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好啊。”他说,“你不明白我的问题,那么我就把它解释得更清楚些。我的意思是,你出生在什么地方,或者说你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什么地方生活?——你可以根据自己的直觉把这理解为一种社会或是文化背景。”
我呆呆地看着他。
“我给你一个例示。”他说,“我自己出生于波士顿,在波士顿受教育,以后又在波士顿工作了二十年,所以,也许可以说——我想你也许会同意我这样说:我是来自波士顿的。”
我猜得没错。一个哈佛人。这哈佛佬,已经耗尽了耐心。
“好吧。”我说,“你已经问过问题了。那我来回答吧。可是我得告诉你,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到星期一你就知道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所以你给自己行个方便,别再盯着我看了。”
芬雷竭力挤出点微笑。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劝告。”他说,“谢谢你从我职业角度给予的提醒。”
“不客气。”我说。
“继续吧。”他说。
“好。”我说,“根据你奇怪的定义,我什么地方的人都不是。我来自一个叫‘军方’的地方。我出生于西柏林的美国军营。我老爹是海军陆战队的,我母亲是法国人,他们在荷兰相遇。后来他们在韩国结婚。”
芬雷点点头。记录下来。
“我是军队的孩子。”我说,“你拿一张全球的美军基地列表来,表上开列出来的所有那些地点就是我生活过的地方。我的高中时代是在二十几个不同的国家度过的,后来又在西点军校上了四年学。”
“继续。”芬雷说。
“我一直呆在军队里。”我说,“我是宪兵。我吃喝拉撒都在那些军事基地,也在那里面混事。你瞧,芬雷,做了三十六年军官的孩子,我自己也成了军官。而突然之间,国家不需要如此庞大的军队了,因为苏联解体了。所以,万岁,我们享受到和平的好处。就你而言,把纳税人的钱花得不是地方,我呢,一个三十六岁的前宪兵却被一个自鸣得意的公务员称为无业游民,其实在我生活的天地里他连五分钟都撑不下去。”
他想了一阵,什么也没表示。
“说下去。”他说。
“眼下,我只是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说,“也许到头来我会找到什么可做的事情,也许找不到什么可做的。就目前而言,我不想做什么。”
他点点头。草草记录着。
“你什么时候离开军队的?”他问。
“六个月前,”我说,“也就是四月里。”
“你从那以后是否工作过?”他问。
“你开玩笑啊。”我说,“你最近一次找工作是什么时候?”
“四月里。”他学着我的口气说,“六个月前。我得到了这份工作。”
“好啊,运气不错,芬雷。”我说。
我想不起还有什么可说的。芬雷朝我凝视片刻。
“你靠什么过日子?”他问,“你是什么军阶?”
“少校。”我回答,“当他们把你一脚踢开时总该付一笔费用的。大部分钱还留着没花呢。我尽量让这笔钱多留些日子,你明白?”
一阵长长的沉默。芬雷用钢笔尾部有节奏地在桌上叩着。
“那么,让我们说说最近这二十四小时吧。”他说。
我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被套进麻烦里了。
“我是乘灰狗长途车过来的。”我说,“在乡村公路那儿下的车。那是早上八点。然后一路走到镇上,到了那家餐厅,要了早饭,我正吃着你们的人就冲进来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你在这儿有事要办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棒槌学堂·出品
“我没有工作。”我说,“我在任何地方都没什么事儿。”
他写了下来。
“你在哪儿上的车?”他问。
“在坦帕。”我说,“昨晚半夜时离开那儿的。”
“佛罗里达的坦帕吗?”他问。
我点点头。他“吱嘎”一声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灰狗长途车的时刻表,迅速浏览起来,细长的棕色手指沿着页面往下检索。这是一个极端认真的人。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这是一趟快车,”他说,“穿过北边直达亚特兰大。到那儿是早上九点钟,并不是今早八点在这儿停下。”
我摇摇头。
“我叫司机停下的。”我解释说,“他说他不能停车,不过还是停了。只是因为我的要求而停下的,他让我下车了。”
“你以前来过这儿吗?”他问。
我又摇摇头。
“你有家人在这儿?”他问。
“没有。”我说。
“你的家人在什么地方?”他问。
“一个兄弟在华盛顿特区。”我说,“在财政部工作。”
“佐治亚有你的朋友吗?”他问。
“没有。”我说。
芬雷记了下来。然后又是老半天的沉默。我知道下面一个问题是什么。
“那么为什么?”他问,“为什么偏在不到站的地方下车,冒雨走了整整十四英里路,跑到一个你完全没有理由来的地方来?”
这是一个更为要命的问题。芬雷偏偏把它挑了出来。俨然是法庭上的公诉人。
对这个问题,我也拿不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答案。
“我怎么对你说呢?”我说,“这是一个犹豫不决的决定。我心里很烦。我得去什么地方转转,是不是?”
“但为什么是这儿?”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车上坐在我边上那人有一张地图,我就随便挑了这儿下车。心想,我也许能绕回到海湾那儿去,更往西边去,也许吧。”
“你随机挑了这个地方?”芬雷说,“你这么说,难道就能蒙混过去?你怎么就挑上这个地方了?这不过是个地名,地图上的一个点。你必定有某种理由。”
我点点头。
“我想不妨来这儿找找‘瞎子布莱克’【注】”我说。
【注】“瞎子布莱克”(BlindBlake,1895—1937,一说1893—1933),原名阿瑟(Arthur),美国黑人布鲁斯吉他手、歌手,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影响甚巨,代表作有《瞎子阿瑟的崩溃》、《西海岸布鲁斯》等。有关其生平事略流传着各种说法,有人认为他是在芝加哥被人谋杀的。
“这‘瞎子布莱克’是什么人?”他问。
他那副斟酌不定的架势,看上去就像是电脑在对弈中审度着棋子的移动。谁是“瞎子布莱克”?我的朋友、我的敌人,还是我的帮凶、我的幕后操纵者,我的债权人,还是我的下一个被杀者?
“‘瞎子布莱克’是一个吉他手,”我说,“六十年前就死了,也许是被谋杀的。我的兄弟买过他的唱片,封套上写着这事儿发生在玛格雷夫。他写信跟我说起这事儿。提到今年春天他到这儿来过两三次了,趁着公差的机会。我想我在这儿下车,也许还能找找这事儿的线索。”
芬雷看来真是一头雾水。这个说法在他看来肯定是太牵强了。
以他的角度看来,他肯定觉得这事儿对我来说也有点不着边际。
“你来这儿找一个吉他手?”他问,“一个六十年前死去的吉他手?为什么?你是吉他手吗?”
“不是。”我说。
“你的兄弟是怎么写信告诉你的?”他问,“你没有地址又怎么收信?”
“他寄到我过去的军事单位。”我说,“他们把信转到我的银行账户,我从那个账户上领取离职金。他们把信转来时我正好在银行取款。”
他摇摇头。记了下来。
“灰狗车是半夜从坦帕启程,是吗?”他问。
我点点头。
“把你的车票给我看看。”他说。
“可能是在物证袋里,我想。”我告诉他,“我记得,贝克把我外套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塞进那个袋子了。斯蒂文森贴的标签。”
“司机能记得这回事吗?”芬雷问。
“也许吧。”我说,“那是一次破例的停靠。我得要求他,他才肯停。”
我开始成了一个旁观者。一切情景都变得抽象了。我和芬雷各自处于不同的角度。对于眼前的境况,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和他是同事,一起分析讨论一桩棘手的案子。
“为什么你不想工作呢?”芬雷问。
我耸耸肩。试图向他解释。
“因为我不想工作。”我说,“我当差十三年,到头来却无处可去。我觉得我一直遵从他们指定的方式生活,一直在跟着他们走。现在我要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芬雷坐在那儿打量我。
“你在军队里有什么麻烦吗?”他问。
“不会比你在波士顿的时候麻烦多。”我说。
他吃了一惊。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你在波士顿呆了二十年。”我说,“这是你刚才告诉我的,芬雷。那么,你为什么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来呢?你本来应该拿上退休金,出去钓钓鱼了。去大峡谷或是随便什么地方。你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我的工作,雷切尔先生。”他说,“回答我的问题。”
我耸耸肩。
“去问军方吧。”我说。
“我会的。”他说,“你可以确信我会去问的。你有没有拿到荣誉退役证?”
“如果我没拿到荣誉退役证,他们会给我离职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