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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三章 谋废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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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内的千秋殿,是李太后的居所,汉白玉的三层石砌上,斗拱飞檐间贴金箔银绘彩,阳光从镂刻着祥云瑞兽的窗扉上透进去,照在殿中坐姿各异的人脸上,影影绰绰,使每个人的表情也显得明晦不定。

李太后靠在大迎枕上,双目似睁假闭,眼角的皱纹似乎也因为游移变动的阳光而变得更加深刻。在她下面的四张坐席上,被朝野当面称为“六贵”,背后却底为“六恶”的大宦官中的四名,正襟危坐,正在等她开口。

四名大宦官,分别是右神策军中尉、旬邑侯胡良成,内枢密使、澄侯孙建仁,五坊小儿监察使、宜侯谭清刚,内侍省知事昌侯宋平。

本朝兵权集于左右神策中尉,是宦官专权的实力后盾;内枢密使则参与机要,出纳君命,充当君王喉舌;五坊小儿监察使兼领少府财赋,搜括天下以供皇室之用;内侍省知事掌管天子后妃起居饮食,内侍宫人升迁调遣及惩处。这四者勾连错结,相辅相成,共同参与中枢决策,排挤外朝宰臣,侵夺相权,进而定策储君,废立天子,专擅朝政。

唐阳景登基四年,使尽手段将左神策军中尉何宽拉拢住,设计斥退另一名内枢密使鱼成濂,试图利用朝堂上的世家门阀与宦官对抗,直接掌握朝政大权。可他也不想想,他能想得出借力打力,宦官势力和朝中的权臣却又哪个看不出他的用意?

在这将临的乱世,宦官集团和权臣世家争权夺利,不能相容,但有一点他们能达成一致——御座上的天子昏庸与否无所谓,骄奢淫逸无所谓,甚至于残暴不仁也没关系,只有一点,他不能有太大的野心,妄图真的掌握九五至尊的权力。

唐阳景想把天子权力握回手中,就触犯了宦官和大多数朝臣的利益,让他们起了废之重立的心思。

眼前四位宦官,正是来试探李太后对天子废立的态度的。

唐阳景图谋东应,意指太后,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为了将来,李太后都容不得他再据天子御座。她连日联络武皇帝朝的老臣旧属,正是为此打算。四阉欲废天子,于她而言,却是正中下怀。只不过她一生别无长处,唯有谨慎小心四字常记心头,虽然四阉的态度于她大有益处,她却不急着表态,双眼半闭,手指轻数掌中佛珠,良久才慢慢的说:“吾不过西内一老朽妇人,如何能知天子废立这样的大事?四位卿家百忙之身,还记得来看望老妇,吾心甚慰。其余之事,暂且旁置罢。”

四阉里胡良成因为武功而被封侯,身材高大健壮,相貌颇为威武,若非面上无须,半点也看不出他是阉人;站在他身边的澄侯孙建仁身高则只到了他的肩膀,白净斯文,竟有几分书生气;二人身后的谭清刚和宋平,一个相貌和善温柔,一个稳重可亲。

华朝任官以身、言、书、判为准,其中身一项就是概指人的长相气质。容貌差些的人往往在晋官方面大受阻碍,至于宫人内侍一类在天子跟前侍侯的近人,更是个个容貌上佳。仅以外表看来,这横行宫与朝十几年的四人都是一流品貌,初见者半点也想象不到他们是凶名卓著的四大阉。

他们连日来往西内,大献金珠宝货以讨李太后欢喜,又言语话间极力遣责唐阳景逼迫东应的不仁之举,揭发他直指西内的野心,就是想取得李太后的支持,好将唐阳景废黜。连续多日的游说,他们只以为此时再露出废黜唐阳景的口风,李太后必会支持,见她居然毫不意动,都觉得有些意外。

胡良成的脾气在四人中最是急躁,见事不谐,便有些发急:“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东边对两位殿下和您不存好意,这刀口都逼到您驾前来了,您若不出手,恐怕就晚了。”

李太后一颗一颗的拨动佛珠,微笑道:“天子虽与吾来往得少,但问疾请安之礼从未缺过,又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卿家虽是一片好意,但怕是误信了谣言。”

宦官主持的废立之事,争的就是瞬息时机,务求在风声没有走漏之前一击得手,剪除后患。四阉之所以没有自行其事,是因为他们在唐阳景之前的七年里已经连接暗中害死三任天子,朝野中的不满已极,如果再没有名目的将唐阳景害死了事,强行另立天子,恐怕他们自身危矣。

宦官势大,但宦官能有权势,却是因为他们假天子权威。他们固然可以策定储君,废立天子,但一废一立的间隙里,也能因为天子失缺而失势。连害三帝而没有祸及自身,已是皇权余威护佑的极致,如果没有地位尊崇的皇室中人支持他们,废除唐阳景的危险太大。

有鉴于此,李太后的态度十分重要,哪怕她不出一分力,只要她肯向朝野表态,是她恼怒唐阳景不孝失道,他们废黜天子都不必承担太多的责任。

胡良成因为李太后的拒绝而心中焦躁,孙建仁却听出李太后口中虽然不肯说唐阳景半点不是,但态度却暧昧得极是明显——倘若李太后当真对唐阳景毫无芥蒂,这几日他们数说他的失道之处,为何她不严辞斥责?假如她真的不想废黜唐阳景,她又怎么会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

一念至此,孙建仁心里打了个突,咳了一声,细声道:“娘娘,您慈驾仁心,感化天下,今上自不会对您不敬,却是旬邑侯言辞失当了。”

他突然转变口风,谭清刚等人顿时都对他侧目而视,只是不便在李太后面前开口和他吵架,才忍了一忍。孙建仁知道胡良成脾气暴躁,恐他因为自己这一打岔大怒失态,口气只缓了一缓,又接着道:“不过今上膝下唯鸣朝皇子一子,偏偏鸣朝皇子手足皆有残疾,难当大任。眼见今上年近四旬,仍未建储,东宫空虚,皇统长久悬而不决,实非国家之福。”

他的话说到此处,胡良成恍然大悟:对李太后来说,唐阳景对她当然没什么好处,但连唐阳景这种最初一无所有的没落皇孙,当上天子四年,都敢来谋算西内,废了他再立的天子如果又是一个不安分的,对她就更没好处了。

废唐阳景不是问题,废了唐阳景以后,立谁继承大统,才是取得李太后支持的关键问题。

果然,孙建仁的话一出,李太后那漠不关心的态度便稍微一敛,颔首道:“东宫空虚,确实可虑。”

孙建仁她果然被这话题打动,不禁与胡良成等人对视一眼,一时颇感踌躇。立太子是假,商讨废了唐阳景后支持谁登基是真。新主他们四人早已暗中达成了协议,刚才也在李太后面前极力盛赞其仁德,她当时连连道好,关键时刻却又另生枝节,明显是向他们传达一个信息:她对这个人选,并不满意。

四阉所提的人选,自然是个能维护他们的利益,得到宦官集团一致同意的傀儡天子,若要顺应太后的意愿,临时另换人选,牵涉的利益分割,却让他们一时难以决定。

四人暗里恼怒,面上却只能陪笑,附合着她的话:“正是。娘娘贵为国母,理当主持建储之事,却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李太后沉吟片刻,笑了笑,却道:“吾已老朽,这等大事岂能擅自决定?还需与诸位卿家仔细商议方好。”

四阉一听她果然愿意同谋,心中俱是大喜,当下谭清刚试探着问:“娘娘若是觉得博陵王孙不能入主东宫,那薛王世子如何?”

他一提薛王世子,另三阉都不禁对他怒目而视,薜王与他交好,立薛王世子于他自是大大有利,于其他人却是大大不妙。

谭清刚既然开了先例,宋平也就不客气了,接着道:“昌王素有贤名……”

四阉所提的太子人选各有私心,只有一条共同之处,就是这些人都是不足十岁的幼童。

李太后听着他们的建议,拧眉不语,直到他们都闭了嘴,方问道:“四位卿家还有何建议?”

四阉见她都不同意,心里也自惴惴,他们自然知道,要让李太后同意建储的人选,根本不必远寻,就在这西内,还有一个自幼被她抱养的昭王东应呢!

可东应上有太后庇佑,中有长公主扶持,下有鸾卫拱卫,且看他那日在芙蓉宴上的表现,绝不是可以任由别人摆弄的无知幼儿,若让他继位,恐怕他们手里的权利会很快就被剥得一干二净。

想到此节,四阉都不禁默然,好一会儿,孙建仁才强笑道:“老奴等人识短才浅,愿听娘娘慈训。”

李太后见他们都不愿拥立东应,微觉失望,但她一生最擅隐忍,虽然失望,却不急躁,一捋手中的佛珠,笑道:“吾已老朽,向在西内潜心向道,何来许多教训与人?四位卿家不必多礼,且安置罢。”

她连称自己老朽,四阉暗里腹诽:你还老朽,你若老朽,怎么会收了我们那么多金珠宝货,却一点口风都不松?东西两宫,没有哪个有你这老朽活的岁数长,也没哪个比你精。

只是他们心里暗恨,面上却不敢对这在权力中心的是非漩涡里屹立数十年不倒的太后露出怨怼之意,见她道了安置,便只得起身告辞:“请娘娘安置。”

第十四章 童子欢

四阉告退之后,李太后在侍女的扶持下站起身来,问道:“阿汝现在何处?”

常侍李浑赶紧出去,过了会儿才转禀报:“长公主殿下正随着经离先生在西海习武。”

李太后抬头看了看殿下的日影,皱眉道:“日正天中,阿汝居然还在习武?虽说西海那边绿树成荫,略凉快些,也太过了。”

李浑见她有意前去探看,担心她的身体经不得暑气,忙道:“日头这么毒,殿下还在习武,想必是经离先生督导甚严。娘娘既然心疼殿下,不妨下道慈旨,宣殿下来驾前侍侯,待日斜了再让经离先生授业。”

李太后沉吟片刻,摇头:“经离先生在授业,我若胡乱相召,恐怕会令她生骄娇之心。还是我去瞧瞧,也问问经离先生她现在的课业。”

李浑见她打定了主意,只得吩咐内侍准备肩舆,备好华盖、羽扇、拂尘、冰鉴等遮阳避署之物,尽量沿着步廊树荫等凉爽之处往西海那边走。一路穿月华门,过安仁殿,绕归真观,前面便是淑景殿,殿前地势开阔,西海风光尽入眼底。

李太后一眼望过去,便看见海边绿树荫下,一条人影临海立马,纤腰如束,刀裁似的鬓角汗珠盈盈,正是瑞羽。

郑怀以前同时教导她和东应,为了照顾东应,对二人的督导都不严厉,现在他辞了东应的教席,住进西内外朝的弘文馆里,专致教授瑞羽一人,督导之切,课业之重,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她在西海边立马练武,郑怀没有站在她身边督促课业,而是坐在淑景殿前揽阅卷册。他听到众多的脚步,抬头望见李太后驾临,便起身行礼,道:“娘娘来了。”

李太后人在肩舆上,却略略侧身以示逊礼,阻止他弯腰的举动:“经离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她心中疼惜瑞羽,但郑怀实际上并不算是她召来的授课的夫子,出于对已故端敬皇后的尊重,她不好直接让郑怀停课,下了肩舆在他身旁站定,却问:“经离先生,都道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以前虽然也教阿汝习武,却用意偏于替她培元固基,强身健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武为重,文在其次。一个女孩子家的,学习武艺兵家,您觉得妥当?”

她与历代皇后都不相同,本是教坊的舞伎。出身的卑微使她缺少手握大权,纵横开阖的气魄,有些懦弱寡断,却也使她比世家出身的皇后更懂得人□□故,民生疾苦,尊重郑怀作为老师对弟子的严格要求,而不是倚势相欺,强令他修改课程。

“娘娘,这天下没有什么比手绾兵权,身怀武艺更直接的自保之法。若世道太平,或是殿下身边有能托性命安危的同龄男子,能护得她一生平安,自然不必她吃苦习武。”

他的话直白无比,李太后愣了愣,喃喃道:“鸾卫令薛安之,统领黑齿珍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难道不足以倚仗?”

郑怀轻叹:“娘娘,殿下尚未及笄,他们却已年过不惑。他们能保护殿下的时间,长不过二三十载,短者不过十年,岂能倚为一生倚仗?”

李太后沉默了一下,又问:“小五能为我和阿汝兵刃加身,想来他长大后必会尽力保护阿汝。”

提到东应,郑怀点点头,却又摇头:“娘娘收养昭王殿下,虽是为长远打算而埋的妙招,可大祸就在眼前,哪来许久的时间等他长大成人?当此时机,不是等昭王殿下庇护长公主,而是他要长大成材,需要长公主庇佑。”

李太后黯然,良久叹息一声:“是我误了她。”

若是她懂得怎样驾驭臣子,把持朝政,或者她胆识魄力再强一些,也不至于缩头缩脚的躲在西内,以至身边全是一些故人老臣,使瑞羽和东应身边能够长久驱驰的人材都没有,直如三四月间的麦子,青黄不接,当真是窘迫到了极致。

她心中自责,郑怀却反过来宽慰:“不过殿下无可依靠,也不见得是坏事。一则殿下会因此而自强自立戒骄务实,二则殿下此后所有臣属都将由她选拨而得,不虞有人自恃身份,不听指挥。”

她满怀忧心,郑怀却不以为然,继续道:“殿下性情坚毅,心志稳定,无论学什么都能有所成,学武自不例外。昔日我教导她是重文而轻武,她都能凭一己之心学有所成,现在偏重于习武,日后她必有立于乱世而安全无虞的自保之力,可以一世平安。”

他不夸奖瑞羽聪明与否,却称赞她性情坚毅,心志稳定,其中自是别有一番意味:须知天下之大,天资聪颖者难计其数。可天资再高,如果没有坚毅不拨的性情,对所学抱持孜孜不倦的心志,都不可能仅凭天资就成为出类拔萃的奇才。

李太后对瑞羽既怜惜又心痛,怅然低喃:“习武……习武……难道就真的让她千金之躯,变成武夫不成?”

用武夫一词来称呼正当妙龄小姑娘,委实太过不衬,郑怀忍不住一笑,宽慰道:“娘娘放心,殿下现在练习这百人敌的武勇功夫,只是让她不至于有一日亲自统率鸾卫时,因为女儿身,不识兵戈而立不起威信,并不是真让她去做冲锋陷阵的武夫;她真正要学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万人敌的武功谋略。”

李太后这才放心,缓和了紧绷的面皮道:“既然她现在学的武功只是小道,那岂不是不需要她顶着这般毒辣的日头苦练?”

绕来绕去,终归只是她心疼瑞羽,舍不得金枝玉叶的公主居然也去吃那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郑怀被她的用意弄得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道:“娘娘,时局日艰,今日让殿下多吃点苦,如果能换得他日殿下无论处于何等险境,都有余力脱身而出,一世平安,却是值得。”

这个道理李太后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亲自看到瑞羽汗透重裳,想着这往年天稍热些都有冰盘冰錾等物事消暑的金枝玉叶,如今却顶着夏末毒辣的日头练武,一时实在不忍,被郑怀驳回之后,才狠下心不再说什么,问候了郑怀几句,便坐上肩舆转驾去承庆殿看望东应。

东应伤口的外面已经结痂,虽然还需静养,但却也能时常下床活动血脉,只是这次重伤大损体质,气血有亏,一时却恢复不了,要靠逐步调养。

李太后驾到承庆殿的时候,他正在殿左的花厅里令人摆了凉席,躺着听一名女博士谢明经给他读秦史。他年龄虽然不大,但开蒙开得早,自身又勤勉好学,加之郑怀的授业之法与别人不同,不要求他们对史书死记硬背,却要求他们反复思考诸子百家的长处与不足,养成了他读史也反思历史兴衰的习惯。

谢明经的声音抑扬顿挫,起伏有致,堪堪读到始皇帝一统天下,“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东应便让她停了下来,道:“始皇帝除封建,立郡县,一法度衡,既可消弥六国旧贵族纠集故国旧属造反的本源,又便利天下百姓交通,实为足以让天下千秋万代一统的壮举,为何秦仍旧二世而亡?”

谢明经怔了怔才回答:“始皇暴虐,役使民力过甚,秦制苛戾,六国旧民难以适应。加之赵高把持朝政,倒行逆施,天下怨愤。”

“始皇役使民力虽重,但六国旧民所承役力,未必就比七国连年混战时重多少。若论到暴虐二字,始皇比起楚霸王一役坑杀降兵二十万,屠襄城,屠城阳,屠咸阳这等手段来,却差了点。倒是赵高纂权,秦制苛戾……”

东应凝神细思良久,摇头道:“秦因严制而富民强兵,关中雄踞天下,可秦制推行天下,却使秦二世而终,真是奇哉怪也。”

谢明经沉默寡言,东应的疑惑不主动向她请教,她就不出声,让他自己琢磨。李太后不使人通传,静静地站在窗下倾听里面的问答,东应毫无察觉,直到谢明经俯身行礼才转过头来:“太婆,您怎么来了?”

李太后怕他起身扯动伤口,远远的就喊住了他:“我的儿,你正养伤,快别乱动。”

她才能有限,这些天联络端敬皇后和武皇帝时期的旧属老臣,与宦官权臣周旋已经极费心力,加上自身有病,很少来探看东应,此时见他躺在床上,精神虽然不差,但小脸却苍白没有血色,不禁心头怆然,挥退传人,坐到他榻边细细的问他的身体状况,又埋怨道:“你这孩子,大夫既然让你定神静养,你就不该躺着还劳神读史,想什么秦亡根由。”

东应少年好动,哪能长久躺着养伤而不厌烦?闻言一撅嘴,嘀咕道:“太婆,我老躺着太烦了。要是不听听女史读书,想想事,非闷死我不可。”

李太后闻言皱眉,轻轻的打了他一嘴巴,呸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混帐小子,这混话也能乱说的?”

东应这次重伤,把她也吓得够呛,对“死”字分外忌讳,也容他混说。东应体会到她因爱生忌之意,虽然嘴上挨了个巴掌,却不着恼,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岔开话题问:“太婆,姑姑说她要跟经离先生习武。说经离先生知识渊博,精通诸子百家我相信,要说他那副文秀的样子,还会武技,我却不信。太婆,你信吗?”

“嗯。”李太后应了一声,见东应仍然一脸犹疑,便解释道:“经离先生出身颖川世家,自幼习槊练武,精通儒学法术,文武双全,少年时名满两京,很是了不得。”

东应想不到现在已经头发花白,垂垂将老的老师居然有这样的少年时期,大感惊讶:“那老师为何没有入朝为官?而且东边那人也曾在冬至节日找我闲聊的时候问过我和姑姑的老师是谁,我说了老师的名讳,东边的还嫌老师籍籍无名,说要给我重新找过名师呢。”

他对唐阳景满腔恼怒,却不肯在称呼上对他客气,用东边的三字就代替了。李太后对唐阳景也甚是瞧不起,哼了一声,道:“你老师誉满两京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窝在什么地方偷鸡摸狗呢!破落子弟,难镇金马玉堂,着了十二章冕服,也担不起日月星辰,乾坤山河。”

东应摸摸身上的伤,心有余悸,跟着李太后一起鄙视唐阳景以出心中恶气:“那人只贪眼前小利,全不计长远,且经不得丝毫挫折,顺利的时候胆大包天,不利的时候胆小如鼠,整个就是市井无赖的习性。”

李太后摩挲着东应的头顶,想着他刚才思索秦兴秦灭时的表情,顿时因为他和瑞羽不用督促半分也懂得刻苦学习而觉得无比自豪,忍不住微笑:“我听东边侍候的宋平说,这位天子能耐的得,因为纳言卫辉屡次谏他多读书,少游宴,他烦了,居然一拳把人家打得满脸是血,鼻梁都断了。”

东西二内少通消息,不闻朝政,这个消息东应今天才听说,不禁愣住了。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纳言卫辉素有直名,虽然纳言一职因为皇权旁落而成了空衔言官,但他的为人却与一般的权臣大有区别,乃是少见的仍旧以皇权为尊的人宽厚长者。

唐阳景登基四年,别人多少都对这傀儡天子大为怠慢,只有卫辉秉持纳言之职,对他真心礼待,督促他勤勉为学。可唐阳景出身市井,未接受过帝资教育,加上迎立他的宦官权臣无不暗中教唆他斗鸡逐狗,卫辉的善言于他而言实是勒颈铁索,拘得他万分厌恶。卫辉进言以至被天子痛殴一事,综合唐阳景的出身品行,并不奇怪。只是想到唐阳景既有志重握天子权柄,却对朝廷里难得一见的忠直老臣饱以老拳,真不知该骂他昏愦无能,还是骂他志大才疏,全无识人之明。

李太后说起卫辉挨打颇有幸灾乐祸之意,顿了顿,又笑:“市井之徒,生就贱格,若人家对他不好,他还巴着;可若谁对他太好,他却又不放在眼里,反而多生疑忌了。卫辉愚不可及,根本不懂唐阳景这种小人物得志的心理,居然一片赤心去劝唐阳景就学,真是明珠投暗。”

她说的是一种人情世态,东应听在耳里,若有所思,转念想到唐阳景的近年的所作所为,不禁叹气:“其实这九五之位金嵌玉镶,看似尊荣华贵,实际上却是刀山火海,东边那位以市井出身登上御座,洋洋得意,以为幸运,没有能力,竟敢轻举妄动,意欲收回天子之权,实为取死之道。”

东应这几天熟读史书,偶有所感,本想对李太后细说,但话到嘴边,却见她手捻佛珠,若有所思。她的性格优柔寡断,一个决定要想很久才能下,这些年来养成了一个要捻着佛珠镇定心神,才能下决定的习惯。东应四岁就被她抱养,熟知她这习惯,见此情形,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李太后沉吟良久,终于轻声问:“小五,你觉得当皇帝好不好?”

东应正在可怜唐阳景,突然听到李太后的问题,直觉的回答:“当皇帝有什么好,不被累死,就被骂死,要不然就被欺负死。”

李太后大感诧异:“此话怎讲?”

东应拿他刚才听的史事做比喻:“秦始皇一统天下,他一天批阅的文书,要以车载;汉武帝北击匈奴,民怨沸腾,骂名千秋;还有像东边现在那样的,被宦官权臣摆弄欺压,求给幼年玩伴弄个仪门待诏的不入流散佚小官都不可得,还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唯恐宦官作乱害了性命。”

李太后一时无言,东应又道:“世人都以为九五至尊金口玉言,生杀予夺,无所不能,人生最痛快莫过于此。我看呀,这御座就是座刀山。想做好皇帝,就得担起乾坤山河,国计民生,不累死不算完;想做不管国计民生,只管享乐的皇帝吧,又怕百姓造反,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李太后想不到东应小小年纪居然就对皇位有这样的感触,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一会儿才摸摸他的头,笑道:“傻孩子,你没有当过皇帝,不知道当皇帝的快乐和好处。如果当皇帝真的这么辛苦,古往今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冒着掉头的危险抢着当皇帝了。”

“也许吧。”东应满不在乎的应着,旋即十分认真的说:“不过换成是我,我最快乐的事就是能和姑姑、太婆在一起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对我们不利的人都消失,我们讨厌的人都不用看,想去什么地方玩就去什么地方玩,不会有人阻拦猜忌。”

他说话间满面憧憬之色,看得李太后忍不住发笑:“对我们不利的人都消失,讨厌的人都不用看,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玩,你倒是想过神仙日子。”

东应快乐的一拍手,笑道:“对,就是神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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