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生死决(1 / 1)
落难贵人不需要她出面安抚,再留在东内又有违李太后要她远避害是非的本意,问了去探立政殿的消息的宦官,听说李太后有薜安之、柳望保护,又得四阉和一干老臣支持,完全控制了大势,便放心的领了一众亲卫回西内。
一早控制住东内的形势后,郑怀就带走了胡良成借出的三千神策军回援西内,除去少部分无赖子见势不妙偷偷弃械逃跑之外,几乎所有攻打宫城的杂兵都被围困在内外两城宫城之间,被郑怀和黑齿珍里应外合尽数歼灭,万荣也被乱箭射杀。
瑞羽赶回西内,见外宫武英殿外的沙场上一串串的缚了许多俘虏,顿觉奇怪:郑怀做事素来首尾利落,像这样把俘虏捆了扔下,也不整肃战胜之后得意散漫的神策军,任其打骂俘虏为乐的潦草事却不像他的手法。
她心中忧虑,急催马进了内城,扬声问守门的令丞:“黑齿将军和回援的经离先生现在何处?”
那令丞见是她率着数百鸾卫精锐回转,一喜又一忧,苦着脸低声道:“殿下,昨夜内宫奸细作乱,逆党明攻城门,暗里派了精锐潜进御河,与内奸合力打开了西南角的拦河栅……”
御河自西内城西南角流入,出东北方向,正好将东西两宫分隔开来。相对于坚实高厚的宫城来说,御河虽然有三重栅栏但却是个防卫工事薄弱的地方。且北人多不习惯于水中作战,这个在防卫薄弱的地方很容易被人忽视,把内奸用在这里,却也算指挥者颇有眼光,大有成功可能。
瑞羽初闻此讯吃了一惊,但想如果敌人这偷袭之计发挥了大作用,此时西内早已易主,胜负之势还未可知,却不是眼前这样的光景,料来即使有些微意外,也无关大碍。
“战况如何?”
“六百名叛军从御河泅入,夺取宫门不成,就转而攻打东海珍岛去。黑齿将军和经离先生歼灭敌人后,唯恐珍岛有失,率兵赶去救援了,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
那令丞虽然用了含糊的称呼,但珍岛不过是豢养珍禽异兽的地方,毫无作战价值,如果上面没有重要的人物,断然吸引不了判军。连陪同李太后进立政殿废黜唐阳景,在瑞羽眼里也只当看了一场并不精彩的角诋,并不紧张,但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却一下悬了起来,惊问:“昭王在珍岛上?”
不待那令丞回答,她已经挥鞭猛催坐骑,往东海方向急驰而去。还隔着几座院落,远远的就听到了珍岛上传来的厮杀声。只是由于圣战双方都没有充足的水战准备,器械用不上,只能短兵相接,拼的是双方将士的血勇。
瑞羽遥见中军大旗所在,便驰了过去,身后的鸾卫连忙举着她的帅旗高声喝道,护着她直入中军。郑怀正皱着眉头看湖面上的战事,面色凝重。
瑞羽急步走过去,问道:“老师,战况如何?”
郑怀叹了口气,道:“若是论战,我军必胜。”
瑞羽心一紧:“那小五呢?”
郑怀轻轻展开要手里握着的珍岛地图,送到她面前。珍岛是由奇石为基垒就的人造岛,为防异兽逃逸,也为了增加岛上的奇趣,岛造成了盆地,除去中央给珍禽异兽放风的地方是缓坡和平地外,四周都怪石嶙峋掩映,临海更是石壁高悬,只有两个渡口接着长长的石阶供人出入。
东应率领有力宦官守在石阶上端抵挡敌军,而敌军背后郑怀又派兵去攻打敌军。从渡口入珍岛内石阶长不过二百多步,却密密麻麻的挤了敌我双方五六百人在内,活似夹心馍馍。
仅从大势而言,敌军两端都是我方的人,敌军必败无疑,但以实际战力而言,岛上的宦官根本不是敌军精锐的对手,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绝无可能拖到我军士兵从后路将敌人歼灭。一旦石阶入口失守,珍岛内便无反抗之力,东应立时便要落于敌手。
瑞羽识得其中艰险,想到东应身处险境,不自觉的出了一身汗,惶然问:“老师,你没有试试让东应派人垂索下来,看能不能从岛壁上爬进去?”
“行不通,岛壁高峭,又长满青苔滑,加之珍岛边缘假山怪石林立,难以上人。若不是有此地势,敌军也不至于被困在石阶上进退两难。”
郑怀见瑞羽忧心忡忡,又道:“人虽然上不去,但方才我已经让岛上的人吊了甲胄兵器上去,想来对昭王殿下有所助益。”
受地势所限,他们手上兵力虽多,但却偏偏对夹在石阶上的敌军束手无策,只能期望岛上的宦官勇武,能再拖延些时间,或者敌军眼见大势已去,弃械投降。
瑞羽心中焦躁,无法静候战局结束,便唤人备船,想靠近些观战。郑怀皱眉道:“殿下,你是主帅,责在坐镇中枢,掌控全局,怎能涉险前阵?”
瑞羽笑道:“敌人全被堵在了石阶上,我远远观望不会有危险的。何况现在有老师亲自主持战事,我往阵前鼓励士气岂不正好?”
她说的是歪理,郑怀本待反驳,转念一想此战的大势已定,混战局限于一小部分地方,远远观望并无危险,亲临其境却能让她体会环境不同对战争的影响,便没再阻拦。
瑞羽上了船,掌舵手便来问她:“殿下,岛上的迎曦港和夕照港都在混战,您要去哪一处观战?”
“哪一处我军将胜?我去那一处。”
这船给己方的战士送过补给,基本的战况也略知一二,闻言回报:“夕照港那边的敌军弱些,想来胜他们会比迎曦港容易。”
船刚驶到夕照港外,便听到破阵的鼓声和欢呼声,夕照港石阶上的敌军鏖战半日,外无援军,自身已然饥渴虚疲,终于被尽数全歼。援兵上岛增援迎曦港,瑞羽担心东应的安危,也随军登岛。
万荣不知李太后早已离开了西内去与瑞羽合兵反围东内,把对经过水门有内奸接应的军队,寄予擒王厚望,选择的都是东内禁卫和左神策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却实在不弱。
珍岛两条石阶上攻防之战都惨烈异常,污血从最上一阶淌了数百台阶,直流入东海里,染得港口都暗红一片,敌我双方的伤亡人员和断枪残刃破甲烂盔石头木块满地都是。相对石阶处的惨烈而言,珍岛内却秩序井然,没有抽调去守关的宫人内侍仍旧按照原属的宫殿分片安置,遵令往关口运送各种守关要用之物,虽然紧张,却不见慌乱。
见到援兵上了岛,一众宫人内侍都忍不住欢呼出声,自动让路,好让他们畅通无阻的往东边的迎曦港增援。瑞羽往人群里一望,不见东应,不禁皱眉问路边的宫人:“昭王何在?”
那宫人忙答:“迎曦港战事吃紧,昭王殿下亲自前往督战鼓舞士气,一直没有回来。”
瑞羽闻听东应竟然自陷险境,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跺脚往迎曦港方向飞奔。刚跑到岛中的坡地上,便听到迎曦港内传来一阵异样的欢呼,不是己方击溃敌军,而是敌军终于攻破了由宦官把守的上岛关口,正在大叫:“生擒李氏,活捉昭王!”
守迎曦港的宦官面对敌军悍不惜命的强攻,能支撑到此时已是奇迹,关口一破顿时士气大泄,兵败如山倒。此时东应身边的五十名亲卫皆已死伤殆尽,难为这些宦官狼突豕奔逃命之时,竟还有几人记得拥着东应一起跑。
瑞羽远远的看见东应被十几名宦官拥着逃命,而数十名敌军在他们身后衔尾猛追,连忙拨出腰间的横刀,举刀下令:“接应昭王!”
溃逃的宦官也看到了援兵,纷纷向这边奔来寻求庇佑,可他们不懂作战的常识,不知当己方还要迎敌时归队切不可莽撞的往前锋冲,杂乱一团的奔过来,竟将援兵本来排好的阵势冲散了,却让追兵借势猛冲,竟以疲惫之师,强弩之末在面对敌人时锐气不减,透阵而出,仍然咬住了东应一行人的尾巴,眼看就要把他身边的拥护者屠杀殆尽。
瑞羽见东应势危,惊骇已极,不顾自身安危,急令所有亲卫上前救援,一面大叫:“小五,到姑姑这里来!”
东应此时也见到了瑞羽,赶紧向她这边狂奔,瑞羽的亲卫让路放他过来,径去迎战他身后的追兵。瑞羽见他已经被自己的亲卫护在了身后,不禁松了口气,岂料她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却又憋住了——追杀东应的敌军中,竟有一员身着明光甲的敌将骁勇异常,一杆长槊纵横捭阖,她手下的亲卫竟无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那敌将挥槊直前,连杀十余人,竟又赶到了东应身后,一槊前突。瑞羽此时离东应尚有五六步远,眼见亲人相聚就在眼前,却发现他命悬一线,一刹间她无暇思索,猛的扑过去将东应护在身下,顺势侧倒避开锋芒,挥刀挡架追击而来的长槊。那敌将力大,一槊压下震得她半边身子都发麻,虎口出血,横刀几乎当腰折断。
只是生死攸关的当口,她陡然生出一股异乎寻常的蛮力,尽管如此仍不撒手,横刀顺着滑势沿槊杆前推,去削那敌将握槊的手指。那敌将应变灵活至极,当即槊锋回兜,大喝一声,槊杆弹甩,将她手中的横刀震开,刷的一声,又是一记直刺,向她的面门袭来。
瑞羽学习武功的时间尚短,再怎么有天赋也不可能一个月就能胜过沙场悍将,那一槊刺来,她根本无法挡格,只得拼力将手中的横刀掷出去,意图阻止敌将的那一槊。
那敌将眼见横刀破空而来,并不慌乱避让,只将要槊杆微侧,便将横刀格落,槊锋的目的不变,只是顺势由直刺化为了横扫,向瑞羽的脖颈抹去。
“姑姑!”东应心胆俱裂的尖叫,猛扑过来,想将她撞开。
“殿下!”公主亲卫也吓失声惊呼,挥动兵器前冲,想把敌将打退。
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瑞羽除了长槊袭来带起的青黑影像,锋刃划破长空的轻微嘶啸,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她的瞳孔猛然收缩,脖颈气流逼近的一块地方,密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出生至今,她都生活在阴谋四伏的权力中心,时刻都感觉得到生命受到威胁的寒冷,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她如此无限亲密的与死亡靠近,真切的体会临死的恐惧。
原来直面死亡,怕到了极致,除了害怕脑中便什么都没有!
槊刃的锋冷砭肤,却在及体的瞬间刃口倏地换了方向,刃脊击在瑞羽的颈上,东应也在此时扑到瑞羽身前,将她撞倒在地,公主亲卫也赶到把那敌将逼退。
瑞羽颈间剧痛,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闪烁,直到东应的眼泪洒了她一脸,大声哭叫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死。
东应趴在瑞羽身上,尽量张开手脚想把她护住,一面哭叫:“姑姑!姑姑!”
瑞羽虚弱的叹了口气,惊魂未定,却不能不开口安慰看上去比她还被吓得惨的东应:“小五,别哭,姑姑没事,没受伤!”
东应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哭声一时却收不住,仍旧哽咽着问:“姑姑,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瑞羽反手摸了摸脖颈,除了耳珰被击碎,耳后一片头发被削断之外,脖子上就只有一条被刃脊打出来的肿痕,伤得并不重。
那敌将为何在将要杀死她的时候,又放过了她?想活捉?
抬头看去,那敌将正与公主亲卫混战成一处,那杆长槊左挑右刺,横扫竖斩,每一式都简练有力,深得对敌杀人之精髓,虽然被数十名亲卫围攻,却是越战越勇,直前不退。
瑞羽怔然间,远处突然一支破甲锥飞入战团,正中那敌将左臂手肘,紧跟着第二箭射中了他的右臂。那敌将关节要害连中两箭,终于拿不稳手中兵器,长槊被砸飞,被众亲卫一阵攒刺,仰天倒了下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众公主亲卫与其当面对敌,不自禁的被其勇武所慑,暗生佩服,见他倒地,竟没有扑上去再补两刀。
瑞羽见敌将受制,这才觉得被吓飞的惊魂落回了原处,想到射中他的两箭竟能恰好射在甲胄连接关节处的细缝间,一举重创敌人,对那射士的准头也好生佩服,不禁向来箭处张望。
对面的缓坡上,郑怀手持长弓,正向这边疾步赶来,看来刚才那两箭竟是他所射。郑怀虽然也教她武艺,却一向做文士子打扮,在她心目里实在没有他能上阵杀敌的印象,乍见他身披甲胄,手持长弓的样子,她很是呆了一下。
郑怀是在听到瑞羽已经由夕照港上了珍岛的消息后,匆忙乘船过来的,恰好当时迎曦港石阶口被敌军攻陷后,己方的援兵也很快杀退了敌军反过来把守石阶口的断后者,郑怀便率兵从迎曦港登了岛,正好看到瑞羽受伤。他两箭将那敌将解决,便往这边疾赶,一把将还坐在地上没有醒过神来的瑞羽拉起,急问:“伤势如何?”
他待瑞羽和东应一向严厉,连温和些的神态也少见,瑞羽对他又敬又怕,平日连孺慕之意也不敢在他面前流露,今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直白浅露的情绪,由不得她瑟缩了一下,才醒过神来,连忙道:“只伤了些头发皮肉,没事。”
郑怀的目光在她脖颈处扫了一眼,确定她所言不假,这才将一胸中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瞪着瑞羽和东应,厉声怒斥:“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们身为人主,怎的连这么点自觉也没有?”
他这一骂倒比平日不愠不火的否定让人觉得亲切,东应忙道:“对不起,先生,姑姑是因为我才受的伤。”
郑怀也远远的看到了事情经过,恼怒之余,心里也颇为欣慰,顿了顿才道:“你们姑侄知道长慈幼孝,很好。但救人应该仔细判断形势,切不可如此莽撞,否则救不了人,还要伤了自己。”
师生三人话毕,一齐去看那逼得他们险象环生,生死一线的敌将。那敌将已经被亲卫绑成了一只肉棕,其人经过一夜苦战,已是满面血污,难辨五官,瑞羽隐约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仔细端详片刻,才想起他是谁:“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