便将众人带进了屋子。房间很大,里面除了几个梳妆台外,角落里竟还有一张床,美其名曰让姑娘们好好休息用的。绵竹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那雪白的床单,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绵竹,发什么呆,快化妆吧!这表演快开始了。”雀儿拍了拍绵竹说道。
绵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坐在镜前,努力集中精神画眉,可握在手中的画笔总是轻轻颤抖,眉毛被画得扭曲怪异。
雀儿见状,笑道:“咱们绵竹什么时候这样笨手笨脚了,想什么呢?”说完动手擦净了绵竹的脸,亲自为她画起眉来。
“我们是第几个演出?还要等多久?”再这样紧张下去,她一定会累死的。
雀儿奇怪地看了绵竹一眼,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笨了。明少刚到时就说过了,外面那些大老板们要先品酒,喝得差不多了才能开始表演。而且,据说白九爷很看重咱们的表演,特别安排咱们压轴呢!”
绵竹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姐妹们,都打扮好了吗?”明容大咧咧地推门而入,也不管这里还是更衣室。倒是有几个小丫头惊呼了一声,慌忙拿起衣服遮遮掩掩。不过,大多数人都已习惯了,见怪不怪。私下里,都与他为姐妹相称的。
“明少,”绵竹走到明容面前,“您有这扇门的钥匙吗?”
明容顺着绵竹所指方向看去,见是屋子大门,便笑道:“这我可没有。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咱们可不能得寸进尺,要求太多。况且,姐妹们难道还怕被人瞧去不成?”
绵竹还想争取一下,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被雀儿硬推了出去。演出之前,舞女们都是在台后的席位里坐着等待,当然,也为她们安排了美酒佳肴,待遇并不差。绵竹头一次见到别处的舞女,耐不住好奇,不停地四处打量。哪个女子来自何处很容易辨认。形容艳丽,一脸骄矜,而眼神却忍不住乱瞟勾人的定是凤鸢水榭的人,而看起来恬淡自若,温柔体贴,又仿佛对一切都了若指掌的当是来自醉香居。连小小的舞女都如此训练有素,绵竹突然觉得在九衢城里,幽兰阁的女人实在没有多大的竞争力。
酒,的确是好酒,还未入口,酒香就已飘进了鼻子,可是,对于不胜酒力之人来说,这美酒和迷魂药并无分别。绵竹悄悄将酒倒在了身旁的地上,斜眼看向周围姐妹,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喝得不亦乐乎。不过,平日里没少陪酒,大家总算还有些酒量,只除了两个人。
雀儿最不能喝,又最爱逞强,此刻已经成了一只醉鸡。绵竹看着摇摇摆摆走向她的雀儿,突然发觉这丫头醉红了脸之后,雀斑也辨不很清楚,倒是增了几分姿色。这另一个喝醉的则是汀芷,平时她最是温顺柔弱,喝醉了也不若雀儿一般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只是独个儿坐在角落里,把酒瓶儿放在眼前不停晃动,不时傻笑一声。
绵竹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就守在雀儿身边,借着帮她醒酒之名把人看牢,又嘱咐了菲菲照顾好汀芷,别让她到处乱跑。
“我……我还要喝……”雀儿打了一个响嗝,喷出一口酒气,熏得绵竹不得不侧过脸用力扇了几下。
“醉鸡,快把这盐水喝了,好好清醒清醒!等会儿到了台上还敢这样乱七八糟,就等着出了洋相,让明少好好教训你!”绵竹给雀儿灌下盐水,又扶着她坐到角落里,免得叫旁人瞧了她们幽兰阁的笑话。
雀儿本来还在那儿手舞足蹈叫嚷不休,听到绵竹的话,马上闭了嘴,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像个听话的好孩子,只是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地不听使唤,身子不住摇晃,脑袋也不停地耷拉下去,像足了小哈巴狗,就差摇起小尾巴了。
绵竹看着好笑,逗弄了她一阵,见她渐渐有些清醒,终于放了心。起身活动筋骨的时候,绵竹突然瞥见菲菲一个人坐在那儿吃东西,不由觉得奇怪,便跑到她身旁问道:“汀芷人在哪儿呢?酒醒了吗?”
菲菲眼皮也不抬一下,没好气地答道:“用不着这么着急,咱们照顾不周,自然有人想着她,不能叫她委屈了!”
绵竹听到这话,眉毛不由皱得更紧,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菲菲冷哼了一声,说道:“人早被白九爷的人带到更衣室去休息啦!也不知她耍了些什么把戏,居然勾到了这样的大人物!”
绵竹一听,急得直跺脚。也不理那菲菲继续发牢骚,而是转身朝更衣室跑去,可还未到门口,就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明容强拉着绵竹走到离那房子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手却还是紧紧攥着绵竹的手,不让她有挣脱的机会。
“你在干什么?放手!”绵竹是真的动了气。
明容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不能放。放了,你就会去做傻事。”
“为什么?你明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绵竹沉声说道,看向明容的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她这只小猫终于在今日收起了无害的笑脸,露出了她的利爪。
明容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说道:“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咱们谁都没有资格阻拦她,更不能去打扰。否则,既帮不了她,更会害了自己。”
“她的决定?!”绵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是从不欺骗她们的明少今儿个破了例,说起了残酷的谎话。在众人眼中,汀芷是那么文静乖巧的女子,胆子只有豆大一点儿,怎么会做出这中决定?
“别告诉我是你们在逼她。”绵竹不善地看向明容。
“唉,等会儿她出来了,你自己去问吧。”明容无可奈何地放开了她的手。
绵竹咬紧牙关,嘶声说道:“她进去了,还出得来么?”
明容不可置信地看着绵竹,竟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他终于低下头,低声说道:“就看她的造化了。活下来,以后就能有好日子过,锦衣玉食,自不在话下。若活不下来……你们好歹姐妹一场,就多为她烧香拜佛,好叫她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别再做这一行了。”
苦苦挨了不知多久,那扇门终于打开,走出来的是白市东,满脸餍足,活生生一只刚吃饱的衣冠禽兽,他身后还有两个男子,离得远,辨不清面貌。待他们走远了,明容才拉着绵竹走近那间房子,却在门口止住了脚步。
明容转过脸,说道:“你快进去瞧瞧吧,我在外面守着。”
绵竹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一鼓作气,推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一股凉意袭来,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暧昧的气息入鼻,绵竹不由暗自松了口气,正想转身叫明容也一起进来,可在转头的瞬间,当瞥见那颤抖不止的身影时,她真的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刚过了冬至,虽说不上冰寒入骨,可入夜之后还是冷得骇人,特别是,这个人如果□□,将全部肌肤暴露在寒风之中。
汀芷此刻双手被缚,身子被手上的绳子牵着悬在半空,两只脚只堪堪着地。她身后是一扇窗,敞开的窗,冷风正嗖嗖地从这个入口进入,无情地击打着娇躯,一直打到这身子的主人麻木得感觉不到冷和疼为止。被击打过的不只是她的身子,还有那张脸,青肿不堪再找不到一点原本的面貌,上面隐约有几重五指印,和细微的鞭伤;一双大眼睛睁也睁不开,只能勉强眯成一线,是因为长久哭泣的缘故,早肿成了核桃;她的嘴很古怪地咧开,又像是在怪笑,又不时从里面呕出满口污秽。白嫩的肌肤早已冻成了青色,点缀着一条条鞭痕上殷红的早已凝固的血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一具雕塑。完美的身形配上狰狞的惨象,竟如同一件艺术品陈列在眼前。不过,最可怖的并非如此,而是她的下身。那里还在不停滴血,一滴一滴,在地面上积成一滩,渐渐向四周蔓延,描绘出诅咒一般的纹路。
绵竹忍住泪,在屋子里乱翻一阵,总算找到一把剪子。一剪下去,绳子断了,她终于将汀芷放了下来,又将她背到床上盖好被子,再用温热的毛巾给她轻轻擦拭身子。即便再轻再小心,汀芷还是会疼得忍不住倒吸冷气。不过汀芷没有喊停,绵竹也没有住手。不止擦干净了汀芷身上的鞭伤和烟头留下的伤痕,她还仔细清理了下身的伤口。血总算是止住了。
清理完汀芷的身子,绵竹又蹲在地上用抹布一遍一遍努力把地面上的那片狼藉擦得一干二净,好像这样做了,不该发生的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一样。等一切都整理好了,房间恢复了原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床上的汀芷真的只是喝醉了,在这儿小睡了一觉。
绵竹想了想,正准备出门将剪子丢掉,却被叫住。
“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汀芷终于开了口,今晚的第一次。她嘶哑的声音叫她听起来苍老了许多。不小心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很疼,所以她皱了皱脸,却并没有喊疼。
绵竹也安下心,放好剪子后就坐回床边,握起汀芷冰冷的手。看着床上的她一脸平静,心理准备好的那些安慰的话竟都说不出口。
汀芷盯着绵竹的眼,轻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是你自己足够坚强。”绵竹也想笑得若无其事,可心里还是一阵刺痛,“以后,别干傻事了。”
汀芷疲倦地合上了眼,说道:“并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愚昧无知。来之前,明少之前已经和我说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可我……并不后悔。”
“为什么?这真是你自己的决定?”绵竹强忍住泪颤声问道。
汀芷回了绵竹一个淡淡的微笑,今晚的第一个笑,安人心神。
“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她低吟着,一双水眸熠熠生光,这里面仿佛早已装进了世间万事,人情疾苦,终换回了内心的一片豁达宁静,“从被卖进幽兰阁的那天起,我还有什么想不开、放不下的呢?”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时候到了,该去表演了。”明容不知何时已站在门旁。
绵竹只看了汀芷一眼,便不发一言地匆匆离开。与明容擦身而过,却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只因她走得太急,像是逃跑一样。
明容看着绵竹淡淡的背影,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伤感。他低声说道:“你把她吓坏了。”
汀芷合着眼,似笑非笑道:“她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你难道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深得很,心肠也硬得很,不比男人差。我已经有些欣赏她了。”
“她刚刚可是在替你难过,你为何这样说?”明容转过脸,盯着汀芷问道。
“替我难过?不见得吧。依我看,她只是从我身上见到了她自己未来的样子,心里别扭罢了。可是,千万别小觑了她,用的好了,可真是块宝。”
明容走到床旁坐下,低声笑道:“看来,我不只小瞧了绵竹,还有你。你的心思也很深,心肠却更加硬,连自己都顾不得了,豁出去了。依我看,你才是咱们幽兰阁真正的瑰宝!”
“那就别忘了你的承诺,帮我。”汀芷别过脸并不看他,接着轻叹口气,“你出去吧,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就成,我现在要小睡一下,等会儿姐妹们全回来了,我再这样病恹恹的,成什么样子?无论如何,绝不能叫她们瞧了笑话去!”
“好啊,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你说的事情我也没忘,不过……”明容偏着头,笑得一脸暧昧,“以后这□□可不能滥用,很伤身子的。要真正勾住一个男人的魂儿,这点儿本事可不够!”说完就仪态万千地走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汀芷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同被单一样惨白。她嘴唇紧咬,一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恨不得将之捏碎。她很恨,怎么会不恨?她非常介意,又怎么会放得开一切?总有一日,这些个禽兽加诸在她身上的,她定然双倍奉还!
绵竹也不知是怎么熬过那一场舞,只是目光总会有意无意落在观众席中那春风得意的白九爷身上,他看起来是那么悠然自得,又那么温文尔雅,叫人见了只想亲近他。她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些男人总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样子,就如淳阳,又如这白九爷……什么正人君子,翩翩公子,却都有着旁人不知的丑陋本质。说不定,明容,甚至是左锐和马斌,也都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一想到马斌和左锐的冷漠表情,绵竹忍不住战栗。她越来越不相信男人,特别是看起来很好的男人。
幸好表演结束后,那群醉鬼并没为难她们这群舞女,而是早早放了她们。倒是有几个其他地方的舞女故意对着男人眉来眼去,最后被留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做起了荒唐事。
回到住处,绵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就把身子深深陷进沙发里面,再也不想挪动半分。嫣红本已睡下,听到响声,就忍不住走出来看看。
“怎么样,今儿个那白九爷是不是对哪个丫头下手了?”嫣红给自己和绵竹各倒了一杯咖啡,接着走到绵竹身旁坐下,将杯子递了过去。绵竹接过,却不喝,又将杯子放在茶几上,身子重新倒了下去。
嫣红笑着为她捶肩敲背,娇声道:“我的大小姐,怎么你自个儿累成这样?难不成……今晚是你中了头彩?”
“要是我中了这等头彩,肯定就没命回来见您了。”绵竹有气无力地说着,又伸长胳膊够到咖啡,一口灌下大半杯。想了想,她终于忍不住看向嫣红,说道:“我原本一直想不明白,做□□的凭什么叫人瞧不起,凭什么不能过好日子?可现在,过了今晚,我多少看透了,也想通了,连咱们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真是不自尊者人必轻之。我原来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硬了,应该扛得起,可现在看来,我的功力还是不够,更加无法接受自己也是这样一类人。而且,我对男人真是越来越失望了。”
嫣红原本一直微笑着倾听,等到绵竹一口气说完了,这才开口,笑道:“说完了?”
绵竹点点头,说道:“过去这几天心里总好像堵了一块石头,现在说出来,总算好过了许多。只是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今天没能帮上汀芷。”
嫣红轻轻放下杯子,一只手支在沙发上,那双凤眼又慵懒地眯起来。
“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还喜欢上打抱不平了?是因为那个叫姚杏儿的事,叫你当英雄当上瘾啦?还是和雀儿这个疯丫头混得久了,人也变得和她一样笨了?”
“别这样说,我只是觉得,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应该帮帮她。毕竟大家都是可怜人……”
“可怜人?”嫣红失声笑道,“她说自己是可怜人了么?还不是你硬给她戴上这顶大帽子!要我说这个叫汀芷的倒还有些本事,起码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不像某些人,明明自身难保,还在那里胡乱悲天悯人。”
“好,那你来说,什么是该做的,什么又是不该做的?”绵竹有些不服气。
“今天,就让我来好好教教你。”
“洗耳恭听。”绵竹一挑眉不以为然道。
嫣红偏着头对绵竹轻轻一笑,朱唇轻启,叹道:“一双玉臂千夫枕,半点红唇万人尝。富贵缠头买欢笑,青楼抛泪苦□□。无论是做歌女、舞女还是□□,本就没有分别。”
她慢慢踱到沙发旁坐下,为自己点上一根烟,不久便从那丰满的红唇中溢出一缕轻烟,若她的话一般轻柔,也一般的致命,道:“即便被包装得再精美,被嫖客们捧得再高,咱们终究只是这人肉市场上的商品,被表明了价格,只能等待着成为那些色鬼们的猎物。无论肉体如何,咱们的灵魂早已被玷污、被迫害,早就残缺不全,也不应该有喜怒哀乐,更没资格期待未来。乖孩子,不如麻木一些,就在这一片燕舞笙歌、声色犬马中醉生梦死,纵情欢娱吧。”
说完之后,嫣红不自禁顿了一下,好像是有些不习惯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她瞧了绵竹一眼,笑得别有深意,道:“依我看,你要尽快□□,过了这第一次,就什么都能看得开了。姐姐我是过来人,知道得最清楚。”
“过去,我也以为我可以,但现在,看得越多,我越……怕……”
绵竹软绵绵的趴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她这次是真的累得爬不起来,只想快点睡着,快点忘记心中的烦恼。
嫣红轻笑了一声,起身从壁橱里拿出两瓶酒,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子喝了起来,又把另一瓶递给了绵竹,眼睛笑得月牙儿一般,说道:“来,干杯!”
过了良久,绵竹才叹息一声,轻声说:“不错,我的确没资格考虑将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况且,想了也没有用。”说完也一仰头干掉半瓶酒。
此刻,明容也在喝酒,只是他的喝法要斯文得多。他一个人坐着,用杯子喝酒,陪伴他的只有四周的一片静谧。这是一个无声的世界,沉浸其中,有的只是他的心声。在这种环境中思考,最为惬意,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灵感迸发。
他正在慢慢品、细细品,仿佛入口的并不是醇香的美酒,而是一个别致的美人,就像绵竹那样的美人。他要仔细想清楚,到底怎样做,才能物尽其用,不至糟蹋了这块瑰宝。
眼波流转,瞥到那一闪而过的霓虹光影,他又想到了汀芷,她也是个特别的美人。今夜,白九爷居然亲自开口向他要人,可见她很有手腕。所以,他要有耐心,要把价码加到最高,然后再脱手。他看得很清楚,汀芷虽然也很有魅力,但只会像流星一般不着痕迹地划过,不能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