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章 少年游(1 / 1)
靖康长公主笄礼日,天子诏令,以四海为长公主汤沐邑,东京三万水师为其邑卫,侍奉左右;同日,以昭王东应为卢平节度使,领青、齐等共十五州,自行招募忠勇义士,往齐重整旗鼓,征讨白衣教乱匪。
两诏一出,朝野哗然,均感天子此诏看似厚恩,但一则海外蛮荒,二则齐、青早已陷落,皆属绝地。于朝廷而言,这等于用根本已经失治的外地,放遂了最有资格问鼎的宗室亲王。
就在各方都揣测西内定然对此诏不满,废帝重立时,李太后的反应却又出乎众人意料。太后不仅没有斥责天子,反而下诏,以自己年老多病,愿归故乡休养之名,随长公主及昭王起驾东行,同往齐地。
李太后年纪已大,离开京都前往齐地,几乎没有生还再回来的可能,相当于将西内的权势尽数让出,彻底远离皇权中心的纷争。
她这决定,几家欢喜欢几家愁,但对于京都所有的权势人物来说,名分大义最高的太后彻底放权,无疑是件他们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至于她离开以后怎么分配她留下的权力空白,让自己占上一点利益,那又是以后的事了。
西内众人离开京都,除去鸾卫、新军和水师及其家眷之外,还有许多侍从匠户随行。与此相应,兵器甲胄钱粮布匹等物,也必须逐渐东移。
这些庶务东应此前已经领着一群文书整理了两个多月,并且从往东京派匠户起慢慢发送,随他们一行最后出发的多是将士及轻便之物。因此他们离开的时候,队伍繁而不乱,更像秋游。
天子偕百官亲送太后銮驾至东郊,李太后招手示意唐阳林近前,摒退一众宦官和臣属,轻声道:“陛下,老身别无才干,一生只求平安,离开京都,将西内在京都的势力留给你,不使你在名份大义上受制于人,是我能为你能尽之力,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昨日对瑞羽和东应和善,李太后对他也就温和了许多。
唐阳林拱手敬诺,回答:“我虽不敏,也当竭力不使祖宗蒙羞。”
瑞羽在旁边听到他的话,陡然有股遗憾:何以在她父亲去世后,各方选择继任天子人选时,居然没有选中他?若是早选了他,今日的政局,应该不会败坏至此。
然而她的念头闪了闪,又变成了无奈——若不是她父亲去世后的十来年,围绕皇位的争斗剧烈,宗室亲王死伤惨重,血脉凋零,又怎么轮得到唐阳林入能影响帝位归属的各方势力的法眼?
唐阳林别过李太后,转向瑞羽和东应,道:“阿汝,小五,此去青齐,万事艰难,你们要好好保重。”
瑞羽和东应点头应道:“陛下在京都风云变幻之地,也要珍重。”
李太后豆蔻年华进入京都,今日离都时已经是乌发成雪。她一生最落魄、最光华、最尊荣的岁月都消磨在了那灰墙黑瓦间,许多次她午夜梦回,都想离开这令人压抑沉郁,忧多乐少的地方。但到今日,她真的离开了,回首西望,却不禁怅然若失。
不止李太后惆怅,就是随行的数万臣属想到离开熟悉的京都,远走陌生的齐地,也无不满怀离愁,心中惴惴,不少女子已经忍不住心酸抹泪。与此相比,倒是瑞羽和东应以及一干将士,虽然也有离愁,但想到终于脱出京都局限,猎取功名,却也雄心勃勃。
一行人先到东京与水师和新军汇集,分批登船,顺流而下。水师船坞所造的新船有大大小小足有三百多艘,加上水师的旧船及雇用的民船商船,上千船只在河面往来络绎不绝,一时慰为壮观。
十几万丁口和钱粮马匹挤在东京,必须有身份足够的人坐镇东京,因此李太后到了陪都,并不急于东下,而是仍旧领了鸾卫入驻洛阳宫安镇全局。
瑞羽掌兵权,东应领卢平节度使,却是要早到齐地,使军民齐心的要人,因此登上了第一批东去的船只。
河水滔滔,江风猎猎,瑞羽和东应站在五牙大舰的甲板上,望着逐渐消失在眼界里的东京城墙,心里各有所感,良久东应长叹一声,道:“终于离开京都,开始我们自己生活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惆怅与失落,忧喜难辨,瑞羽听在耳里,忍不住问:“小五,离开最容易取得至尊权利的京都,随我东去荒芜而战乱的齐鲁之地,你怕吗?”
东应脆声回答:“不怕!”
顿了顿,他望着瑞羽,认真的说:“姑姑,我只怕你突然抛下我不管了。至于随你一起飘泊,我却不怕!无论是哪里,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不怕!”
瑞羽对着他充满信任与依赖的明眸,蓦然间心头微酸,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轻声道:“小五,你放心,我将你带出京都,也会将你带回来!我此时让你放弃的东西,以后也会拿回来重新送到你面前。”
东应反握着她的手,摇头道:“姑姑,我放弃什么,是我自愿!而我想要什么,我会自己去争取,并不需要你为我劳累奔波,让我坐享其成。”
长风拂过,少年的衣袂飘动,眉目间的神情坚定而沉稳,身体骄傲的挺立,望着两岸的如画江山,大声说:“姑姑,你不用时刻将我当成孩子,顾忌着我,等着我,尽管往前走!我很快地跟上你的脚步,走到你的身边,与你并肩而立!”
瑞羽诧然,看到他认真表情,心神震动,展眉一笑,道:“好!”
齐、青一带的干旱已经持续了两年多,赤地千里,百姓逃走的早已逃走,没逃的不是死了就是已经被白衣教胁裹而走,沦为流寇乱匪。
在干旱的最初,各地还有当地世族大户结寨抗旱自保。但随着旱情的持续与白衣教的日益势大,连卢平、横海两大节度使府都被攻破,这些世族大户也支持不住,或者从贼以保全性命,或是被贼匪攻破寨子堡合族被戮。连绵千里之地,除去或大或小的贼匪,绝少再有人烟。
朝廷收到的当地奏报,还是当地官府还能维系时官员写的,距今已经大半年,实情比之当时只有更糟。
瑞羽和东应在来之前,就已经无数次的翻阅过这些州县的黄册和地方志,猜想过当地的模样,但当他们踏上这一片黄褐,寂静无声的的焦土时,仍旧深深的为之震惊。
郑怀俯身捡起一块土,黄褐色的土块本来应该是庄稼地里肥沃的泥,如今却已经被太阳晒得酥脆,他拿在手里,只是轻轻的一握,已经化为了碎粉。
“沿海告河之地,水气充沛,绝少出现持续的干旱,像这种近三年不下雨的气候,更是闻所未闻。”
他慨叹一声,回头看到瑞羽和东应目瞪口呆的震惊表情,不禁笑问:“怎么,二位殿下怕了?”
二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了口气,瑞羽摇头道:“不是怕,而是看到这样的情景,突然间觉得无数事情要做,无数事情紧迫,难分缓急,千头万绪,难以理清!”
东应赞同的点头,叹息:“不是亲临此地,我们是怎么也想不到原本还算富足的齐鲁之地,居然会荒芜至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开始收拾!”
郑怀轻笑:“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再往下做,就好了。”
瑞羽和东应齐声问:“那该怎样开头?”
“派出游奕侦查四方风物,择地扎营,埋锅造饭、休息。”郑怀呵呵一笑,拍拍手里的泥尘,认真的说:“大旱之后,当防大涝,先安下身来,然后兴修水利。”
在几乎已经旱成绝地的安身,是件艰难至极的事。所幸他们这一行早有准备,青壮多,老弱少,妇孺又多随李太后在东京驻扎,暂时未至,没有拖累,渡过了最初的几日,往后便习惯了许多。
且时过不久,天气变化,秋雨潇潇的下了起来,旱情暂时缓了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