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断袖之癖 上(1 / 1)
十二看见许悠一愣,随即颇不自然地叫了一声“九姐”,他亦步亦趋地走到我床头,看没有多余的椅子,便安安静静地站着,又问:“这怎么会病了?”
许悠见十二有些局促,就推说要回去陪江姨娘,告辞去了。
十二方才坐下来,我已数月未见到他,他自从跟了七少爷做药草生意,就常年地在外地出差,北寒之地或者极南的南方,连妻子临盆都未能陪在身边。
“淳泽,我这回回来带了些长白山的人参,一会差人熬了送来给你。”
我急忙挥手,笑道:“我是小孩,我不吃这些东西。”十二行事是百分之百的想当然,单细胞,全然不会考虑是不是合适。
“那——,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这次回来过大年,二哥说叫我多呆些时日,我带你上戏园子瞧瞧热闹去。”十二兴奋地搓搓手,就差口中又哼起曲子来。
十二痴迷戏曲,也就和现代那些整天听流行歌曲的没什么两样,我听他说愿带我出去玩,当然心情大好,眼中放光,又想到一个有趣的去处,便说道:“我想去个地方,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带我去。”
十二一愣,道:“有什么地方不敢的?”
“我要去秦淮河!”
十里秦淮,桨声灯影,笑语莺莺,美人如织,名冠天下的秦淮八妓,又不知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姿色,把酒言欢的风骨?
“你……”,十二抓头挠腮,脸上现出一丝为难,“你才说了自己是小孩,怎么就想去这种地方了?”
“我及笄了!”我大声道。
“这秦淮河边的那些院子,我也不是很熟,唯一有来往的,是迷楼的顾横波,只是,只是……”
“顾横波?就是那个秦淮八艳之一?十二少爷,带我去见识一下吧!”
十二似有难言之隐,我看他犹犹豫豫,但并没有回绝我的意思,当下又软语相求了一番,最后以我陪他去戏园子看戏,他陪我去迷楼见顾横波成交。
这大年过得真是轰轰烈烈,我自打在现代出身以来,就没过过这么大排场的新年,我不喜欢过年,那是因为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平时都能得到满足,过年不过就是过个场,也不见得能得到什么实在的好处,但在许府之中,上面的少爷少奶奶过年求一个富贵兴隆,只有一年比一年铺张,方显得家势蒸蒸日上,而下面的丫环小厮,有赏钱拿,有烟火看,主人也都比平日里和蔼了三分,于是他们的喜,是真的喜。
十二虽然回来,但年前各项准备活动繁杂,他也一直没时间实现承诺。一直到元宵灯会当日,小鱼正指挥我在屋檐下面挂绘画精美的彩灯,十二忽然带着随从走进院子里来。
他看起来神清气爽,喜气洋洋,看见我正在挂灯,也兴致极好地站在下面指手画脚,一会儿我挂好灯从凳子上面爬下来,他忽笑嘻嘻地道:“淳泽,你这几个月竟长高了一大截。”
我故作冷淡,道:“十二少爷,这几天不见你的记性倒是坏了许多。”
十二顿时涨红了脸,托言说进去看十一,往书房里去了。
我本欲拿话激他,哪知他竟不进我的套,我心中失望,便有些闷闷不乐,可又不死心,就摆了一只小凳在书房门口看小鱼做针线,一边听里面说话。十二总不会是特地来向十一请安的吧,这府里,除了七少爷,几乎没有其他人愿意和十一多做交流,毕竟十一的缺陷使常人感觉不便,索性是敬而远之。
“十一哥,她只是仰慕你丹青绝技,咱们不去那儿,换个僻静的茶馆酒楼也可以,她,她只是想见见你。”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十二又说道:“十一哥,上回那事算我的不对,但她也是实在喜欢十一哥的画,这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你和她都是爱画之人,她的兰花图在金陵也是赫赫有名的。”
十二说话中间停顿极少,显然十一并没写多少字,十二的语气却是又急又气,兀自压着声音道:“我早知你是不肯去的,只怪我碍着和她的交情来当这劳什子的说客,也罢,十一哥,我不打扰你清静,我回院儿去还有事要办,这就告辞了。”
接着门一开,十二走出来深呼一口气,才把胸内郁闷压下去一半,他转头望见我,叹口气,却拉了我,口中道:“走!晚上看花灯去!”
这时十一却跟着出了门,他站在屋檐下紧锁眉头,盯着十二和我,我立时像周身被洒了一层水似地不敢动弹,他不赞成的眼光在我心头就是一根刺。
“淳泽!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儿?今儿我就带你去那地方!”十二转头对着我大声道,偏不让十一看见他唇形。
小鱼也站起来,在我身侧轻声道:“淳泽,少爷的书柜也该理理了。”
十二却立马接道:“大路,你叫上我院子里的风荷和青棠,这两个丫头都是识字的,能帮十一少爷整理书柜。”
小鱼听了便有点不悦,但又不好对十二发作,只好说道:“多谢十二少爷,少爷不喜欢外人动他的书册,理书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急在今日。”
十一兀自站在那里,只看到小鱼说的几句话,大致便明白了一些,他也没有怒意,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进屋去,关了门。一时情境如此之冷,我知道十一心中已然不快,可又不明白他和十二的争执源起,于是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十二做事一向不遵循规矩,拉了我便走,我轻轻一挣,他拽得倒紧,我心中暗骂十二惹恼十一才来同我说之前的约定,使得我想玩的心去了十之五六,未免也有点不痛快,但院里气氛实在压抑,我也就只好悻悻地随十二出了门。
十二一言不发,也不带随从,就一路和我出了府,过了街,上了酒楼坐定。
他要了几样小菜,又默然不语,弄得我很是尴尬。
望望楼外风景,小贩往来叫卖,店铺旗招飘扬,天空又难得晴朗无云,我的心情也开始慢慢舒展开来,心想十一不是耍脾气的人,这事错不在我,他又待人宽容随和,我回去之后认认错,也不是大不了的事。这样想着,自己便把自己给安慰好了,再看看面前十二,虽不如平时多话,但是也不见得生了什么大气,于是我又试探道:“十二少爷,这会儿时间还早,花灯还没点,我们做什么去?”
他抬头来道:“淳泽,我不是故意不带你去迷楼,我只是,只是……”
我见他吞吞吐吐,心中大奇,一个大富之家的少爷同秦淮名妓有些来往在当时不过是附庸风雅的事情,像十二这样喜欢曲韵的,性子又这样不顾礼法,他就是再做些离谱的事出来也是在情在理的。我一直对十二的疯气比别人宽容些,还觉得只有同他在一起之时有一种忘却身份的无拘无束,十二从没把我当下人看,哪怕是他对大路,说话语气也是随便的很。
“我一遇上那顾横波就倒霉。”
我听得一乐,见十二喝了一口茶,开始准备长篇大论似的,也就静下心来,竖起两只耳朵。
“金陵有家戏园叫金羽楼,那是金陵第一名角季宛笙的戏园子,他同我交情很不错,他的戏,我很喜欢。”
原来十二也是个追星族。
“季宛笙也是风雅之人,可就是喜欢同秦淮名妓往来,他这嗜好,我也不知说了他多少次,那些名妓同文人斯斯艾艾地,整天只是吟诗作对,下棋谈曲,我可不喜欢,宛笙还偏要我与他一起去结交贤友,我这便认识了顾横波。
“哪知道这顾横波坏得很,认识不多久,就设局下套的,害我赌输了三千多两银子,我一下子哪有这么多钱?这时候她到装好人,说只要我送她一副十一哥的画,就两相抵消。你也知道,十一哥的画那么少,我去求画,也不敢老实说,只说是婵娟喜欢十一哥的画,想挂在卧室里,怡神养性。十一哥对这些倒很大方,便任我挑了一幅。哪知道后来东窗事发,十一哥当然不痛快,他最不喜欢的便是那些青楼风雅,听说自己的画竟然落入顾横波之手,想来肯定是十分怨我了。我这以后,和顾横波便淡了来往……可你又要去迷楼……”
“那……那我不去就是了。”我小声说道,心想不去迷楼也可以去其他地方转转,秦淮河上也不只一个顾横波。
“我想着又与宛笙去了迷楼。顾横波见到我也算客气,又赔礼道歉,只是那夜吃了许多酒,竟然在迷楼上睡了过去,这一回,又被顾横波抓住了把柄,硬是叫我把十一哥叫出来见一面,十一哥怎么肯无缘无故地见她?何况还有上次那档子事,这下子可好了,今晚的花灯不只是顾横波,连我看着都不会痛快。”他饮茶如饮酒,末了又长叹一声。
睡了一夜就叫人抓住了把柄,十二语焉不详,我心下猜测青楼之中什么也有可能发生,自然不便详问,可当下看来十二又着了别人的道,难怪与十一发生了争执。
“少爷,他恐怕是绝不肯去迷楼的了。顾横波那里,十二少爷去好好说一说,也许还有什么补救之法。”我有点惭愧,这事也是十二因为我的缘故惹出来的,但外面人总是利用十二的纯良,就叫我有点为他打抱不平。
十二沉吟不语,半晌强笑道:“也是,顾横波对十一哥倒是倾慕得很,怎么说,我也是金陵十一公子的弟弟,谅她也不至于想和我撕破脸,我顶多搪塞着,多拖延些时日再说。”
这样说着我也觉得有道理,便又顺水推舟安慰了他几句,十二也不是那种自寻烦恼的人,把话题说开去,他也就眉头舒展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