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憎恨（1 / 1）
城西的护城河畔。
河边人头攒动，或恐惧，或叹息，或愤愤不平，或冷眼旁观，一些穿着一色黑衣的护卫将围观的人隔开了河边，人们并没有看清楚那尸体的具体样子，但据说是面目全毁，不可直视。
城西的护城河原本是以河内的野生锦鲤而出名的，只要将少量食物扔入河中，便会有红色的锦鲤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夏日里，这儿是孩子门的天堂，他们可以在这儿嬉戏，洗去白日里的灼烧；到了冬天，护城河会结上厚厚的冰，就算是在上面跳动也没有关系，运气好时，还能捕到稀有的冬黑鲤。
但是现在－－
无数条死掉的锦鲤密密地漂浮在河面上，整个河面看起来红红的一片，尸体内的腐肌散分散到河水中，使得护城河中的鱼全部中了毒。
想来，以后也不会有母亲再会让自己的孩子到这护城河嬉戏了吧。
南宫木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具早已辨不清容貌的尸体，眼泪将要决堤，身后平日里没有情绪波动的修司此时也抑制不住失去妹妹的痛，但是不约而同地，他们都还是倔强地抬起了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因为眼泪是弱者才有东西，他们不需要。
两个同样失去亲人的人，两个同样不肯让眼泪流出来的人，两个同样把悲伤化作力量，把憎恨化作食粮，一点一点，品食的人。
南宫木不愿承认，但事实作出了最惨痛的解答，当他看到一个尸体上只有南宫家才有的家徽时，而且那两具尸体上的东西竟与他们的没有丝毫出入，就算是修素小时候因爬树跌落而造成的疤痕都一模一样，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冷眼看着，有人看见了，都说这个孩子怎么如此没心没肺，看见死人也面不改色，便若是世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应该死掉的南宫木时，会有多吃惊呢？
是夜，大雨不止，似乎老天爷也在为御剑山庄和慕家的几百条人命哀悼。
御剑山庄的主卧房内。
房内的金猊炉燃着苏合香，一缕淡淡的轻烟从炉孔中飘出，欲断时续，时不时发出噼啪的燃木声。
地上并排放着四具尸体，全部都用白色的纱缦盖住了。每具尸体前都有个金色的小香龛，上面燃着一根通身紫色的祭香，那火星不似寻常的香，而是淡蓝色的。百年的檀香木，千里深处的东海海底泥，万里挑一的宁神薄荷，再加上一味不公开的神秘香料，那不正是念往阁内的紫玉香吗？
而现在，南宫木正神情平静地替南宫槿换上一双精致青色长靴，南宫槿是个男孩子个性，不喜欢穿绣鞋。
伸手，轻轻掀开白色的纱缦，纱缦下的那张脸已在药物和河水的双重作用下变得肿胀不堪，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样貌，但那张脸孔的轮廓与南宫木竟相差无几。
本来应该是我死掉的，本来应该是我躺在那儿的，本来应该是我全身冰冷的。
拿出剪刀修剪她的指甲，指甲内还残留着河底的泥沙，虽然身体已经被河水泡得肿胀，但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出身体上有许多伤痕，尸体是在南宫槿消失后的第二天才发现的，天晓得，在此之前，她到底受到了怎样的虐待。
而室内的另一个人－－修司，也在给他的妹妹修素整理衣装。但他左手拿着胭脂，右手食指醮着一点胭脂，却不知如何下手，南宫木递着他一方手帕，从他手中拿过胭脂盒，右手中指一抹，接着并在修素惨白的皮肤上轻轻擦着，他的手指在修素苍白的肤色的映衬下更显晶莹，脸色由原来的苍白变得些许有些红，但是就仅仅像是将染料染在布上一样，真实地反映染料的颜色，并未有活人的光泽，南宫木就这样不停地擦着。
空气中苏合香和紫玉香香气缭绕，一浓郁一清雅，一华丽一出俗，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地东西，却是如此契合，竟是熨贴地天衣无缝。
“噼啪”一声，一缕浓烟突兀地从金猊炉飘出，可能是因苏合香快要燃尽了，烟气袅袅的升腾在两人之间，
一阵不知愁的风从半开着的窗户中吹进，竟掀起了其中一块纱缦的一角，纱缦下，一张布满刀口子犹如一张张血盆大口，从中还能看到隐隐的红色，仿佛要把人生生地吞下去一般。
南宫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紧紧握住双手，指甲竟生生地嵌入了手掌之中，鲜红的血液滴落到了白色的纱缦上而不自知。
见状，修司欲起身将白纱复原，但却被南宫木一把拦住，那双手竟抓得他生疼。
南宫木摇了摇头，眼神中竟闪过一丝与修司相同的神色，那分明是－－狠绝，然后便低头继续手下的事。
或许是苏合香的底香过于浓郁，修司分明看到在他低下头去的一瞬间有晶莹的液滴自他的眼角滑落。
唉－－－－
门外，端木震收敛神色向西厢房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一只青花瓷花瓶便迎面砸来，端木震一个转身，那价值不菲的花瓶便猝然落地，摔了个粉碎。几步进入屋内，屋内一片狼籍，五个护卫直挺挺地站在门的内侧，面有窘色，有一个有的身上还湿了一大片。被子，枕头，茶杯，古籍书册，任何可以移得动的东西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任何摔得碎的东西，都已经没有完整的了。
端木震扫视了一屋内，发现一个柜子紧闭，一角红色的衣料被夹住，露在外面。向五人扫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那五人便如获大释一样，离开时，脚步竟出奇地轻快。
唉了一口气，端木震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柜子里的人，柜子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乐砂慕家唯一的存活者，那天慕兰因出去玩耍而逃过了这一劫，和南宫木一样，她身上背负着慕家的二百四十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