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六十七章 醉(1 / 1)
一年里,蜀中约有百余天是寒冷天气 。取暖是宫里不可忽视的事之一。
大多烧柴炭取暖,为此宫里专门设置了管理冬季取暖的相关事宜的机构,这些机构的官员在是比较有地位的,他们可以直达皇帝御前奏事的,故有“近侍牌子”之称。
几经改革,如今,皇宫内设有三个机构。就连点火的都有专人加以管理。
这三个机构一为爇火处,专管安装火炉,运送柴炭,有八品首领太监二员,太监二十员;二为柴炭处,专管柴炭的存储和分发,太监人数减半,只有十员,首领太监仍为二员;三为烧炕处,专管点火烧炕,首领太监二员、太监十员。除此之外,各宫殿还有专管宫内的火盆的若干名太监。
这三个机构的太监的活可不轻松,拿柴炭处管柴炭的存储和分发的太监来说,宫内人数可不少,所需用木炭数量在整个冬季自然也是相当可观的。宫内每日供应的标准是:太后,八十斤;皇后,六十斤;贵妃,四十斤;公主,三十斤;皇子,二十斤。余者则按品级划分,多少不均。
说到这,不得不提提宫廷内那套取暖的设备和措施。宫殿内一般都有火墙,以为取暖之用。若还嫌不够保暖。则有熏笼备着。熏笼的形状大小不等。大的可达数百斤重,高三尺有余,三足、四足的都有。有青铜鎏金的,有掐丝珐琅的,很是华贵。小的则如梨子大小,随手可握。有专门放在脚下暖脚的脚炉,也有暖手的手炉,制作也很精美。当然了,为了使室内的空气清新,柴炭处得准备那种火力旺,不冒烟也无味的优质木炭。
谁知,有人偏不拿这等大事不上心。这不,麻烦事来了。
原来,孟昶负气从庄宜宫离开后,转道去了徐贤妃那里。正巧,香云和织锦在抱怨木炭烟大,弄得烟熏火燎的。孟昶见了,不由得大为光火,徐贤妃是个省事的人,只说:“兴许是柴炭处的人一时大意了,让这些木炭受潮了也是有的……”香云口快,说:“不只咱们这一处,别处也是有的,都没声张罢了。那些个奴才都是看碟子下菜的人。他们摆明了就是欺负娘娘您太老实了。奴婢可没瞧见紫竹院和芙蓉院有这等的木炭。公主、皇子们尚且年幼,用的比咱们娘娘好些也就罢了。可是奴婢瞧见王尚仪用的都是瑞炭,咱们娘娘连她也不如吗?”
孟昶的意思是要即刻传召柴炭处的管事太监来问话。徐贤妃只是不肯。怕得罪人。因为她知道柴炭处的两个管事太监都是淑妃的人。孟昶已许久没到她的寝宫来,乍然来了,她喜欢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便往死里拦。孟昶哪里肯听?终究传了一名唤吴慵的管事太监来问话。
吴慵自是惶恐万分,忙解释道:“皇上,奴才们也是没法子今年的炭都这样儿,也就皇上和太后的住处用得上好炭。如今连连战乱,林木无人经管,仲夏时节,已有十几处的森林失火,深山里的也没办法砍伐。像连香这等珍贵的树木都拿来做了炭……”孟昶拍案道:“朕不管什么连香不连香的,只从未听说过贵妃的住处被弄得烟熏火燎的!听说钟翠阁里用的都是瑞炭,吴贤妃难道就只配用这些劣质的木炭?”吴慵正要开口,吴贤妃忙道:“今年的炭不好,姐妹们若要使好的,都是自己掏钱上外边儿买的。”孟昶只是不信,便问徐贤妃:“照你这么说,那外边儿的比宫里用的还好?”
徐贤妃笑道:“这个,臣妾不敢说,只是今年的炭同往年的比起来,是差了些。这炭是由负责内务的人在外边儿买的,莫非他们不懂行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那吴慵唯恐孟昶怪罪自己,听徐贤妃如此一说,便顺着她的话向孟昶病名:“还是娘娘这话说得中肯。有些话奴才们实在是不当讲,只因关乎各位主子的贴身利益,也少不得要说了……这供应木炭的在宫里有人,奴才们就是知道那些炭不好,也只能收下……”徐贤妃暗自想到:淑妃收下的人为何这般没有头脑,这话如何说得的?岂不是又要生出许多事来?一面又责怪自己方才所说错话了。
孟昶听吴慵这么说,果然起疑心了,眯着一双眼问吴慵:“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这等事情也要出来干预?”香云嘴快,早一步说了出来:“除了咱们的国舅爷,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徐贤妃忙何斥道:“香云,不得胡说!”孟昶便问香云:“国舅爷?是谁?”徐贤妃赔笑道:“香云只是胡说,这话信不得的。”
孟昶向吴慵道:“你先前说是因为林木失火,所以木炭的原材料匮乏,只片刻的功夫,又说是有人强迫你们收这些劣质的木炭,前言不搭后语,你要朕如何信你?”王峦仗着妹子如今正得宠,孟昶也颇为赏识他,便有些恣意妄为起来。如今往宫里送炭的是王峦的旧识。他能认识什么规矩的人?不过是些狐朋狗友罢了。那人也的个好斗鸡走马之人,欠下一身的赌债,因听闻王峦得势了,便前去投靠他,希图个发财的门道。王峦表现出了难得的慷慨,酒过三巡后,一口答应了那人,做起了往宫里送炭的差使。弄得宫中诸人是敢怒不敢言。
蜀中的大雪天。连鸟雀都藏了起来,难以见到。像王峦这样的暴发户家中到处都烧起通红的小火炉,挂起了一重又一重的防寒帘幕。在这样温暖的环境中调理琴弦演奏,留着长指甲的侍女端上酒浆,醉醺醺地唱得梁上的尘埃飞动,带着娇态的舞女们跳得香汗淋漓。这些住在安乐窝中的人们,哪里知道那些忍饥受冻的穷人,手脚都裂开了大口。其奢华程度从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内廷。
这些孟昶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去管罢了。一个小小的宫女都颇有微词,他猛地意识到。他对王峦信过了头。如今居然明目张胆的在宫廷内务上捞钱。徐贤妃见孟昶面上有怒色,只当他要宣王峦或者是蔷薇前来训斥一番。不曾想孟昶却直奔了庄宜宫去了。
当孟昶一脸盛怒的冲进奉玉殿的时候,毋青竹正和沁水公主下围棋。他一句话也没说,上前就掀掉了桌子上的棋盘。沁水公主从来没见过皇兄这样,唬了一跳。毋青竹道:“皇上这又是怎么了?臣妾又做错什么了?”孟昶冷笑道:“你何曾有错的时候?”沁水公主笑道:“皇兄也真是的,进来就发脾气,也不怕委屈了皇嫂!”孟昶道:“朕委屈了天下人,也不敢委屈了你皇嫂。兴许人家压根儿就不想做你的皇嫂!”沁水公主道:“皇兄这话从何而来?“复又转头问毋青竹:”皇嫂,是我这个小姑子惹人厌了?”
孟昶冷笑道:“不是厌倦你这小姑子了?兴许她不稀罕做这个皇后了。”毋青竹道:“皇上在蔓儿跟前说这些话,也不怕她笑话。更何况,臣妾实在不知又是哪里触怒了龙颜,以至于招来您这番话。”沁水公主见他二人言语中多露不快,忙道:“哟,你们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从未红过脸的,这会儿只说几句话就脸红脖子粗的,待会儿又要对着赔不是,犯得着吗?”毋青竹道:“你这话不该问我,该问你皇兄才是。”孟昶向沁水公主道:“你且去母后那里坐坐,朕有话要和你皇嫂说。”沁水公主看了毋青竹两眼,却不移步。毋青竹向她摆手道:“你去吧。”沁水公主有些担忧,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出去了。悄悄唤了十五过来,吩咐她瞧着里面的情形,若好了,也就罢了,若吵得过火了,就打发人到永福宫去请太后。
见沁水公主出去了,毋青竹便问孟昶:“皇上今日火气大得很哩……”话还没说完,却被孟昶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奋力的甩开了孟昶的手,低吼道:“您倒要说说看,臣妾又是哪里做错了,让您如此的不满?”孟昶道:“从一开始,朕就不应该同意你自由的出宫,你在外面玩得心都野了,早就无心管宫里的事了,如今六宫之内,竟然用不上上好的木炭。这不是你的失职?”毋青竹道:“原来是为这个来的,那是臣妾该管的事吗?若是管了,倒落下个越权的口实。皇上要怪罪,只怕怪错了人,您应该去问管理内务的那些个官员们,怎么问起臣妾来了?”
孟昶道:“这个理朕岂能不知?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关乎后宫,朕不该问你吗?”毋青竹道:“臣妾又没有哥哥、弟弟的管得了宫里的内务。何况,臣妾的兄长皇上未必待见呢……”孟昶道:“好,好,好一张利嘴,朕说一句,你要顶十句!”毋青竹道:“臣妾本无意说这些话,只是……”
毋青竹正要往下说,却见太后扶着沁水公主一道来了。想必太后已知道了些什么,又听到了毋青竹方才的话,因向孟昶道:“哀家已经听说了,你呀,平日里尽宠着那些个狐媚子。她们越发得意了。一家子的骨肉也做些不入流的事情来。蔷薇那丫头,以前看她还好,怎么连她那个胡作非为的兄长都治不了?”孟昶道:“母后别听他人胡说,王峦的行事为人还可,只怕有些人是见不得朕宠他兄妹二人,故意捏造一些谎话来诬陷他们……”
太后免不了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其意不过是要孟昶多和毋青竹的父亲、兄长这样的臣子多接触。在后宫更应该多呆在庄宜宫里。弄得孟昶大不自在,又不好说什么,只一并应了。这里,太后又逼着孟昶向毋青竹赔不是。
原以为这赌气的场面仅此一次,谁知二人竟三番五次的吵闹。原是很美好的情景,因为又一场争吵,消失殆尽。
雪霁初晴,碧空万里,玉树琼枝,掩映如画。谁都不忍心辜负这良辰美景。毋青竹身边如今只剩一个小慈,虽随侍毋青竹多年,可年岁尚且还小,到底不中用。只得在毋家的侍女中,挑了两个机智聪敏的侍女进宫,随侍左右。这两名侍女,一为夏荷,一为宝禅,年纪和毋青竹相当。因毋夫人怕再出两个蔷薇来,故而,为毋青竹挑选的这两名侍女,容貌都是很一般的。先前毋青竹觉得不妥,后来一想,觉得母亲说得也有理。就说,先看看再做定夺。只短短数日相处下来,毋青竹便觉得这两个丫头十分合意,就让她二人留下来了。
这日晨间,宝禅整理衣橱时,找出一个玉佩来。那玉佩正是韩弢所佩之物。毋青竹手里捏着那玉佩,呆呆的望着,不觉之中,失神了。自从上次断然拒绝韩弢后,他再也没来过。
不知过了几时,她被人拦腰抱住。回头一看,是孟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手上的玉佩藏起来。可她无处可藏。她的手僵持在半空,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再次见到这块玉佩,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置之不理,而是勃然大怒。
就在毋青竹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之时,孟昶已从她手里夺过玉佩。一面又发疯似的将那玉佩丢进了火炉中。毋青竹待伸手去抓,已来不及。宝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早唬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毋青竹倒不惧怕,冷冷的看着孟昶,道:“臣妾不知又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雷霆震怒……”这句话和她的表情一样,都是冷冰冰的。
那块玉佩上的穗子很快就燃尽了,整个室内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孟昶不答话,一直冷眼逼视着毋青竹。这让她心里的不安愈发重了。
宝禅和夏荷二人手足无措的立于门外,宝禅拿两眼的余光窥探了一下屋内的情形,终究不得主意,和夏荷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意思是快去找太后。
夏荷自然明白,悄然去了永福宫。岂料红绫说太后做野偶感风寒,此时身上大为不自在。夏荷并不敢叨扰,只得返身回了庄宜人宫。
却不见宝禅在门口候着,悄悄向屋内一瞧,半个人影儿也没有。一只茶壶被摔到了地上,褐色的茶汁流了一地。正暗自纳闷间,后背被人猛地一拍。回头一看,正是宝禅。
夏荷少不得要问宝禅缘故。宝禅一面示意旁边的两个小宫女收拾地上的狼藉。一面又道:“世间的女子,谁不希望承椒房之宠?殊不知,这椒房之宠也不是容易受得起的。”夏荷道:“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娘娘去哪儿了?皇上又去哪儿了?”宝禅道:“亏得奶娘机灵,骗说五皇子身子不好,哄得皇上和娘娘的心思全放在五皇子心上了。这不,皇上和娘娘都去那边了。你也知道,娘娘是知晓医理的,哪能瞒得过她去?皇上说是要传太医,娘娘也不拦着。这会儿正等李大人进宫呢。太后没来,咱们可真该念几声阿弥陀佛了……”
夏荷道:“不是你说要去请太后吗?”宝禅道:“我一时着急了。没往深处想。方才娘娘听闻你去请太后了,狠狠的把我训斥了一番。”夏荷道:“皇上和皇后闹起来了。谁敢管?可不就只有太后吗?”宝禅道:“算了,且别说这个了,差不多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你快吩咐御膳房的人,今日多备些菜式,只怕皇上要在此用膳。”夏荷道:“如此说来,皇上的怒气已消?”宝禅道:“倒也未必,先备着吧。”
李太医仔细的替五皇子瞧了一番,只说奶娘过于小心了。五皇子身子无碍。。孟昶放下心来。只吩咐奶娘好生照料。便抬脚出去了。众太监忙紧紧跟上,孟昶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跟着。毋青竹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紧随其后,一道出去了。
行不多远,已到了御花园。此时万物凋零。只剩皑皑白雪。伴随着它的,只有数株红梅。让人倍感凄清。
莫愁湖上结成的厚冰,丝毫没有因为阳光的照射而融化。突然觉得有些冷,毋青竹不自觉的把手缩进了斗篷里。身上的狐狸毛斗篷应该是很保暖才对,为何还是觉得冷?
她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有多美, 梨涡生春,明眸善睐,秀目含情,将柔美演绎到及至,养尊处优且玩世不恭,桃李也沉醉。
孟昶早看呆了,看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如此的美丽,或许,自己不应该对她发脾气的。他在等毋青竹解释玉佩的事情,可她始终没有开口。方才他真是气疯了,他的女人怎么可以留着别人的贴身物件,难道她心里只有他?
相处多年,孟昶知道毋青竹素习怕冷,见她将手缩进了斗篷中,他的心又软了。情不自禁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这种习惯性的动作,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毋青竹的心为之一震。他是如此的体贴,即便是在眼前的情况下。
有时候,孟昶觉得毋青竹简直是一尊完美无瑕的艺术品。每个部位都是精雕细琢。哪怕只是握住她的双手,也让人觉得是对她的亵渎。犹如对神灵做了不敬的事。宠爱别的女人,并不是因为他不在乎毋青竹。而是毋青竹身上的那种美丽是不可一世的,轻易靠近不得。岁月只在她身上雕琢出了愈加娴雅的痕迹
曾经,他发誓会一辈子把她捧在手心来疼爱,到头来,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你就不打算解释了?”孟昶突然冒出的这句不应景的话来。
:“臣妾无话可讲……”冷冰冰的话语,冷冰冰的态度,这样的她,让孟昶很不喜欢。可他每次都拜倒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中。他让步了:“好,既然你不想解释,那朕就不问了。即便是问了,你也未必肯说。”
其实,她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皇后,上不能劝诫皇帝励精图治,下不能为六宫之楷模。每每思及于此,她都深感惶恐。在外人看来,只当她是多么的风光,其实,那一日不是如履薄冰的度过?或多或少的,她厌倦这样的日子了。正如孟昶缩猜测的那样,自由自在的 日子才是她要的。在春天可以无所顾忌的去看绚烂的山花,在夏天的时候可以在没有人的湖边小憩。秋天的时候可以在全是红枫的峡谷游历,冬天的时候,踏雪寻梅,让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等原路返回的时候,寻找那些足迹,看它们是否已经被雪掩埋。这样的日子或者过于简单,更重要的是,她希望身边有一个人可以一直陪着自己,一起走过每一年的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他和她都是对方的唯一。
原来,她渴求的只是唯一,而眼前这个以风流闻名的孟昶是不能给她的。她知道这是奢望,别说是在帝王之家了,就是寻常百姓家,有个三妻四妾的也属稀松平常之事。
六宫的女人,她谁也看不上,可还得和她们和睦相处,这对她来说可谓是万分的痛苦。虽无心和人争斗,不自觉的也卷入了女人们争宠的漩涡之中。她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可她的心事终究还是瞒不了孟昶。她的不开心,她的困苦,他都知道,那么他会怎么做?
有时候,一出了丹阳门,她就想:要是从此不再回来了,该多好?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却又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傻念头来。
她无法预见将来。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从未踏进皇宫半步。
就在孟昶貌似深情的握住她的双手之时,天姝阁内则是另一番光景,文钰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着李太医,道是自己年轻糊涂,望李太医给一剂方子,死了倒也解脱了。
这文钰并非守得住清冷日子之人,初进宫时,孟昶对她宠爱有加,诸妃待她也十分和气。日子倒也好打发。谁知,日子久了,孟昶在她身上也找不到新鲜感了,打从入冬之后,竟再也没来过天姝阁,也不招她到承前殿侍寝。如此一来,闲暇之时也就多了起来,偶然忆起中元节在紫竹院赏月时候预见的那位杨公子,听他私下里唤淑妃四姐。听闻淑妃之下只有两个尚未及笄之年的小妹,想必是淑妃叔伯家的兄弟。后来听木犀一说,那位杨公子果然是淑妃的堂弟。若论品貌,这位杨公子可真算是上上之人。后来连番数次在紫竹院内相遇,文钰见他谈吐不凡,学识渊博,便陡生爱慕之心。然而她不知道这杨公子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深谙妇人心思,一来二去的,就把文钰哄骗到手。不想,如今文钰珠胎暗揭。那杨公子翻脸不认,只管呆着家眷回了家乡陇西。
木犀见文钰终日萎靡不振,茶不思饭不想的,只当她是病了。听人说李太医正在排云殿内给莞宝林瞧病,于是亲自去请了李太医前来为文钰诊治。文钰知瞒不过去,只求速死之法。李太医常在宫中走动,还有什么大事没有见过?知道此事非同一般,不敢擅自做主。
李太医原是心地善良的人,有心要救文钰一命。只不知如何救她。正不得主意之间,忽听木犀喊道:“是谁在在那里?”文钰止泪向屋外看了一眼,见木犀朝这边来了,正要问她,却听木犀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太监,竟然躲在娘娘的窗户根儿下偷听……”
文钰一听这话,吓得面如土色,忙问木犀:“可看清那小太监是谁?”木犀道:“娘娘别怕,是个七八岁的小太监,还不懂事呢,想必一时贪玩,躲在那里要唬娘娘一跳,也未可知。”木犀虽如此说,文钰还是不放心,方才自己哭哭啼啼的恳求李太医了结自己的性命,若是传了出去,可怎么好?
文钰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那小太监从天姝阁跑出去后,甚是不安,他深知木犀不好惹,一路跑,一路往后张望,唯恐木犀追上来了。不妨撞到孟昶身上。孟昶正因为毋青竹而不自在,平日里对宫人还算和善的他,一反常态,呵斥那小太监道:“糊涂东西,没长眼睛吗?”那小太监忙磕头请罪,毋青竹一看,这小太监原来是宝儿的侍读,因向他道:“你不陪大皇子读书,跑到园子里来做什么?”
那小太监道:“是殿下叫奴才到淑妃娘娘那里邀四皇子一块儿习字。奴才不常在内廷走动,迷路了。进了一处叫天姝阁的地方,奴才见有位娘娘哭得甚是悲切,李太医也在那里……”孟昶道:“是钰儿病了?”毋青竹道:“兴许是吧,这些日子她说身上不好,也有些日子没去庄宜宫了。此处离天姝阁不远,皇上还是去瞧瞧她可好?”孟昶道:“这个自然,朕近日来研习医术,颇有些心得,说不定比太医还强呢!”
毋青竹冷笑道:“皇上近来可闲得很呢……”孟昶只讪讪的干笑了两声就罢了。
不多会儿,孟昶同了毋青竹便到了天姝阁。一听人呼:“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文钰忙更衣跪迎。
孟昶上前亲自将文钰搀起,又道:“朕似乎有些日子没来看你了,怎么清瘦成了这般模样?听说你病了?是什么病?太医可开了方子?”
毋青竹笑道:“皇上一下问文容华这么的问题,叫她怎么答呢?”因孟昶的贴身太监没有跟来,毋青竹亲自上前替他出去身上的避雪衣物。
文钰见孟昶相问,便推说:“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着了些寒气罢了。夜里发发汗就好了。”
孟昶近日研习医术,看谁都有病,总想替人把脉,下方子。因向文钰道:“朕虽比不上太医们高明,风寒大约是治得了的……”文钰面露难色,迟疑道:“这……”
孟昶道:“你只管放心,实在是不敢吃朕开的方子,这里不是还有个女华佗在吗?”
文钰料想孟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放心大胆的让孟昶细看。殊不知孟昶乃是极为聪慧之人,虽说学医的日子尚浅,这次竟然叫他看准了。因笑道:“李太医也糊涂了吗?竟然连喜脉也摸不出来?”文鱼大惊失色,不知如何回应。毋青竹听了,答道:“李大人都说是风寒,必定无疑了。”孟昶却振振有词:“朕切脉时,可触到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非数之动象。指下有如盘走珠之圆滑感觉。”
毋青竹道:“邪入于阴,则经血沸腾,故脉滑也。痰饮,食滞皆为阴邪内盛,再加血气壅涌,故现滑脉。若热邪波及血分,气血未损,血行加速,脉道满溢则脉象滑利,且多为滑数相兼出现。只怕皇上看错了……”文钰点头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妾身昨日去赵奉仪那里,正巧见她烤鹿肉吃,尝了两口,味道极好,就多吃了几口,谁知竟然与我的脾胃不合……”
据毋青竹所知,赵馨儿昨日在承前殿陪侍孟昶,直到丑时方被送回飞霞阁。莫非文钰半夜三更还去了飞霞阁享用鹿肉?正纳罕间,只听孟昶向文钰道:“馨儿昨儿一整日都在承前殿,将近黎明方回了飞霞阁,你……”
文钰是阁不会说谎的人,生平头一回说谎,只片刻功夫就被揭穿了。此时不知如何圆谎。以毋青竹的眼力,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文钰的异常,只是懒于揭穿她罢了。
欲盖弥彰,终究是不起作用的。纸里包不住火。为保皇室血脉的纯正,凡有妃嫔有孕,必定先查册子,依照妃嫔侍寝的日子来推测有无怀孕的可能。而文钰数月不曾侍寝,何来的受孕之说?孟昶已然认定文钰乃是喜脉,少不得要命人来确认的。横竖都是一死,文钰索性挑明了:“皇上说得没错,妾身是有了身孕,做了这见不得人的事,妾身知道是死罪一条,只求皇上肯留我一具全尸,已然足以……”
毋青竹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话还没说完,却被孟昶一把喝住:“住口!”一面又狠狠踢了文钰一脚。这一脚正中文钰腹部,其状自是凄惨。
毋青竹待要上前扶文钰一把,却被孟昶拉开了。对于背叛自己的女人,孟昶从来都不会客气。她知道此时替文钰求情无济于事,文钰虽和柳妃不同,可到底也相处了一些时日。后宫就不是一个女人的福地,众人都当进宫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入宫后的不容易?天下还有比这更凄清的去处吗?
孟昶命人吧文钰关进暴室,要人好生看守,不准她自杀,要在她身上把所有的酷刑用遍。还发誓要找出那个奸夫,把那人凌迟处死。
因又命人把文钰拖下去,文钰冷笑起来,轻蔑的看着孟昶。又道:“给你戴绿帽子的可只我一个?有本事就都找出来,关进暴室去!”接着又是一番破口大骂,把她积压已久的怨气一下子吐了出来。
孟昶吼道:“反了,反了,去把吴良给朕叫来,叫他把剥皮的、梳洗的、插针的工具全都给朕带来。”
一听这话,毋青竹的全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了。天啊,他真的要在自己面前施这样的刑法?
不多会儿,吴良来了,孟昶也不多说,,直接命吴良把文钰给活剥了。吴良有些迟疑,孟昶吼道:“还不动手?要朕亲自动手吗?”
吴良道:“皇后娘娘还在这里,恐怕……”孟昶道:“无妨,皇后见多识广,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有生以来见到这样的情形,毋青竹确实有些吃惊,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也许是她的心实在是过于冷漠了吧。
文钰被固定在一根木桩上,吴良提起一刀沿着文钰的脊椎割下,慢慢的,文钰的肌肉和皮肤分开了,毋青竹觉得,在文钰背部的皮肤被剥离时那样子好像蝴蝶展翅一般。一定很痛吧,可文钰为何没有哭喊?难道她浑身都是麻木的?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文钰身上的皮已经被完全剥离下来,她成了一个血人。
孟昶命人把这张人皮制成一张鼓,挂在天姝阁门口。文钰全身上下都是鲜红的,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只是笑,这样的场景,有多么的恐怖,毋青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从来没有任何一天,有今天这样寒冷。
剥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残忍的。那就是梳洗之刑。千万不要以为此梳洗等同于女子的梳妆打扮,而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它指的是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最终咽气。文钰的坚强也令人惊诧。直到路出森森的白骨,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文钰的血肉掉了一地,最后只剩下一架白骨,孟昶说要吧文钰的肉丢到宫外去喂野狗,要把她的骨头拆了熬汤。不准史官几下半笔关于近日所发生的事。
末了,孟昶还丢下一句:“背叛朕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下场!”也许很长一段时间,孟昶根本就记不起文钰是谁?如果不是今天那个小太监说起,他真的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叫文钰的女人。其实他的心里常驻的只有一个女人,她就是毋青竹。可她真的是一块寒冰!她的冷令人无法想象。还是她只对自己才如此的冷?
她身上为何还揣着韩王的玉佩?这说明什么?她心里的人是韩王?自己还比不上一个死去的人?一个死去的人能给她什么?他最终还是没问关于玉佩的事情,他决定不计较这件事情了。因为他害怕自己的揣测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