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断袖之癖 下(1 / 1)
街上十分热闹,最多的便是卖花灯的小贩,一排一排的兔子灯十分可爱,我却忽然想起曾送我兔子灯的李格晖来。不知不觉,离开鹿鸣整整一年,不知道李格晖现在有没有一点想念他的小沈子呢?
“在外面别叫十二少爷了,叫寅涵就是。”十二拍拍我的肩。
“寅涵少爷……”
“是,淳泽少爷?”
我没办法,只好转个话题道:“你生辰是几时?”
“十一月初九。是宜生娶的黄道吉日。”
十一月初九?我按照自己的农历和公历生日换算了一通,算出十二的公历生日大约是在十二月下旬,便笑道:“你同我一样,是射手座的。”
“射手是谁?我是娘生的,不是别人做的。”
“哎呀不对不对,射手座,是一种深奥的算命方法里面的名词,你不懂。我们都是射手座的,所以我们谈得来。”
十二若有所悟似的,忽然转头对着旁边的一个算命摊子,对算命先生问道:“射手座是什么?”
那先生一愣,答非所问道:“这位公子看个相?”
十二瞅瞅我,又问道:“那你说说,我和他是个什么关系?”
算命先生一脸迷糊,道:“看起来,似乎并无关系。”
十二不悦道:“还说是神算,什么也算不出来,问你射手座是什么你也说不出来,你这个神算子真是徒有虚名!”
那算命先生也是个爆脾气,最是忌讳别人怀疑他的专业能力,当下脸色一黑,沉声道:“什么邪门歪道,老朽算命三十余年都没听闻过,两位公子面相倒是好生奇怪,都是男生女相,恐怕‘富贵云烟一场梦,想到当年泪似淋’……”
十二涨红了脸道:“什么男生女相!糊涂老头儿!”
我见气氛不妙,剑拔弩张,立时拉了十二就走,他也还算顺从,只是被这样一激,心中越发不痛快起来,元宵节竟然长吁短叹。
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回,见前头人声鼎沸,走去一看,竟不知不觉到了秦淮河边上。
天色隐隐发暗,一溜的灯笼还没点着,自先在风里摇晃了起来。元宵节光景自然是热闹非凡,各种小吃摊和小玩意绵延了一路。我觉得新鲜,又动了肚子里的馋虫,一路看一路走,十二跟在身旁却十分少话。
就着天色余光瞅他,竟额角隐隐冒了汗。细白的脖根红着,映着桃红色的描金大氅。这样魂不守舍的,自然还是没有将先前那些事放下,不知是怎样被得了那要命的把柄,这刻进退不得。
“走!”
十二忽驻足道。
我抬头一望,见面前这两层小楼并不高阔,却精雕细磨,精致玲珑,两串大红灯笼烛影摇晃,一额牌匾笔墨逍遥,翠绿色窗纱后头又挂了淡桃红色的帘子,两相色彩映衬,说不出的绮丽艳粉。
“这里是?”我刚启口问,便恍然大悟,将后半句硬生生吞了回去。
迷楼果然是有迷楼的风情。
十二大踏步地抬脚进门,内室原并不似外头的招摇,反而清静典雅,也点了一炉熏香。那烤着火的小丫头见了十二,噗哧一笑,道:“十二爷,姑娘这几日可想着您呢!”
十二神色不豫,只是装作平常,脱了罩着一层寒气的大氅,一边问道:“姑娘有客人?”
小丫头搓搓手,提了炉子上烧开的水,道:“大元宵,客人不少,都是姑娘发帖子请来的,今儿猜灯谜行酒令,这会子还在开宴。十二爷赶得巧了,姑娘知道你来一定很高兴。”说着引十二和我上了楼,又给在座客人斟茶。
一上楼,烛火竟亮得叫人睁不开眼。在座十多位客人,清一色的书生打扮,头戴方巾,身穿长袍,上首坐着一位女子,明艳照人,眉宇间挡不住的娇俏,眼波中又是笑意盈盈,只横着一扫,也足以迷倒一众文人骚客了,顾横波原来绝不是虚名。
“十二少——”她一开口,好像胸口里烧着一团火,那口音那口气,竟叫人只觉得热,音量不大,只是音色特别,这特别我形容不上来,但见她款款地起了身,朝这边挪了几步,又眼波朝我脸上一扫,随即盯住十二似笑非笑的,我刹时便有了形象的联想,眉目清秀了好几分,神态却逼似舒淇,越是坦然无辜,越是媚态迷人。
十二的脸霎时涨红了,讪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恨不得把头埋到臂弯里去。
“十二少许久没过来了,今儿真是够赏脸,看来今晚要贵客不断呢……”顾横波说着掩扇而笑。
“顾小姐……哪有的事啊,这样说真是折杀人……”十二吞吞吐吐,神色慌张,看起来真是对顾横波怕得不得了。
顾横波笑对众人说道:“诸位可能对这位许十二少不甚熟悉,可他却有个大名鼎鼎的兄弟,想必善工静物的金陵十一公子大家不会不知吧,小女子对许寅初先生的兰花图很是欣赏,于是便找了这个机会邀请许先生来舍下一聚,由十二少牵线搭桥,说起来还真是劳烦十二少,来,这酒我先敬你。”
在座诸人都自恃是文人雅客,既然顾横波崇敬十一,那也跟着起哄,吵着要同十二敬酒,十二担了心事心下惴惴,只能虚应着喝酒,不一会儿酒气上脸,想说的话却埋没了下去。
顾横波的脸色却渐渐挂不住,她这样兰心蕙质的人儿,总不会认为给十二下个套就能把十一给引上钩了吧,看十二那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也知道结果是什么了。我跟在十二身边,暗暗拦住他的酒,劝他少喝,倒被顾横波瞅见,无声无息地在十二背后耳语道:“十二少,你这位书童倒是新面孔,长得可真够俊……”
十二听言,浑身一哆嗦,急忙忙道:“哪里哪里!这位小兄弟是十一哥的书童,十一哥他——他派来的!”
“哦?”顾横波眼睛一亮,将我扫了一遍,我却没想到十二突然话锋一转,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么说,十一公子是来?抑或不来?”顾横波到是脑子清楚,依旧在这个问题上孜孜不倦。
“这个这个……顾小姐,你看,十一哥都把自己的书童派过来了,那当然是……当然是……”十二的说话声越来越小。
顾横波死死盯住十二,末了若有若无地一笑,柔声道:“十二少,你该不会是……连十一公子的书童也不放过吧……”
十二闻言竟惊到把酒洒在锦袍下摆上,看他那副心虚的样子,我大概已猜到他是被顾横波抓到了什么把柄,别惊讶我想象力丰富,毕竟我现代大脑的构造是很容易产生一些歪门邪道的联想的。
断袖之癖,的确是一把烧得通红的铁钳,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烫伤肉身。
“顾小姐!我家少爷会来的!”
话一出口,十二同顾横波都扭转头来惊异地看我,“十一少爷他只是先约好了同七少爷用晚膳,吃完了便会过来赴约。”
我说完,喝了一大口酒,为自己的话壮胆。
顾横波的脸色稍有缓和,轻笑道:“那既然如此,小女子就在这里等十一公子来舍下做客了!”
十二急道:“淳泽,你为何夸下海口?你明知十一哥他……”
我又灌了一杯酒,道:“十二少爷,你觉得是你被顾横波抓住的把柄可怕,还是骗了十一哥被他责骂一番来得可怕?”
十二少爷不语,他自然知道,十一哥再如何怨他,到底是难舍兄弟之情的,而那件事若是被公布出来,不单是他,恐怕整个许家都要变成金陵新一年里最大的丑闻。说实话,我都不知,在那个没有相机也没有摄影机的时代,有什么丑闻可以翻天覆地。
“十二少爷,我……了解你的苦衷。”我言辞恳切,十二动容,紧紧握住我的手。
“可是,”十二的表情暗淡下来,“十一哥那样聪明的人,如何骗得过来?”
“那……”我咬咬嘴唇,“那就要赌一把了!”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窗外炮竹噼啪作响,震得整个室内几欲坍塌,把人吓了一跳,那火光映在窗纱之上忽闪忽闪的,不一会儿就浸入一丝烟火气味儿。这一阵子折磨人的炮竹声响完,我脑袋内还嗡嗡作响,顾横波已经笑道:“差点忘了,今儿元宵该看灯赏夜的时分,怎么能就闷在屋子内呢,横波也准备了些烟火,这就邀请诸位到河上一赏。”
众人听闻自然是附声说好,当下就起身来,出了迷楼。我跟在十二身后,下了楼看见刚才招呼十二的小丫头竟悄悄支着头在火炉边上假寐,被脚步声惊醒,才迷蒙着双眼来请安送客,那火炉上烧着一壶开水,水汽将盖子顶的扑扑作响。
出了门,就看见岸边已经停了一艘画舫,上了簇新的油漆,红艳艳的,没有大的华丽张扬,但又玲珑别致,船身上刻了一个“迷”字。顾横波撩起粉红罗裙的裙角,正被扶了准备上甲板,我赶忙喊住她道:“姑娘,十一公子恐怕是要迟来一会儿,他又不知我们上了船游河,不知姑娘可否差人去一趟许府知会一声?”
顾横波转头来,目光朝我和十二一扫,见我们身边也并无别的随从,略沉吟道:“十一公子若是不见怪,我楼上的丫头小厮倒是可以走这一趟……只是……”我心想这顾横波其实也是十分知趣的女子阿,但眼下容不得多考量,便道:“十一公子既然已经答应了就没有不来的理由,便叫那边那个丫头去吧。”说着手一指火炉旁那个刚打完瞌睡的,顾横波一笑应允,道:“公子来了,便看得到我这艘船,秦淮河上就唯有这一艘迷舫。”就轻轻巧巧的入了画舫。
那丫头裹了衣服就要去报信,我道一声慢,却要她与我合力将那火炉搬上船去,顾横波见我俩这样大费周章搬一只火炉,脸露讶色,我只笑道:“姑娘不知,我家公子体虚畏寒,这大冬日的在画舫里赏灯,吹了河风可不好,还是要搬个火炉来暖暖身子。”顾横波想是很神往十一与她凭栏赏景的那一幕,也淡淡的不说话,嘴角却微扬起来。
我将火炉放在了舫内角落,看着入来的人渐渐将那一隅遮得不见,才又遣了丫头离去。船离了岸,慢慢朝河心里游去,我呼出一口气,抬眼望了一望两岸,只是红的灯笼,黑的夜色,却已经把这一天一色的景染的如此浓重,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