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章 宫门变（1 / 1）
第二章宫门变
元度的眼睛有被光辉闪耀的刺痛，但看着她行来的身姿，偏又无法移开目光。直到她踏进城楼的阴影里，他才看清她的脸，不似别个宫中贵女一般盛妆浓饰，面上并无半点脂粉，却肤色洁腻，晕光如雪，靥生嫣红。鸦青的云鬓下，双眉飞扬，漆黑如墨的眼眸潋滟流光，未贴花黄的饱满额间一颗从挽鬓金缠凤里流垂的宝石娇红欲滴，与她鼻下艳润的丹唇相映生辉。
如此的容光盛绽，已将女子天赋的颜色展露到了极致，华光耀眼，令人不敢平视，却又舍不得不看。
元度直到她走进城楼里，才垂下目光，肃拜行礼，恭声道：“太娘娘千秋万福，长公主殿下金安。”
瑞羽眉梢微挑，冷然问道：“你平日接陛下圣旨，也是这般行礼？”
元度拱手道：“末将值守期间，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长公主殿下恕罪？”
瑞羽漫声问道：“若予定要你除去甲胄，全礼跪拜，你当如何？”
元度怔了怔，苦笑拱手：“长公主殿□□恤下情，请毋为难末将。”
“予以长公主之尊，受你一礼，也叫为难？”瑞羽轻笑一声，眉宇间一片雪色，冷厉如刀，喝道：“既然如此，你当知今日，予前来东内，本就是与你为难的！还不将宫门打开！”
元度没想到她孤身一人，置身于刀枪丛林，竟丝毫不惧，反而强令卫士开门，不禁大吃一惊，叫道：“长公主殿下，您说过将太娘娘懿旨交给末将代传的。”
瑞羽冷笑：“予尚在你面前，你待太娘娘懿旨就已如此轻慢，若是交给你代送，恐怕你转身就将诏纸撕了。”
元度心里倒是真有这个打算，被她说破，顿时气息一窒，说不出话来。
瑞羽见他虽然无言，却依旧拦在自己面前，不肯让路，当然更不肯传令手下打开宫门，眉间厉色愈浓，霍然收起手中托着的诏纸，提高声气叫了一声：“中黄门青红、公主令丞周昌！”
她所携带的卫队被宫门守卫拦在外面，担心她的安危，虽然不能强行破门，但却站在门外张大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她一提声气，便立即应声：“微臣在！”
瑞羽昂然抬头，目光紧锁着元度的眼睛，口中却对宫门外的属下高声说：“大声复诵，向公主卫队传予靖康长公主谕令。”
青红和周昌都是李太后精选出来，自幼跟随她身边的公主近臣，听到她的吩咐，立即遵命高声复诵：“传靖康长公主谕令。”
元度见她不训斥自己，却向外面的卫队传达正式的长公主谕令，心里既惊又惑，不知她是何用意，只能连连躬身行礼，小意赔罪：“殿下，末将乃是奉旨行事，失礼之处，请您大人大量，毋与计较。”
瑞羽并不理会他，仍旧提气传令：“予今日诣阙叩君，崇明门卫士阻行，若是入门半刻，不闻予声，即是崇明门卫士弑主谋反……”
元度大惊失色，叫道：“长公主殿下，这弑主谋反之罪，祸及九族，怎能如此下定？”
瑞羽头一条就说这句话，防的便是他见势不对动武 ，使自己无法传令，对他的申辩毫不理睬，继续下令：“卫队即行后撤，直奔北衙，调查值守卫士姓名，所有宫门卫士同罪，诛其九族！”
门外的青红和周昌依言复诵公主谕令，百余名公主侍卫齐声回应：“谨遵长公主殿下谕旨！”
元度听到外面雷鸣般整齐的回应，浑身涔涔的出了一身冷汗，一张脸已然铁青：他怎知瑞羽开口，下的命令竟如此歹毒，当时没有对她动武，已然失策，此时她命令已出，除非他立即放开宫门，派禁卫将一百多名公主卫士尽数屠戮干净，不教他们走脱一个，否则他对瑞羽动武，那就是立即将崇明门上下的九族都送进了死地。
然而这内宫守门的禁卫人数不过廖廖数十，却怎么可能将早有准备的一百多名公主卫队顷刻之间屠尽？何况此时两宫之争初见端倪，守门的禁卫又有谁能毫无顾忌的对公主卫队下手？
他的心志动摇，已输了胆气，瑞羽乘势相逼，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若有一人以刀剑阻予前行，所有宫门卫士同罪，以忤逆做乱论处，诛其五族，弃市东门；若有一人指加予身，亦所有宫门卫士同罪，以犯上不敬论处，诛其三族，枭首示众！”
元度恍悟她竟是准备亲自打开宫门，眼见她步步行来，逼得自己连连后退，就将退到控制宫门的绞盘之前，忍不住伸手想将她拦住。手指堪要触到她的衣裳，宫门外公主卫队的复诵之声传了进来：“……若有一人指加予身，亦所有宫门卫士同罪，以犯上不敬论处，诛其三族，枭首示众！”
她这样的命令，竟是连他舍了自家性命一博的机会，也不给半分，霸道凌厉，绝无转圜余地。
抬头望去，只见她眉宇里积霜堆雪，额上那一点朱红，熠熠耀眼，眸色黑到了极致，反而迸出幽亮的晶光，那黑色仿佛从她眼底无限的扩张开来，威凌漫室，氤氲弥扬，如此横戾，如此绝决，令他心魄震动，六神无主。
这武宗皇帝的嫡公主，原来竟是这般心性，却原来，不仅东内天子失算，朝野上下，谁也没有真正认清过她！
她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转眼已到了绞盘之前，他已退无可退。城楼主的禁卫握紧了兵器，锋刃遥指瑞羽，蠢蠢欲动，却又被忌惮她下的谕令，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家族冒险，只拿眼看着上司，等他决断。
眼前之局，生死只在元度的一念之中，可这一念转折，要他决断，却是如此困难。
瑞羽已将元度逼到绞盘之下，见他愣站在那里，仿佛傻了，双眉一轩，厉声喝问：“你让是不让？”
他再不让开，便要碰到她的身体，依她刚才的命令，这也是祸及三族的死罪。
元度手按剑柄，怔怔的望着她，好一会儿，突然拨出腰间的佩剑。一众禁卫都以为他决定要对瑞羽下手，都不禁心里微慌，行动略显迟疑。
元度知道手下的顾忌所在，长叹一声，转头对手下的禁卫道：“你们收起兵器 ，不可妄动。”
一干禁卫松了口气，有上司的命令，他们便不用为弃守城门负责，也能保全家族，自是大幸。
元度吩咐完手下，再看了瑞羽一眼，苦笑一声，提剑反刃，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两宫相争，难为的只是他们这些臣属，他为手下的禁卫考虑，就不能对已经完全拿捏住了他们的要害的瑞羽下手，但他若不出手，弃守宫门，此事过后，天子知晓他失职，盛怒之下会怎样处置，却难以预料。
为家族计，他除了自刎殉职之外，竟是别无他法。
可他若自刎身亡，这些宫门禁卫，又怎么可能驯服？但凡是人，总会有些血性，她可以在未见血的时候以公主之尊，权力之威胁迫他们，可如果眼前血溅五步，他们却未必还会将那些顾忌当成顾忌。
瑞羽心中的念头闪过，已然伸手扣住了元度的腕脉，一引一折，将他掌中长剑夺下。
意外迭生，元度被夺剑之后，吃惊的望着瑞羽：一惊她会出手阻止自己；二惊她竟有力量阻止自己。
瑞羽夺下他手中之剑，缓声道：“大丈夫立世，无轻生之理。”
她夺剑虽快，但元度当时心存死志，为求痛快，下力极猛，那一剑终究还是划破了他的颈肉，此时听到她的话，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下意识的捂住涌血的伤口，错愕无比。
瑞羽反手一挥，掌中的长剑夺的一声插在控制宫门的绞盘上，目光从一脸紧张的宫门禁卫身上扫过，落回元度身上，道：“你已竭尽所能，不须死志。守门的诸禁卫也不必心怀疑虑，既然你们未对予失礼，予自当为你们保全一身及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