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尘埃落定(中)（1 / 1）
我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的笑话便硬生生地止在了嗓子口，只是简单地发出了两个音：“冷然？”
大叔赶紧翻身下马，冲了过去。而我却呆呆地坐在马上，直到我□□的马嘶叫了一声，我才从马背上滑落下去，跌跌撞撞地冲到他的身边，手却在触到他背上那三支箭把的时候又缩了回来，一阵粘腻的濡湿覆在我的手心处，天还依然昏暗着，致使我怎么也看不清那阵粘腻的颜色。只是固执地将手心往衣服上抹了抹，笑道：“三支箭而已，你撑得住的，对不对？”
冷然漆黑的眸子还是大大地睁着，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开口说话，却只是动了动又紧紧地抿住了，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大叔却站起身，往来时的路走了几步，好似想避开我们似的。我撇过脸瞪了大叔一眼，又随即看向怀里的冷然，气冲冲地说道：“冷然，你看！大叔避我们像避瘟疫似的，我又打不过他，你赶紧站起来给我扁他！”
我拉扯怀里的他，却见他眉头紧皱，只是一声不吭地任由我拉动，手似乎也在微微用力地撑地，仿佛真的可以站起来似的……
大叔却看不下去了，大声地冲我吼了一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我吼了：“笨蛋,别再拉他了，他就快要死了！你就不能让他舒服一点？”
我的眼泪一下子便绷不住地向外溢了出来，嚷道：“冷然，大叔他骗人！”
冷然本撑着地的手缓缓扬起，擦着我的眼眶，本紧抿着的唇，终于缓缓张开了：“傻若悠，别哭，大哥……心疼。”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地嘴，终于知道他刚刚为什么要抿着嘴不肯说话了。我一下子便用那还粘腻着的掌心盖住他欲说话的唇，颤着声音道：“别，别说话了。你休息……休息一下便好了。”
他却只是轻轻拉开我的手，任由嘴角边的血溢出，越流越多。每说一句话便喘一喘：“大……哥恐怕这次撑不……住了……”
我放下他的身子，奔到马匹旁，拿起我的包裹就往回跑，跪在冷然的身旁，拼命地翻动着包袱里的东西，边翻边说：“你看，上次掉悬崖诶，你都没死！我就是靠着那套金针把你救回来的，我马上就找出来，你等等……咦？我的针呢？我的药呢？为什么不见了？呵呵……我真是马虎，可能是落在宫里的了……”
我茫然地抬头，却对上冷然笑意连连的眸子，那么那么的温柔，仿若一阵暖暖的微风吹过。冷然似乎是第一次那么对我笑，以前的他，总是隐忍着自己的温柔，表现他的强硬，他的气概。可这次，他却好不吝啬他的温柔，像是想一次性用光似的：“你……还是这么马虎，让我怎么……放得下？”
我拉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我不要你放得下我！你等我，我现在就回去拿药，我一定可以救回你的。”
我放下他的手，急急地站起，想要冲回皇宫拿针和药，却被大叔拦了下来：“丫头，你疯了？”
我拼命地在大叔的怀里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大叔爆发的声音冲进耳朵，震得我浑身打颤，却一步也跨不出去了。只是跪下身子，慢慢地爬回冷然身边，抚过他的侧脸，他那已经紧紧闭上的眸子：“为什么？我说过我会跟你走的，可是……为什么不愿意等我了？”
我抱着冷然的身子，大叔在一旁拉扯着我：“有人来了！我们必须马上走！”
冷然的身上似乎还有温度，那我最最熟悉的温度，长期以来，在我最困惑，最艰难的时候陪伴着我的温度。如今温度还未散去，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走？
固执地抱着那具渐渐冰冷的身体，紧紧地抱着，可是连那最后一点温度也没有办法留住了。大叔在我身边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命该如此。既然走不成，留下也好。”
大叔的叹气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远处的灯火便愈发的明亮起来，直到骑着马靠近的韩子逸翻身下马，冷冷地看着我时，我才有些清醒过来，原来，冷然已经死了。
缓缓放下冷然的身体，站起身，看向那个在桃林初见的男子，视线竟有些模糊了。
“还要跑吗？”那熟悉且冷冽的声音传进耳朵带着几分讥诮。
我没有答话，却只听大叔在旁冷笑：“小小毛孩，竟口出狂言？你以为带了那么多人便可以让我们束手就擒？”
“不知黎门主有何赐教？”韩子逸的声音依旧是朦朦胧胧的，似乎隔着云雾般。
大叔扫过在后边待命的弓箭手，笑道：“看你的样子并不似官场上的人，你可否愿意与我一战？若是在下能赢，就放了这丫头走，何如？”
韩子逸的神色有些难辨，带刺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扬起手，冲后面的人朗声道：“退后！”
大叔拉着我往后退去，对我吩咐道：“丫头，你在这呆着，若是有机会便逃？知道吗？”
我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大叔的脸，这才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黎门主，请！”韩子逸单手握剑，眉头蹙起。
我依然是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们俩站定，仿佛都与我无关似的。只见大叔出手极快，竟与那平日里喝酒修花的老头相差甚远，剑法极为之凌厉。黎思洛的武功如此之高，都是出自他手，很显然大叔的武功必定不低。
子逸刚开始还应付自如，可面对大叔的一番抢攻，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渐渐落于下风。两个身影，一黑一白翻跃于树林之中，浮光掠影后，只听“噌”的一声，一把明晃晃的软剑插在了树缝之中，而韩子逸却已然被大叔钳制住。
我的心猛然一跳，只见大叔放下剑，单手扣在子逸的喉间，威胁道：“叫你的人全部退后！”
子逸愣了一愣，随即冷笑：“前辈打算出尔反尔吗？”
大叔的手指似乎扣得更紧了些，笑道：“我黎正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跟你这种走狗不需讲什么江湖道义吧？我甚至可以现在便杀了你！”
韩子逸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有些难看，而那些隐匿在树林后的弓箭手也不该轻举妄动。大叔的手指又往前送了一送：“还不下令？”
韩子逸这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都退后！”
大叔看着那些弓箭手退到看不见的时候，浮起一丝笑意，刚放下的剑又再次挥起，架在子逸的颈间：“你说？从哪个地方刺呢？恐怕一剑不够，三剑才行！”
子逸的眉蹙起，本聚积着寒气的眸从大叔的身上转回了我的身上，又沁出许多别的东西，我却一样都不看不懂。
我这才如梦清醒般地冲着大叔喊道：“大叔，你不能杀他！”
大叔带着不解：“为何？是他杀了冷血的！你难道不想报仇？”
我冷冷地看着韩子逸，缓缓摇头：“不，我恨他！我甚至想亲手报仇！只是……你却不能杀他！因为……他是颜姨的儿子。”
最后一句话，我下定了决心才从嗓子口挤了出来。可哪怕声音再低，一样是传进了大叔的耳中。大叔的脸色突变，手中的剑却已经渐渐偏离了子逸的颈间，失声问道：“你是韩子逸？是落颜的儿子？”
韩子逸却盯准了一个时刻，猛地转身，一下子便躲过了颈间的剑锋，而倏地跳起，抽出那把还插在树缝中的软剑，趁大叔一个不提防便直指大叔的心口处，剑锋只差心口几公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没资格叫我娘的名字！”
大叔本带着凌厉之色的眸光一下子便有些柔和，口中喃喃道：“你……居然是落颜的儿子。居然都这么大了……”
我想向那边奔过去，却发现膝盖处疼的很，低头一看，已经破开一道大口子，只好急得喊：“韩子逸，不许伤害大叔！”
韩子逸却只是瞟了我一眼，手中的剑竟又往前送了几分，大叔低头看着心口处的剑，苦笑道：“你和你爹倒有几分相似！不过，依然斗不过我！”
大叔脚尖一点，迅速往后退着，而当子逸察觉并想追向前时，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当转过身时，却被大叔反指在心口：“小子，还是嫩了点！”
我拖着腿向前走过去，来到大叔的旁边，拉扯着他的袖子：“大叔，我们不必再和这种人纠缠不清，及早上路才好。”
大叔看了韩子逸一眼，这才收好剑，拍了拍我的脑袋，笑道：“好，我们这就走！”
我远远地看了一眼躺着的冷然，抬头对大叔道：“大叔，我想带冷然回去。”
大叔点了点头，并随着我一起转过身。可还未走几步，我便听到身后一阵闷哼声，急忙转过身，却见韩子逸的剑从大叔的背上刺穿至胸前。一滴一滴的血液顺着剑锋落下，好似今日被大叔不小心剪下的花一般，一朵朵地绽开在地上，诡异鲜艳的很。
我急忙抱住大叔滑落的身体，并随着他一起倒在地上：“大叔！”
大叔那胸口上的一剑刺得极为准，正是扎中的心口，只见大叔的四肢发颤，瞳孔收缩，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我猛然抬头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嘶声喝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他却只是冷冷道：“他若不死，死的便是我！”
我拼命摇头：“不，大叔不会杀你的，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要杀我的人，何止他一个？”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想再与他辩驳，只是低头看着大叔：“大叔，你怎么样？别，别吓我。”
大叔的胸前弥漫着一大片的红色，只见他的唇蠕动着：“我……”
我急忙凑上去听。却见他一直盯着韩子逸，那眸子里没有恨意，也没有杀意，只是淡淡的，淡到一丝别的痕迹也看不出来。我站起身，狠狠地去推韩子逸，一边推一边踢：“滚，你滚！不要让我们大叔看见你！滚啊！”
韩子逸没有还手，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往远处退去，然后停下，远远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子，抱住大叔，看着他不停蠕动着的唇，我低下身体去听，才依稀分辨出几个字：“宝……宝藏……思洛！”
话音刚落，那努力凑向我耳际的头便重重地坠了下去，沉沉地摔在我的手上……
看着大叔闭上的双眼，我的心仿若也随着死了一般。只是呆呆地抱着大叔的尸首，脑子竟空明的很。
我微微低头，解下颈间的香囊，放在大叔的内襟处，在他耳边低咛：“大叔，颜姨就在这里，她会陪着你。生不能在一起，死却不能再让你们分开了。”
站起身向原处走去，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正一言不发看着我的男人，每走一步，心就疼一分。颜姨，我曾答应你要让他们兄弟俩好好的，如今我做不到了，真的做不到了……我想你也愿意陪着大叔吧？自己的儿子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恐怕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人崩溃了吧？这真的是莫大的讽刺啊！之后我所做的一切，你便和大叔一起好好看着，若是做的不好，待我以后去见你们再怪我不迟。
明明很近，我却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来到他的身前，抬起脸，笑道：“表哥，我们回剑庄，好不好？”
他的脸上一阵错愣，那皱着的眉如初见时的如出一辙，一样那么好看。
抬起手，抚过他好看的眉，眼，鼻梁，最后定格在他的唇上：“表哥，我们走，好不好？”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眼中泛出点点的柔意，任由我的手环过他的颈间，轻轻踮起脚，慢慢，慢慢地靠近……衣袖中的桃花发簪滑出，我巧笑言兮地紧紧地握在手心处，告诉自己，机会只有一次，可手却莫名地抖了起来。狠狠抬起手，对准着他的脖颈处，正要刺下，却被眼前的人轻轻闪过了，我错愕地对上他的眼，他那双不带笑意的眸子定在我的脸上，嘴角勾起：“表妹，你还是那么不会骗人。”
他的手扬起，只是在我的面前轻轻一挥，便有一层薄雾在我的眼前渐渐扩散，我的身子不住地忘下坠，却有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我，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