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 安水师(1 / 1)
风和日丽,水师的水寨里,玄武、白虎、青凫、飞羽、游鱼诸船一字排开,大大小小二百艘船一字排开,郭涛和伊化成和几名水师属官在前,引着瑞羽和她的几名随侍者乘小船在水面上穿行,一面陪笑解说各船的详情。
瑞羽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从各船一一掠过,偶然垂询两句。郭涛等人经过两天忙碌,才勉强把水师的架子搭起来,见她对他们花团锦簇的话不感兴趣,巡视船舶的目光却锐利无比,偶然垂询,无不问到他们急欲掩饰的地方,正中点子,由不得他们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唯恐她看穿了心虚之处。
此时天下边疆的几道大乱,但两京心腹之地,民心却仍在唐氏,郭涛等人捞钱的胆子大得很,但捞权反叛的胆子却小得很。瑞羽此来东京,不仅有三百鸾卫精锐随行,还带着五千新军,不论她来意如何,这几千士兵跟在她身后也够吓他们一跳的。
“殿下,日头毒得很,小船又没个遮蔽之处,您不如登上五牙大舰安坐,让末将安排各船到舰前操练,也免得曝晒之苦。”
瑞羽微笑道:“十停路已经走了八停,剩下区区两亭若不走完,岂不是有头没尾?何况这日头将士们都晒着,难道我就晒不得了?”
说话间她转过头来,对身后掌凤旗的人道:“元度,你个头高,又执着旗,过来和郭将军换个位子,给我蔽蔽光。”
郭涛和伊化成二人号称陪侍,实际上站的位子相当巧妙,若是瑞羽想仔细打量四周,目光就要被他们挡了。他们这点小心思,她虽然看在眼里却不说破,只是临到这里就借势将元度叫上前来。
元度自政变之日在珍岛重伤被俘,就被瑞羽放在了鸾卫设在西内侧的营房里。郑怀因她对这俘虏另眼相看,也在他养伤的时候过去考较了他几次,发觉此人有将帅之质,且祖籍南荒,对水军有所猎涉,这次东京之行,就将他安排进公主卫队里,让他跟在瑞羽身后看看水师的近况。
元度自来瑞羽身边充当近卫就沉默寡言,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别人不问他也就一声不吭,并不招人注意,瑞羽一声令下,他也不废话,直接就擎旗往前,将郭涛挤开。
郭涛连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挤到一边去了,直气得干瞪眼,想要发作这又出自瑞羽的命令,只得忍着,忍得脸上颜色丰富,连眼睛鼓了起来。
瑞羽摆了郭涛一道,暗里也颇为愉快,脸上的神色轻松了几分,含笑问元度:“你觉得水师如何?”
元度出来本就是瑞羽授意,深知她此举的目的,更不客气,直接评断:“纸糊的灯笼,入水就败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尖锐了,顿时让郭涛等人大怒:“这位兄弟,你也太过分了!”
元度冷笑一声,目光往前面的几艘船身一溜,问道:“郭将军嫌我的话难听,何不让人把丙字号以下的船只放到河水里走一趟,让殿下看看?”
郭涛和唇动齿摇想说话的伊化成顿时噎住了,水师的船都以天干地支排号,因为有很多船日常出去做些捞钱的勾当,根本来不及归航,因此这两天他们就紧急召募了一批民船夹在船队里充数,又把船坞里已经朽坏不堪的旧船修饰一番,排出来。
民船也还罢了,那些朽坏的船却只能靠岸停着,连在水寨里浮着都勉强,何况到水流汹涌的河水里行驶?若真是下河,那可真是入水就败了。
朽船的号位就排在丙字号下,为了掩饰这个,他们费尽心机唇舌,却不想元度目光如炬,竟能从纷杂的旗号里辨识清楚。
元度揭破他们的掩饰,又道:“只怕郭将军没有这个胆量放丙字号的船下河吧?”
郭涛恼羞成怒,但却不敢真受他的激把朽船放出来,只能嘴上强辩:“兄弟是宫中禁卫,不谙水……”
瑞羽一直不动声色,这时候却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慢慢的说:“郭将军,京都八水汇聚之地,弄水操舟的人不少,宫禁军虽然不擅水战,但也不是连船的好坏都不分的傻瓜。”
郭涛一口气被憋在了胸口,脸色发绿叫道:“殿下……”
还是伊化成见机得快,立即跪下请罪,哀声道:“殿下恕罪,不是卑臣等人欺上,实在是水师的军饷积欠太久,莫说打造新船了,就是将士们吃饭穿衣、旧船的修缮补漏都没有钱。船舶老朽,也是无可奈何啊!”
瑞羽嘿嘿一笑,脸上却殊无喜意,悠然道:“伊记室,元度固然不是不懂水军的深宫卫士,予也不是不知世事的深宫贵女呀!”
伊化成所有的辩解都被她堵在嘴里,脸一下白了,只是看到瑞羽并无当场发作的之意,才心里略微放心,暗想:水师这么大的漏子,只要精明些的人看出来并不奇怪,且法不责众,只要她不过于苛厉,倒也不怕。
他心思稍定,再想瑞羽到来的一切行止都很留余地,并无痛下杀手之意,又更放心一些,虽然被当面揭破作假,面色十分尴尬,却反而比最初镇静——最糟糕的事都已经被发现了,往后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现在更难过吧?
水师一干人等的气焰低了下去,瑞羽才继续和元度说话:“你笑话别人容易,真要让你自己来水师就职,你未必能作得比郭将军好。”
这句话才是她的真实意图所在,元度哈哈一笑,蔑视的扫了旁侧的郭涛一眼,自得的说:“殿下,昔日的水师纵横无敌,今日却残败得靠强征民船朽物来充场面,真是可笑至极!其实水师根深底厚,只要统领者稍有头脑,都不会沦落至此。若是我来经营水师,不出一个月,我能叫殿下站在水寨前都不记得水师还有过今天这样的落魄!”
郭涛的脸色顿时变得比被他推开还要精彩,如果说刚才他还顾忌瑞羽的身份,现在人家都要抢他的职位了,那是什么顾忌也不能不出声争辩一下了,当即冷笑道:“小兄弟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元度神色不动的回话:“若论说话的本领,不才可比将军差远了,就是风大,也有将军在前面挡着,闪不着我。”
瑞羽不意元度沉默寡言,竟有如此锋利的唇舌,每一句都合她的心意,让她忍俊不禁,轻咳一声才道:“军中只论功勋,不比口舌,两位要一较长短,何妨他日军功上见真章?”
郭涛不敢在军功二字上接话,元度却一副急切功利之相,大声道:“殿下如果不信,何不让我坐坐郭将军的位置,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他这话明抢水师将军的职位,把郭涛气得嘴唇上的胡须都直了起来。瑞羽心里好笑,嘴上却道:“郭将军年高德勋,你小小年纪怎能跟他相提并论,莫说是水师将军,你若能在水师做个长水校尉做得称职,予已深感欣慰了。”
她的年龄在众人里最小,但说话却老气横秋,水师上下无不心中忿忿。但她带着太后和天子的诏令,倚重兵挟威而来,水师除非举旗靠反,否则整顿在所难免,因此虽然不满,却没有对瑞羽这句试探明面反对。
一行人乘船走了一圈,把所有船只和水寨都看遍了,才转回作为旗舰的五牙大舰上按地位高低坐下,观看水军操演。
水师糜烂,已久不操练,临时两天拉人上阵,号令不清,指挥不灵,将官无能,士卒颓丧等种种劣迹不一而足,更有甚者,竟有橹手在无浪水面上行船,竟也把船不稳,以至当场翻覆,船上十几个临时被郭涛等人募来充数的水兵被淹死了两个。
瑞羽虽然经过这几日的明察暗访,早知水师糜败,但总想水师昔日是纵横无敌的精锐之师,烂船还有三斤钉在,怎么也想不到水师就在水寨里演练,竟还如此不堪。
这样糜烂的演练,由不得瑞羽心里发恨,转过头来瞪着郭涛和伊化成,咬牙切齿的冷笑:“水师准备了两天的演练,就是让我来看翻船淹死人的?”
这样的场面却是连郭涛也预料不到,对属下的将士也恨得在心里破口大骂,,额头涔涔的落汗,声音发颤的腆着脸奉承:“殿下威仪凛凛,士卒敬畏惶恐,才举动失措……”
瑞羽气得俊眉倒立,森然道:“郭将军,若水师上下都似你这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满船将士登时哗然,水师再怎么克扣军饷,缺钱少粮,终归还在朝廷的庇佑之下,是他们的栖身之处,若真是裁撤掉,他们顿时成了江上浮萍,无所归依。他们背地里骂天骂地骂朝廷,想想自身的处境都恨不得扯了反旗,但若真要将水师裁撤了,他们却是万万不愿的,当即纷纷乱道:“殿下息怒……”“殿下恕罪……”“殿下……”
船上一片嘈杂,连谁说了什么话都听不清,元度站在下首,大声疾喝:“你们乱叫什么!都住嘴!”
水师众将被他喝止,还想再辩,但看到瑞羽身边的一众亲卫个个对他们怒目而视,也知道这乱成一团的争辩于事无补,徒然增加瑞羽的恶感,正犹豫间,瑞羽已然下令:“自今日起予将亲驻水寨岸营,督促水军整编!元度,你以长水校尉身份为水师将军郭涛副将,整饬军纪,操练水军;诸亮节,你以行军文书为水师记室伊化成副手,清点水师辎重,检阅水师将士名额,清理朝廷历年积欠的军饷;奚右,你为水师主薄……”
一连串命令下来,水师众将又急又慌又惊又惧,但水师高级将领中真正有分量有威望的经过十几年的故意打击,早已退下,凭他们这群人却没有反对瑞羽的本钱,何况今天操练出了这么大的漏子,瑞羽没有当场开刀杀人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只是塞几个人进来架空主将的权力,他们实在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