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章 乱纷纷(1 / 1)
李太后支撑着病躯连络武帝旧臣,设法召见三公九卿,化解因唐阳景的悖乱之举而在外朝带起的风雨,消除潜在危机。瑞羽则从服侍东应身边一应宫人身边开始,着手整肃宫禁,精心照料东应的伤病。
过了两天,在太医署众大夫的精心医治下,东应终于不再说胡话,身上的高热消退,只是伤口却有些肿胀化脓,大夫的诊断,只要细心照料,待脓肿消退,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虽然重伤脓肿,也十分凶险,但无论如何,比之他高热不醒又要强太多。李太后和瑞羽高悬几日的心,终于落了一半回肚中。李太后不能冷落刚刚重新搭上线的朝臣,无法多抽时间照看,瑞羽却将近日捏得死紧的宫中事务稍微放松,缓了口气。
上面的人心情放松,整个西内的气氛便为之一缓,虽然各人心里仍旧难免怀着各种想法,但在表面上看来,却已经风平浪静。但昏睡不醒的东应的情绪却没被这样的安静影响多少,依然有些躁乱,常在梦中惊惶的张开五指,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一看就知是在昏睡中被噩梦所魇,偏又无法转醒。
这种时候,往往需要瑞羽陪在旁边柔声安慰,让他或是抓着她的手,或是抓着她的衣裳,才能平静下来。瑞羽无奈,便将书房移到他正殿,坐在他榻侧理事,安抚他的恐慌。
瑞羽将宫人内侍的整肃堪堪理顺,正在回想薜安之的话,思索整顿禁卫的万全之策,突然感觉侧后有人在注视自己,回头一看,却是东应睁开了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东应见她回头,脸上顿时绽开一朵笑容,轻唤了一声:“姑姑。”
他卧床昏睡数日,倍受伤病折磨,嗓音粗砺嘶哑,细弱难闻,但这轻微的一声听在瑞羽耳里,却直如天籁之音,让她又惊又喜,转身惊问:“小五,你醒了?”
东应轻轻点头,想坐起身来,腰身方一动,便痛得他呲牙抽了口凉气。瑞羽连忙伸手压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嗔道:“小五,莫乱动,你现在伤着,需静卧养伤。”
东应一下没坐起来,已经痛得不敢轻举妄动了,乖乖的躺着,望着瑞羽,撒娇:“姑姑,我渴。”
瑞羽在他病榻前守了近四天,终于听到他清醒的说一声渴了,顿时满心欢喜,连忙叫青碧准备饮食,一面让大夫仔细检查他的伤情,一面亲自端了蜜水来喂他喝水。
李太后久病,瑞羽是向大夫请教过侍疾的功夫的,此时用在东应身上,也喂水喂食体贴周到,并不比宫人内侍做得差。东应嘴里吃着她送到嘴里的肉羹,眼睛却在看她的脸。瑞羽被他盯着不放,下意识的转头问青碧:“我脸上可是染墨了?或是有什么不对?”
青碧莫名其妙的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没有啊。”
瑞羽大惑不解,回头见东应还在盯着她看,目光有些发痴,心中纳闷,半开玩笑的问道:“小五,你傻望着姑姑做甚?莫非几天发热,糊涂得连姑姑都不认识了?”
东应这才醒过神来,但目光却仍旧粘在瑞羽脸上,用仿佛神游的声音说:“姑姑,你真漂亮。”
芳龄少女哪个不在乎容貌,被人当面称赞漂亮,尽管那是自己的亲人,也难免心中羞涩欢喜,瑞羽没想到东应望着她半天,竟是说出这样一句来,顿时双靥生晕,伸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嗔道:“竖子,胡说八道。”
东应连忙摇头辩白:“我才没有胡说,姑姑是很漂亮,很漂亮。”
为了强调他话的郑重,他还努力点头,又道:“我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姑姑这般清华俊美。”
瑞羽倏然明白他的感慨从何而来,登时心中一酸,怜道:“傻小五,你这是生死关前打了个转,再见姑姑陪在你身边,亲切安慰,所以才会突然觉得姑姑漂亮。”
东应傻了一下,挠了挠头,疑惑道:“是这样么?”
他在人前少年老成,稳重自恃,连李太后也只觉得他乖巧沉静,唯有在瑞羽面前,他才骄娇憨痴,表露童稚天真的一面。这却是因为他与瑞羽辈份虽然隔了一辈,年龄相差却不过三岁,在一起成长的过程中,她既充当了他的玩伴,又有亲姐长辈的关怀温柔,故而他在她面前无所拘束,可娇可嗔可任性可放纵。
瑞羽如何不知他的对自己的亲昵信赖,微笑回答:“自是如此。”
东应唔了一声,再细看瑞羽的眉眼,又道:“姑姑,你清减了。”
瑞羽白了他一眼,道:“若非你倔强闯祸,累我担心忧虑,姑姑何至于此。”
东应吓得脖子一缩,讪笑:“姑姑,这怎能怪我,是唐阳景不怀好意,步步相逼,我实在无法。”
“在姑姑面前你尚知撒娇装痴,在唐阳景面前你就不知道做小伏低?唐阳景逼你,你把事往我身上推便是,何必逞一时意气,非要跟唐阳景硬碰,弄得这一身伤,想把姑姑吓死吗?”
东应对她的这句话却不赞同了,人还躺在床上,脖子却一强,硬项道:“我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老躲在姑姑身后避风雨?成何体统!”
此时东应伤情好转,瑞羽一颗心落回肚中,听他倔强回嘴,回想当日的情景,真是又心疼又心酸又生气,忍不住揪住他的耳朵轻喝:“你今年多大,就敢在姑姑面前自称男子汉大丈夫了,这才是不成体统!”
东应被她一拧,顿时吃痛大叫:“痛!痛痛痛!”
群敌环伺之时,他被唐阳辉一剑穿胸,也不哼一声,但在瑞羽面前,这轻轻地一拧他却叫得凄惨无比,好似比身上的重伤还要痛。瑞羽虽知他多半是耍宝逗乐,但想他此时重伤未愈,却不敢再逗他了,赶紧松手。
东应见自己这么明显的耍赖举动,她也看不破,应声放手,一脸紧张的来细察他的表情,唯恐真的伤了他,心中一暖一酸,赶紧转移话题,笑道:“姑姑清减一些,却比以前更漂亮了。”
瑞羽见他嘻笑调皮,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凤目斜挑,轻喝:“竖子!莫以为奉承姑姑几句,便能逃过责罚!等你伤好之后,哼!”
东应醒转,瑞羽便派了内侍往李太后处报讯,按说李太后闻讯之后,便应过来探视,不料过得片刻,青红匆匆进来,悄声回禀:“二位殿下,东边那位亲自叩阙,要见太娘娘。太娘娘推说病重不肯相见,那位便赖在千秋殿外不走,他在那里堵着,内谒者也不好向太娘娘报讯。”
当日唐阳景谋算不成,便派皇后和嫡皇子鸣朝来西内叩见李太后,想修复因为东应一事而破裂的两宫关系。李太后一想到他要致东应于死地,进而使自己十几年的经营成空,便气不打一处来,任皇后和鸣朝皇子再怎么恳切求见,都不令禁卫放行。
唐阳景无奈之下亲自摆开天子仪驾前来问安。天子仪驾,禁卫不便强行阻拦,让他进了西内,去千秋殿求见李太后。李太后装病不见,唐阳景便堵在外殿不走,倒给西内上下添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瑞羽和东应听了青红的回报,都不禁皱眉,东应冷哼一声:“堂堂天子之尊,在内外交困之时,不思联合两宫之力整肃内外纲纪,却想着要把西内压倒,独占大义名分,短视无能至此,也算一宗奇事。今日方知不该当初,已太迟了。”
瑞羽年长东应三岁,思虑终究要比他周全,念头一转,道:“唐阳景既忍得下气亲自来西内赔礼,必不会因为王母不见而善罢干休。只恐他求见王母不得,便会来承庆殿找你我着手。”
东应点头:“正是,他连堵在千秋殿外的无赖之举都肯做,那是真的全不顾天子颜面,要死缠到底了。”
姑侄二人正在议论,承庆殿的内谒者王聪已经快步走了进来:“长公主殿下,东边那位要来探视昭王殿下,肩舆已经到了承庆廊前。”
果然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便打定了主意,当即东应收回手脚,闭目装睡,瑞羽则起身吩咐一干宫人内侍收敛神色,把一应物什摆成凌乱之状,只等唐阳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