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 共老约(1 / 1)
小五长大了啊!只是看上去,却不像以前那样熟悉亲切了呢!
她长长的叹息一声,心里略有怅然,却也说不出的欣慰与欢喜,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他,连就在他对面站着的人也懒得多分一点眼光细看。
她在僻静处静静的看着,那边的东应似有所感,猛然转过头来,目光正与她相对。刹那间他的眼里惊讶,狂喜等诸般感情一下形之于色,而后化为一脸纯粹的笑脸,原本的稳重成熟,都变成了热烈而直接的欢喜,向她这边跑了过来:“姑姑!”
她看着他那热烈直接的表情,方才感觉到的些微陌生感即时消散,也不禁快步上前迎住他:“小五!”
他奔过来拉住她的手,惊喜交集的问:“前天的淄州传讯说大军要后天才能到家,怎么你今天就回来了?”
“近乡情切,将士们请命急行军,因此到家得早。”瑞羽一句话带过回家的缘由,握握他的手,示意他收敛一下表情,身后还有外人在。
东应也猛然想起身后的人,微觉赫然,赶紧转身,将刚才与他相谈的人介绍给她:“姑姑,这位是东京大贤林远志,精通诸子百家,有经天纬地之才,实是不世出的奇士!”
林远志的目光从东应和瑞羽交握的手上掠过,整了整衣裳,拱手过额,长揖到地,道:“叩见长公主殿下!”
瑞羽仔细打量,此人五短身材,鱼眼鹰鼻,相貌略嫌丑陋,但举动从容,双眼开合间,极有神采,自有一番气度。他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却想不起究竟在何处听过。
“先生免礼!”
林远志礼毕起身,目光与瑞羽相触,又极快的收回。瑞羽自他的眼神里看出一股别样的幽暗,心一悸,隐约觉得不妥,待要再与他说两句话,东应已经开口道:“先生,若不嫌弃,请在招贤馆暂居两日,待孤替先生备好下处,再来亲自接先生入住,早晚请教经济之道。”
林远志本是名利中人,来此正为求官,颇有自知之明,在已经接受东应的延揽的情况下,立即执下属礼对待东应,面对东应的礼遇,连称不敢,拱手告辞。
瑞羽和东应年余未见,只靠书信和邸报知悉对方的情况,都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对方,但这时候可以两人静静说话了,却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相对大笑。
瑞羽笑了一阵,看了看东应的身量,笑道:“这一年来,你长得倒快,身高都赶上我了。”
“何止赶上你了,我现在应该是比你高了!”东应哈哈大笑,站到瑞羽的对面,挺直了腰身,笑道:“不信我们比一比!”
瑞羽本来不信,但二人站在一起比了比,果然是东应比她高出两寸,以前她要低头跟他说话,现在却是他可以俯视她了。
东应得意洋洋,笑道:“我现在已经比姑姑长得高了,过两年我的骑射也要比姑姑好!”
瑞羽被他孩子气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她这几年常在军中,忧思多而欢乐少,也只有在东应面前才能完全放开束缚,因此也不让他,轻嗤一声:“你想骑射功夫强过我,再过二十年吧!”
二人说说笑笑,刚到山下,李太后已经派人来催他们回宫,这一夜阖家团聚,欢歌饮宴,自不必说。李太后久不见孙女,对她真是有说不完的话,这一夜便留她在千秋殿和她同寝。
东应不能在千秋殿留宿,又舍不得早早离开瑞羽,直磨到深夜李太后连打呵欠,才恋恋不舍的说:“太婆请安置。姑姑,郊外春光正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踏青了,明日一早,我来找你。”
李太后嗔道:“臭小子,你就不叫太婆我也一起去?”
“太婆要踏青,卫队侍从前呼后拥,不方便呀。”
李太后年老体弱,除去祭典和节庆之外,也不喜出宫游玩,逗逗他们便罢,祖孙三人说笑几句,散了安置。
一夜好眠,次日清早,瑞羽还在梳洗,便听到东应在外面和青红打招呼,然后问:“姑姑,我可以进来吗?”
他以前进她的寝室,都是不问就直闯的,今天倒是难得有礼,让她忍俊不禁:“进来吧!”
透过镜奁前的铜镜,她看到东应手里拿着东西过来,便问:“拿着什么宝贝?亲手拿着,进屋里了也不放开。”
东应将东西放到她妆台前,嘻嘻一笑:“正是宝贝呀,姑姑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侧目一看,他端来的漆盘下面叠着的是套珠络缝金带红衣,海天霞色花笼裙,配着浅黄银沧飞云帔;上面铺放着的却是祥云半月镶宝象牙梳,烘云托月如意簪,日月桓升累丝金步摇,瑶池集瑞清芳华胜等首饰,件件都华美瑰丽,雍容别致。
无论怎样的女子,都鲜有不爱华饰美服的,东应摆开的衣服首饰着实精工华美,璀璨流光。纵然瑞羽出身宫廷,自幼见惯珠宝首饰,也不得不赞叹这些物件的华美,笑问:“你清早过来,是要拿这些宝贝送给我?”
东应眉弯眼弯的笑道:“姑姑在军中一呆年余,恐怕已经不知道时下女子的妆扮式样啦,今天出去踏青,穿着打扮怎么也不能落于人后是不?姑姑快把衣服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青碧等人自然给瑞羽准备了衣服,但那些都是昔日旧衣,却是真的比不得东应此时送来的华美,他催得急促,瑞羽也不拒绝,果然拿了衣服转到屏风后重新换上,舒展了一下手臂身姿,点头道:“剪裁得当,穿着正合适,难为你有这份心了。”
她身高颀秀,所着海天霞色的衣裳似白微红,繁复华丽的瑞兽祥云绣纹随着她的走动而灵活闪动,栩栩如生。
东应兴奋的赞道:“姑姑穿这衣服果然好看,哎,姑姑,快把头发梳起,看看首饰配不配。”
姑侄二人自幼亲近,绝少避嫌之念,瑞羽让青碧给她挽头发,东应也没退出去,就围在她梳台旁摸摸这个,碰碰那个,说不尽的好奇好动,一会拿起螺黛和胭脂在手绢上试色,一会拿起胡粉闻香,突见瑞羽无意着粉施脂,不禁诧然,问道:“姑姑,你不敷粉?”
瑞羽自习武有成,肌肤的触感敏锐的,不耐烦施粉,便道:“施粉糊脸,不舒服。”
东应细看她的面庞光洁如玉,肌肤细腻柔润,晶莹剔透,双靥泛着水红,却是不着脂粉也比着粉施朱的宫人明艳无数倍,心头一跳,忙道:“姑姑不爱着粉,那就额间绘个别致些的妆罢。”
瑞羽点头,下意识的问:“时下女子都爱绘什么妆?”
青碧跟在她身边从军,也是久不理红妆了,这个的问题却很难回答,不禁向东应求助的看了一眼。
东应刚送衣饰过来讨瑞羽欢心的时候,说什么时下的女子妆扮说得头头是道,实际上于服饰之外,女子的面容如何妆饰他却实在没有多留意,怔了怔,一眼看到寝殿一角盛开的春兰,计上心来,笑道:“这个容易,姑姑你面向我这边坐好,我来给你绘妆!”
说着打开镜奁从里面找出绘妆的细毛笔,醮了胭脂在她额间挥笔描绘。瑞羽笑问:“你到底会不会绘妆啊?别把我绘成了大花脸!”
东应手臂平稳,细细的在她额间描出春兰的轮廓,而后又沾了金粉点了个花蕊,口中说话:“我现在写簪花小楷写得十分漂亮,绘绘额妆那还不手到擒来?你就放心好了,我保你成不了大花脸!”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少年认真的脸上,仅是绘一朵额妆,少年脸上的神态却肃穆得近乎虔诚,仿佛这比世间任何事都重要。
瑞羽含笑任他在脸上施为,只觉得心间喜乐平安,那些沙场征战,金戈铁马,鼓角刁斗,血腥风尘在她胸中留下的伤痕都被他的笔画抹平了许多。她在外征战,所求之大者是盼有一日重整山河,所求之小者,则是太后和东应这两个至亲平安喜乐。脱下征袍,能被祖母搂在怀里温言抚慰;对镜理妆,会有小五提笔绘额妆,这便是她最幸福安乐的时光呀!
“好了!”
东应放下手中的妆笔,把妆台前的小银镜递在她面前,问道:“看看,满意不?”
瑞羽看看额间的兰花妆,点头表示满意,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俊不禁:“小五,你这妆绘得漂亮,你以后若要讨哪个女子的欢心,只需给她绘上一次妆,肯定顺心如意。”
“都已经能够清晨绘妆了,那还用讨什么欢心?”东应嗤了一声,一扬头,又道:“再说了,天底下除了姑姑,又有哪个女子配让我趋奉台前,亲手绘妆,以讨欢心?”
说话间青碧已经给她梳好了头发,簪髻挽鬟,插好步摇华盛,又给她戴上钏镯环佩。理妆完毕,她站起身来,璎珞矜华,瑰姿丽绝,风鬟雾鬓,顾盼神飞,刹那间仿佛玉树临风,芝兰照水,整个寝殿都因她而一亮。
饶是青碧等人和东应熟识她的亮丽姿容,乍见她这么华丽繁复的打扮,也一齐呆了呆,看得痴迷。
东应情不自禁的叹道:“姑姑,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瑞羽忍俊不禁:“难道我平日就不好看了?”
东应一句赞叹说出,突然满面通红,赶紧别过头去,听到她的反诘,赶紧讷讷的说:“不是,只是这几年尚俭,姑姑甚少着华衣。陡然盛妆打扮,有种令人人难以想象的惊艳。”
瑞羽被他难得一见的脸红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在他头上弹了一指:“小五,难为你奉承得脸都红了,还能把话说得顺溜。其实你就算说真话,我也不会生气呀!”
“我不是奉承,我是说真的!”东应脸上的红一路往耳朵根延伸,连脖颈也红了,瑞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声音十分认真,甚至认真得有些激动:“你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再不会有人比你更好看!”
“油嘴滑舌!”
二人说说笑笑,用了早膳,别了李太后策马出了西门,一路闲散游去,春光明媚,漫山春花团团锦簇,红、紫、黄等颜色鲜艳夺目的花固然开得热烈,就连白色的花也开出了一种动人心魄的艳丽,散发出勃勃生机,让人见了整个儿地精神抖擞,豁然开朗。
待到中午,二人远望前面山腰里炊烟袅袅,有村庄坐落山间,便打马过去讨要食水。吃过午饭,出了热情的农家,二人攀到山顶,极目望去,大地苍茫,山河壮丽,风景如画,一眼不见尽头。
转回目光,再往近看,只见田野里阡陌交错,冬麦碧绿;道路纵横,其上行贾商人游子往来不绝于道,熙熙攘攘,一派兴旺繁荣的景象。
斯时天下大乱,安稳之地不多,齐鲁能有如此风光,是瑞羽在外征战荡贼寇,威慑觊觎者和东应坐镇节度使府安抚四民,兴农旺商的结果。
为了这一地的平安繁华,二人都付出了极大的心血,难得停下休息。只是那些辛苦,今日闲来一游,望着山下的繁华景象,却都变成了欣慰欢喜。
瑞羽慨然叹息一声,轻谓:“能有这样的空闲,出来看看人民丰足的大好河山,真是人生乐事呀!”
“嗯。”
“可惜这样快乐的时光,真是太少了!”
东应赞同的叹气:“是呀!”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的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不现的遗憾。
良久,东应眼睛一亮,笑道:“姑姑,我们现在的时间少,等以后天下太平了,时间就会多起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出来踏青吧!”
瑞羽笑答:“好呀!唔,到天下太平,人民丰足了,我们就一起出来,各地都走一走,到处去看一看,把这大好河山的每一处都看遍,这才不枉我们为之倾尽心血。”
东应朗声大笑,道:“对,姑姑,不如这样吧!我们约定,用十年打天下,用十年治理天下,而后的十年,我们就不管这些事了,一起游历天下,去看这壮丽河山,去探访那些奇人异事!”
“好!”
“我们击掌为约,不得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