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XII.阿古（1 / 1）
阿黎前天晚上陪店里的客人喝了一夜的酒，喝得头昏脑涨不说，胃肠更是难受。回到宿舍躺了才没几个钟点，就被一整晚不知晃去哪里才回来的室友吵醒，刚想恶声恶气地教训他几句，却看他提出以前客人送的名牌旅行箱开始收拾衣物。
“喂喂，你不是在‘休假’吗？”阿黎不顾自己浑身难受，挣扎着下床拉住正在点数内裤和袜子的那个人问。
阿古撑住摇摇晃晃的阿黎把他重新按回床上：“是呀。”
阿黎见他继续整理行装感到更加奇怪，他忽然恍然大悟地叫了声“啊！”又立刻捂紧嘴，然后小小声地用力斥责阿古：“你这混蛋难道不听老板的话，准备在‘休假期’也出场？就算李太本人不在意，被阮姨知道了下场会很惨的！”
阿古好笑地看他一眼：“放心，我不是去出李太的场。”
“那你整理行李干吗？”
“恩……怎么说呢。有个女人病危了，又不肯出钱，但一定要我陪她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我这么善良，就只好去了。”
阿黎看着阿古眼波流转眉梢轻拢，口气深情又感人，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这家伙别拿你哄女人那套来对着我，真是恶心。”等阿古一脸开心地提着行李箱跟他挥手告别，他才觉得不对：“喂，混蛋，你该不会跟人私奔吧！你的报告明天就出来了啊！记得回来工作！”
阿古听到，在关上门前对他坏笑：“私奔啊，真是一个好主意。如果阮姨问起，你就这样告诉她吧。”
“啊？什么！混帐你给我回来！阿古！阿古！”……
阿古到了火车站扫视一圈却没有看见苏晴，他再看一次，便注意到速食店旁站着的一个穿着西装的清瘦男人，他走过去揽住那人的肩膀朝着他的耳朵轻轻吹气，语气暧昧地说：“这位先生，你在等人吗？”男人抬头看是他，淡淡笑起来：“怎么办，我只买了两张车票。我和我等的那个人，加上你就不够了。”阿古用食指抹了抹男人白皙的脸颊，魅惑地笑：“那就不要管那个人了。我和你，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去。”苏晴大笑，戴上与西装成套的宽边软帽领着阿古进了检票口。
直到上了火车进了他们的包厢，阿古才问她：“你做什么把头发给剪了？”苏晴脱下西装换上轻便的运动套衫才坐到自己的卧铺上回答阿古：“狗仔实在烦人，我便索性变了装。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阿古坐在对面的卧铺上仔细打量她，苏晴身材高挑，目测起来应该过了170，工作忙碌和巨大的生活压力使她身形瘦削，如今搭配利落干净的短发，远远一眼晃过，的确容易错认她的性别。尤其今日她刻意穿上男式西装戴上软帽，更是让人混淆。不过，阿古指了指她里面的衬衫笑：“你穿了一件女式衬衫在男式西装里面，只要是男人，一眼就会觉得你有些不对劲。”苏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白色的尖领衬衫，看上去和普通的男款西装衬衫没有什么差别，她抬头疑惑地问：“真的这么明显？”阿古点点头，一脸故意的正经严肃：“对。”
苏晴被他的表情弄得发笑，阿古也笑起来：“是扣子的方向不同。因为西装扣子的方向跟衬衫不同，看起来就是非常明显的假凤虚凰。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把你当LES，或者制服扮演者。”苏晴无奈地摇头：“狗仔害我啊！”阿古更觉好笑：“这样好似我同你去偷情。”
“既然已经出了城，就不用再多想了。算了，都过去了。”苏晴挥挥手，不再讨论。正巧这时火车上的乘务员推着小车在过道上兜售零食饮料，苏晴问阿古：“还有十多个钟才到点，你想不想吃零食？”阿古睨她一眼：“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吃零嘴吗？”苏晴看他故意老气横秋的样子，忍不住温柔地笑，她轻轻地说：“你不还是一个小孩子吗？”阿古被她看得一愣，随即瞪她：“喂，不要倚老卖老！”苏晴笑，但还是招来乘务员买了锅巴酥饼薯片等一大堆零食。
过了十二点，火车里的灯都熄了。苏晴同阿古两人裹着毯子靠在自己的床铺角落面对面地聊天，窗外黑漆漆的，模糊的房屋同田地的轮廓随着火车奔驰“刷刷”地往后去了。即使前一晚在天井里抽烟看月亮到后半夜，两人现在依然没什么睡意。苏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勉强能看清阿古的脸，但是他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还是很清晰地吸引着她的视线。苏晴把自己团得更紧一些，歪着头低声问：“阿古，你去过江南地区吗？”
“以前陪客人去过。你呢？”
“恩，出差的时候去过。”
“那为什么我们要先在那附近停几天？你觉得那里有什么可玩的？”
“我想要再游一次秦淮河。”
“秦淮河？”
“几年前我陪客户坐船游过一次秦淮河，那时候沿岸两边非常破败，河水也不干净。但是那天，我们赶上了日落。霞光照在那些破落的光景上，简直就是一种残忍的美。不过好温柔，就像天母的手抚慰那些残喘的伤痕一样。可惜当时工作在身，我没能好好地欣赏那种震撼。”
“……天母？”
苏晴听出阿古话中嘲讽的意味也不恼，她解释：“我不信神明。不过总有些敬畏自然与命运的未可知同人类的无力抵抗。”
“苏晴，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通过各种我们自身的线索引导而决定的，是我们自己选的。怎么会是无力抵抗呢？”
苏晴认真地看住阿古在黑暗中的眼睛，她问：“你去Luxury也是自己选的吗？”
“是。”
“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苏晴，像你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好奇这些才是。”
“一个愿意主动亲近我关照我的人，我实在没有理由不去想一想和他有关的事。”
“……苏晴，不要把你那套情义理论用到我身上，最后总会让人失望的。”
“阿古，你不相信自己吗？”
“或者说，我不相信感情联系。恩，这样的说法正确点。”
“你说谎。阿古，你那么照顾Suki，那种关心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能做得出的。不要把自己从别人心里推开，那样太寂寞了。”
黑暗中，阿古低下头来轻轻地笑，他的长发从耳后滑下来，看上去放荡不羁疏离世俗，可是非常孤独：“苏晴，当你遇到愿意关心你的人的时候，你的反应是感激涕零。你的童年阴影让你把这份关心的重要性放大十倍，你的感动也放大十倍，而且你会十倍二十倍地反馈那份关心。因为你这种奋不顾身的守护，只要对方不是玩弄你，最后你就能构建出一份牢固的感情。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虽然你曾经在潜意识里不断催眠暗示自己得不到，但是你始终相信甚至期盼感情，你完全没有防备。所以你会觉得没有感情是种寂寞。可是，我和你是不同的。我不相信有这种能够不断持续的人与人之间真诚的东西。人太脆弱了，脆弱到根本无法保证一份百分之一百的真心。你要我为别人付出，凭什么？而别人又凭什么为我付出？我愿意照顾Suki，那是因为她是个心软的笨蛋，她居然为我付出了。这虽然有违我的人生原则，可是如果不回报她我无法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即使如此，我也不相信我和Suki会有很长很长的情谊。人总是会变的。而且人是一种贪婪的，只想用各种方法控制别人、控制世界的物种。所以，苏晴你错了。即使我不相信感情，我也完全不感到寂寞。我只对在这个世界中挣扎着的、斗争着的各种狰狞丑恶的人类面孔感兴趣。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苏晴，不要太天真了。”
“……阿古，如果我有童年阴影，那么你的又是什么？就像你说的，所有的事都有线索的引导。你的线索是什么呢？”
“呵呵，我的线索，大概就是没有在足够早的时候和你相遇吧。”
他们不再说话。在黑暗和寂静中，阿古慢慢躺了下来。火车“哐呲哐呲”地摇晃，到达终点还有很长的路。苏晴仍然蜷成一团坐着，她看着夜空中半明半灭的月亮，感受到安宁与满足。她轻轻地说：“阿古，至少我没有迟到。还一点也不晚。”
然后，苏晴终于感受到倦意。她合上眼，很快睡着了。
火车在第二天早上到达南京。他们拦了计程车直奔旅馆，放好行李稍稍洗梳整顿了一下，在楼下的早点摊子买了煎饼和皮蛋肉丝粥打发早饭。苏晴吃得少，她同还在吃粥的阿古说：“你在这儿慢慢吃，我到小店里去买两瓶水。”
一大早没有什么店家开门，苏晴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阿古惯喝的无糖乌龙茶。当她走回早点摊子，却没看到阿古，她到附近转了转，才在巷口的大树下发现他。
有只花斑纹的小猫堪堪地挂在树干的中端，“喵喵”地叫着，它的两只前爪不停试图用力扒紧树干，后爪则又踢又蹬。阿古蹲在它边上把它轻轻地从树下抱下来，但它又挣脱他重新想爬上树，却总是被卡在那个位子。阿古不厌其烦地把它抱下来让它重新试过，直到小猫累得筋疲力尽趴在阿古的膝盖上休息为止。阿古一边轻柔地抚摩它的毛皮一边捧着苏晴剩下的粥碗小心翼翼地让猫咪舔食。小家伙吃饱了，跳下阿古的膝头，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苏晴一直安静地在远处看着。即使知道对方是完全不会回报的野猫，也能这么温柔地对待的人……她跑过去把刚刚才从暖箱里拿出来的茶递给他：“小鬼，喝茶。”
他们后来没有去坐船游河。几年来当地政府对秦淮河一带进行了大力整修以期发展旅游业，如今沿岸尽是些饭店茶肆，河壁上刻的是些粗糙又刻意的诗句和龙的图案。苏晴看到那艘装潢得古色古香却不伦不类的画舫还有船头坦胸露背地穿着古装等着给客人弹琴的姑娘，立刻打消了上船的念头。
失去了先前的计划，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等走到翻修后的新城墙下，两人找了街边的长凳坐下梢歇。苏晴略略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遗憾地叹气：“原来这儿有许多桂花树，现在都不见了。”阿古笑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跟她说：“说起来，我想起这里往前走，好象有一家饭店的老鸭粉丝汤要200元。”“啊，我知道！我也吃过，可是那血好老。”“粉丝也没有韧劲。”“是呀，那时公司结帐的时候把我惊到了。不过，是饭店还是度假山庄？”“记不清了，是客人请的。”……
他们两个就这样坐在街头热热闹闹地说着话，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