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废后（1 / 1）
熙宁元年八月初十，东部水患彻底治理，皇上与众臣起驾回到风都。风都沿途百姓得以有幸目睹皇帝天颜，那皇上的英姿俊朗从此留在了百姓的心底。百官按照品级换上正式朝服迎接，从寅时便侯着，队伍绵延十多里长。
远远的，高大壮观、气势恢弘的风都正门打开。禁卫军首领关飞扬带着一千侍卫，整齐划一的列在御道两旁，他们穿着统一的宝蓝色官服，披着金色的铠甲，腰间佩戴黑皮鞘的宝刀，映着初升的朝阳，正应了那句“甲光向日金鳞开”。
后宫的嫔妃本应按照品阶在奉安门接驾，不过皇上登基以来，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其他的嫔妃位置都是空着，所以云素素穿戴整齐，正红色的凤袍，八宝璎珞百鸟朝凤冠，身边是八个凤仪宫主事的宫女，紧跟在身后的是皇室三王妃四王妃，以及小郡主，还有命妇数十人。
赵问舍弃了御撵，骑着他的爱马闪电，按辔徐徐走在御道上。此前小卫子担心他的身体，一直劝他乘车，他却想看看风都沿途百姓的生活。
“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问点点头，挥手示意众人起身。
骑马一直进了奉安门，赵问才下了马，云素素上前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赵问淡淡地一笑，伸手指向云素素身后的人，说道：“大家都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皇上，您也一路辛苦了，臣妾早就让人准备了皇上平日爱吃的，是在哪用膳呢？”云素素温婉地说道，伸出手想要勾住赵问的手臂。
不料赵问看似无意地一侧身子，她的手落了空，她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赵问似是浑然不觉，问道：“李姑娘怎么没来？”
云素素脸上先是一紧，片刻就恢复平静，往地上一跪，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正要为此事向皇上请罪，因为臣妾的疏忽，李姑娘失踪了。”
“失踪了？”赵问剑眉一扬，怒火就上来了，眼前的人比花娇，可那下面隐藏着怎样的狠毒心肠？“皇后负责掌管后宫，这后宫的一草一木都得上心，更何况是一个人呢？”
柳飞云也“噗通”跪在皇后身边，说道：“皇后娘娘，请恕奴婢直言，若是不说出实情，皇上也不会谅解您的。”
赵问冷冷一笑，说道：“你就替你家主子把话说明白了，否则朕的怒火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飞云说道：“娘娘仁慈才没有说出实情，奴婢却要实话实说。李姑娘是在点心里下了毒，要害死娘娘，太后本是要将李姑娘处死，还是咱们娘娘求的情，最后关在了天牢里，等着皇上回来再处置。因为娘娘惦记着答应皇上要好好照顾李姑娘，就担心李姑娘在天牢吃苦，还去天牢里看望过李姑娘，可是李姑娘竟然就逃跑了。”
看着柳飞云一张一合的嘴巴，赵问强忍住怒火，右手扣紧在衣袖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演戏。多好的演技啊，若不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说不定真的被唬住。
“不！”云素素猛的伏倒在地上，“是臣妾失职，没能照顾好李姑娘，恳请皇上责罚！”
赵问长叹一声，说道：“小卫子，把皇后扶起来吧。朕要在停云阁用膳。”然后再也没看她们，举步向停云阁方向走去。
停云阁先前是他还是皇子时住的地方，也是记载他美好记忆的地方，所以他才会将此处安排给李盈袖居住。让余人全退下了，他走进正堂，靠近窗口的地方摆着一张紫檀木雕花的贵妃躺椅，阿离是最怕热的，那时总见她傍晚的时候坐在椅子上，捧着一罐茉莉清茶，眯着眼睛，蜷缩着——那椅子上似乎还坐着明媚的少女，洒脱而慵懒地微笑。
赵问心中剧烈的酸痛，咳嗽了几声，忙扶着书桌坐下，却看到书桌上一张信笺，行云流水般写了首五绝：陌上箫声残，江湖月色阑。清风爱惹事，扰乱一池闲。旁有小跋：熙宁元年六月初七夏夜，清风不请自来，明月亦好，性之所至，一人游园，邂逅凄凄箫声，旋即搪塞为五绝一首，兼怀故人。读诗，看那诗旁小跋，依稀那顽皮的少女在凝神听箫，思念着情郎。
“陌上箫声残，江湖月色阑。清风爱惹事，扰乱一池闲。”赵问喃喃念了出声，心底又是一阵绞痛。“你也是在想我的，是不是，阿离？”那时的阿离一定是想着自己，半夜不能成寐，才会一人游园，才会写诗，才会怀故人。可我将你一个人留在深宫，让你置身危险中，我来迟了一步！你说的对，进了宫，那么多的女子围着一个君王，怎不会有争斗？怎不会有阴谋？阿离，只要你平平安安，为你遣散六宫又如何？你不是担心有一天会与其他女子争斗争宠吗？那朕就散尽六宫，只有你一个人，好不好？我的后宫只有你和我，好不好？
指尖从那每一个字划过，似乎这样能感受到阿离的呼吸，感受到她的温暖。赵问猛地咳嗽起来，“哇”的一声，那点点鲜血竟然喷到了雪白的信笺上。略一思索，拿起边上的笔，就着那点点血迹，几笔简单的勾勒，那鲜血竟成了栩栩如生的傲雪红梅，红梅、小诗浑然一体。
停云阁外，林风和小卫子四眼相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上还是呆在里面。
林风长叹一声说道：“皇上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说病就病了，一个月下来也毫无起色。”
小卫子皱着眉头说道：“这病是来得蹊跷，就是你说的李姑娘身受重伤那天，皇上就忽然吐血了，我猜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皇上和李姑娘心连着心，只怕李姑娘没事了，皇上才能好呢。”
林风点点头，满怀忧虑地跺了下脚，恨恨说道：“皇上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我看着难过，恨不能替皇上生病。”
小卫子抬头看看天上，幽幽说道：“皇上一路赶来，饭还没吃上一口，又龙体欠安，再这么伤心下去，可怎么吃得消？你看，皇上都进去半天了，怎么劝才好呢？”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屋里传来赵问的声音：“传膳吧！”
简单的几个字，听在小卫子和林风耳朵里，不啻仙风雨露，小卫子连忙答应了一声，就跑到停云阁外喊道：“传膳——”
“林风，你进来。”
林风推开门，只见赵问正坐在书桌前，面色平静，稍有倦色。“爷，有什么事？”
赵问站起身来，沉吟道：“你先去天牢，将那日看管李姑娘的牢头狱卒带来，接着到浣衣局，把停云阁一干宫女太监全带过来，我要审问此事！最后让皇后申时来这里。”
林风应了声是，又迟疑着说道：“爷一路辛苦，身体——”
赵问手一挥，说道：“没事，再耽搁的话，只怕更担心，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申时。如血残阳。初秋的落叶，泛着红色鳞光的波面，还有凤尾竹深。
云素素驻足在停云阁外，竟忽然地心里不安起来，本是云淡风轻的美景，此时像是笼了一层凄凉的薄纱。她犹豫了。
“娘娘，皇上就在里了。”小卫子见她出神，开口提醒。
云素素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跟在小卫子身后进了屋。屋里没有掌灯，只有些许昏暗的光线，而赵问——那个从小就在她心底发芽的人儿，正负手立在窗前。“臣妾给皇上请安！”
“嗯。”赵问淡淡地应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朕将皇后请来，是有一件好东西想请皇后看看。”
“啪”的一声，他掷了一卷信札到云素素的身前。
云素素弯腰捡起，只是看了几眼，就合上了，抬起头，静静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难道就凭着这封无凭无据的信笺就定了臣妾的罪吗？臣妾不服。”
赵问摇了摇头，眼中闪着无言的沉痛。“朕若是无凭无据，又怎会顾及你的颜面，又怎会顾及平南郡王的颜面？你虽然让那些人吃了忘尘缘，让他们双手残疾，可是朕不必让他们说话，也不必写字，依然能问出想要的东西，朕只是要他们会点头，会摇头就好。单独将你请来，不是想责问你有罪与否，而是顾及我们多年来的情分。”
“多年来的情分？”云素素忽然拔高了音量，泪水纷纷滚落，“皇上若是真的顾及多年的情分，又怎么会与我成亲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同房过？我们相识在前，可是却比不上刚认识的李盈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分？我对你的心意，十八年了，从相遇的第一眼，一直到今天，从来没有改变过，可是皇上给你我什么？”
看着她凄楚的泪眼，赵问忍不住有点自责，终是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片真情。“素素，是朕辜负了你，可是感情与时间没有关系，也没有先后。朕也不知道究竟是朕让你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还是皇宫让你变成了这样。”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想得到夫君的宠爱，这也有错吗？自古以来，这后宫中都是这样的，胜者为王。”云素素冷冷一笑。
“当初那个美丽端庄的云素素已经不见了。”赵问无奈地说道。
“哈哈，这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云素素蓦地暴出长笑，“今天是我变了，明天说不定就是你心爱的李姑娘了。”那笑中带着深深的怨毒。
“不，没有争宠，也就无谓争斗，朕的后宫从此不再有任何争斗。”听她提起阿离，赵问心口一阵揪痛。
云素素不屑地说道：“你想遣散六宫？好伟大的创举！不过，先别提李盈袖是否还活在世上，就是她那被毁容的脸，也当不上皇后。你还以为她依旧千娇百媚？她的脸毁了，为了救停云阁的奴才，她自愿毁了容——她的那张脸谁见了都会恶心，哈哈——”
熙宁元年八月十一，皇帝颁布诏书，废除皇后：“皇后云氏失序，品性恶毒、心胸狭窄，旁惑邪言，阴挟媚道。数违教令，怀执怨怼，既无关雎之德，又毒害宫闱。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随后云素素被责令迁出凤仪宫，出居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
是年八月二十日，有宫女发现云氏三丈白绫悬梁自尽，业已归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