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一（下）（1 / 1）
秦天歌身子一软，强自撑住身子，靠在一边的桌子上，痛苦地说道：“那点心……有……有毒……”
李盈袖面色刷地变了，这点心……这点心原本是要送给自己吃的！大哥——大哥真的是不相信自己吗？他就这样急着要自己死吗？心脏蓦地就疼起来，大哥，大哥……原来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空间的消磨，自己这些年来坚守，真的就这样是一个笑话吗？
秦天歌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立即勉强说道：“不是皇上。”
李盈袖看着他，心中被触动，陡然醒悟，刚才自己是关心则乱，就立即断定是大哥，现在慢慢冷静下来。大哥若是真的要自己死，大可以直接下旨赐死，不必用这样的招数。流云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道：“天歌，你一定要撑住！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在我身边，会看着我幸福，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生命中重要的人就要离开自己的身边，那种痛苦，就像是生生地把心挖了个洞，血淋淋的。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可还是无比地害怕，把住秦天歌脉搏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镇定！镇定，她一个劲地警告自己，但慌乱的情绪让她无法静下心来诊脉。
秦天歌微微一笑，抚上她的面颊，划过她的眼角，手上湿湿的，沁凉如水。“盈袖，我以为你是个坚强的人，怎么有这样多的泪？”
“天歌，天歌……”李盈袖恨起自己来，声音居然哽咽了，她担心，怕又一个重要的人离开自己。“你要好好的活着，无论如何，我都不让你走！”
秦天歌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柔柔的，满足地说道：“我一直希望能握住你的手，一辈子……盈袖，你曾经说过，下辈子会选择我的，那就下辈子吧……”他口中一甜，“哇”的一声，淤血吐在了衣襟上，十分刺目。
李盈袖用手沾了点血迹，看了看，神色更加凝重起来，说道：“我必须出宫一趟，你中的毒十分罕见，我要找师父去。这是一粒碧灵丹，你先吃一枚，暂时护住心脉。”让天歌吃了碧灵丹，她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你现在被禁足，怎么出去？那……那是抗旨。”秦天歌想抓住她的手，却只能无力地伸到一半停住了，禁不住地猛咳起来，那样子似要把整个心肺肝脏都要咳出来似的。
“若是抗旨能救了你，又有何妨？”李盈袖匆匆地看他一眼，天歌，你已经为我付出那么多，若是能换我付出一次，我的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因碧灵丹的药效，秦天歌开始昏昏欲睡，她不再迟疑，就往门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门就猛然被撞开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为首的正是秦太后，身后是几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宫女，和一众身强力壮的太监，看来是来者不善了。秦太后的脸上是一贯的温和慈祥，只是眼底的冷冰破坏了她的仁慈。她直视着李盈袖，带着猫捉老鼠的笑意说道：“听说李才人的屋里藏了一个人，哀家觉着皇家威严不容侵犯，特来看个究竟。若是真的如此，那哀家就要替皇上下旨，整肃后宫！”
她冷冷一笑，挥手说道：“给哀家搜！”
李盈袖却顾及到秦天歌，一旦他被发现，就算秦太后不会做什么，但是他与大哥的关系只怕是要雪上加霜了。忙上前一步，拦在秦太后身前，说道：“且慢！太后，民女认罪，但凭太后处置。不过——”
秦太后娥眉一扬，噙着一丝冷笑，说道：“还想跟哀家将条件吗？”
李盈袖压低声音说道：“天歌在这里，他中了毒。”
声音小得只有秦太后听见，她先是一惊，继而冷静下来，心中念头飞转。良久她看着李盈袖，说道：“那你就喝了那杯毒酒吧，天歌的事就交给哀家了。”
李盈袖看了眼屏风，又看了看窗外，也许自己真正的离开，对他们才是最好的结果吧。今生何其有幸，能遇到大哥和天歌，何其有幸得到他们全心全意地付出！从来都是他们在付出，若是能用自己的离开，换取他们的幸福，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况自己是该六年前就死去的人，苟延残喘这些年，满足着看到大哥的背影，幸福着听到大哥的只言片语，足够了。
她轻轻揭开面纱，面上光洁如玉，哪有什么伤痕？破晓的凉风吹起她的长袖，轻灵地飞舞，纠结着她的长发。她希望大哥还能看到自己的容颜，自私地希望他能记住，放在心底！
“我还有个请求，别伤害皇上，他什么都不知道。”她端起酒杯，坚定、平和。只希望大哥和天歌能平安就好。
毒酒的味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李盈袖优雅地放下杯子，身子向一侧倒去！
“不——”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同时有两双手接住了她的身体。
“阿离，我不许你死！”赵问感到全身的血液凝固了，无边的恐惧紧紧抓住他，让他看不见任何人，眼中只有李盈袖愈见苍白的脸。
“大哥，阿离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守着你……”李盈袖伸出手，抚上赵问的眉眼，指尖一片清凉。有笑容绽放，静谧的夜似乎有花香弥漫，刹那点亮了昏暗的夜，绚丽夺目！
赵问紧攥住她的手，无尽的黑暗恐惧紧抓住他，让他止不住地颤抖，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冰天雪地，冷到骨髓里，冷到灵魂深处。“阿离，别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你会看着我成功，看着我做一个千古明君。我做到了，你若是离开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你总是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大哥，你靠近一点，靠近……”李盈袖极力让自己集中神思，并示意着赵问低下头。
赵问忍着悲痛，不愿抚了她的心意，将头凑近了她的嘴边。
“大哥，可不可以为我最后一次戴上发簪……”李盈袖的手心赫然是一枚紫沉香木钗。六年来了，她是藉由这枚木钗获取温暖，每当抚摸这它的时候，心底总是暖暖的，带着酸酸的。
赵问含泪接过，插在她的发髻上。
“第一次是大哥给了我飞翔的感觉，清凉寺的夜风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与大哥合奏，第一次与大哥纵马，第一次与大哥牵手，第一次收到大哥的礼物……”李盈袖开始神思涣散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别说了，你别说了。”赵问狂乱地喊道：“来人，来人，太医太医呢？”
“阿离，我将整个天下送给你，我会送你更多的发簪，让你戴一辈子发簪，每一支都是我做的，好不好？”此时的声音开始哽咽，他感觉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慢慢从手中溜走！幸福也像握在手中的细沙，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滑落！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轰然坍塌了。缺了口的心如何才能完整？
如烟的往事在眼前飘过，那些许下的诺言还没有实现，那些错过的时光还没有一一缝补，那些情那些爱还没有好好擦拭，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从此与伤心作伴？从此与孤单作伴！
那个最爱的人啊！为什么不给他时间弥补？
还记得初见时，那美丽的夜晚，晶灿灿，水盈盈的眼波，那明澈的琴声；那些彼此牵肠挂肚的日子，相思煎熬成眼底的烟火，相思串成酸酸甜甜甜的音符，飘过每一个日落。
“今生能遇到大哥是阿离最开心的事，大哥，你要记着阿离啊……”李盈袖急剧地喘息着，手指却渐渐无力。
赵问喃喃地说道：“我会的，我会的，你也要一直在我身边。”
留在李盈袖最后的记忆里，是两张焦急心痛的脸。“好好活着，要幸福啊。”
秦太后一见皇上出现，立即使了眼色给四周的宫女太监，竟悄悄地形成合围之势。“天歌，皇上现在身体不适，不适合处理政务，哀家要送皇上去好生休息了。”
赵问和秦天歌一起抬头，秦太后竟然要发动政变！
“皇上一直没有子嗣，哀家已经宣了四王爷的长子入宫，他一向乖巧懂事，由他学习处理政务，继承大统，皇上也该是好好休息的时候了。”秦太后缓缓说道，她将目光投向天歌，说道：“你中毒不是很深，先替哀家将皇上护送到勤政殿写下退位诏书，哀家会将解药给你的。”
秦天歌手握兵权，有他支持秦太后的政变才会成功！
而秦天歌却是手足僵硬，伤心欲绝：“姑母，你是连侄儿也要利用吗？”什么时候最亲近的人成了这样？那种背叛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
“天歌，听姑母的话，这秦家就剩下咱们两了，姑母做的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好。”秦太后说道。
“为了我好？什么是叫做好？你杀死了我最心爱的人，让我痛不欲生，也叫为我好？你要权势逼皇上退位，让我对亲如兄弟的皇上下手，也是为了我好？”秦天歌大叫道。
秦太后说道：“人只有手握权势，才能真正地保护想保护的人，只有手握权势，才能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好……”秦天歌点头，身子一晃，一柄剑已经架到秦太后的脖子上。“我们秦家世代忠良，对天朝鞠躬尽瘁，决没有逆臣！”
秦太后震怒道：“天歌，我才是你最亲的人！”
秦天歌却不理她，对赵问说道：“皇上，盈袖临终前曾告诉微臣，秦太后谋杀了皇上的生母，怕事情泄露，才纵火烧了平心堂。”
至此，一场闹剧似的的政变画上了句号！
天朝熙宁六年九月六日，本是册封安定侯府的李氏为李才人。可是，但见皇宫里愁云惨淡，哀声不绝！
是日，赵问下旨追封李盈袖为天朝的皇后，也是他一生唯一的皇后！《天朝志》里记载：自李皇后逝去，康元大帝虚设六宫，穷尽一生再无嫔妃。并于熙年八年禅让皇位于四亲王长子赵平，出居东城行宫。
而东城行宫里有一具水晶棺，那里躺着他的至爱。
隔日的护国将军府里传来哭声，大将军秦天歌中毒身亡！他明明可以活着，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人世，只因为他记得盈袖的承诺，下辈子，一定先遇到你！那么就这样离开吧，可以奢求下辈子。
皇宫里停云阁。赵问抚着李盈袖已无血色的脸，出了神，喃喃道：“天歌，你去找阿离了吗？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泪终于滑落，气血翻滚，忙用手捂上嘴角，血从五指间渗出。
起风了，他身上只有单薄的衣衫，可是小卫子根本不敢上前劝说，皇上是从昨儿晚上就一直守着李皇后的。
有了权势又怎么样？没有了你的江山，再也不会微笑了。没有了你的皇宫，不过是精致的牢笼。赵问一边又一边地看着李盈袖的容颜，愤怒地揪紧了衣襟，说道：“阿离，你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吗？这样空旷的地方从此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答应过与我白头到老，现在我要牵着谁的手白头到老？”
那穿堂而过的风卷起他的衣袍，凄迷哀伤。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个巧笑倩兮的伊人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跟他撒娇，喊他“大哥”了。从此，这皇宫只有他一个人，任岁月侵蚀，任时光改变，都不过是伤心后的麻木。阿离，你真的够狠心，丢下我一个人！那触目惊心的鲜血就这样点点撒满了李盈袖洁白的衣裙上。
赵问的心痛到极致已经没有了感觉，幸福？还有幸福可言吗？阿离！你就是我唯一的幸福啊！
他以为抓住了幸福的影子，结果抓紧了，却只是满手的沙，一颗颗滑落，像枯寂的心一般，荒凉一片。
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势，若是能换回阿离，他情愿用尽一生，换取与阿离相处的那段时间。他伸手替李盈袖正了正那枚沉香木钗，极是小心仔细，像是怕惊动了她似的。
康元大帝、李皇后、大将军三个人的故事流传甚广，人们也是津津乐道听着说书人讲着《问袖歌》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