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二)(1 / 1)
说完,她又躺下来,吐出淡淡的一缕烟,仿佛事不关己并决心不介入这件事.不管啦,真是太愚蠢了!佐爱还是领缪法进入了卧室.屋里温暖而又宁静,散发着一股乙醚的气味,维里埃大街上偶尔有马车驶过,车轮发出低沉的声音,有点打破室内的寂静.娜娜的头枕在枕头上,面色很苍白,还没有入睡,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沉思冥想.她看见伯爵,一动没动,只嫣然一笑.
“啊!我的心肝,”她拖长声音悄声说道,“我原来以为永远再见不到你了.”
他俯下身子去吻她的头发,她感动了,真心诚意地对他谈到孩子,好象伯爵就是孩子的父亲.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但我感到很幸福!我做过不少梦,我真希望他不愧是你的孩子,现在一切都完了……不过,这样也许更好些.我不想给你生活中添一点麻烦.”
当他听说自己是孩子的父亲,感到很惊讶,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把一只胳膊搁在被子上.这时候,娜娜才发现他大惊失色,眼睛通红,嘴唇像发烧似的颤抖着.
“你到底怎么啦?”她问道,“难道你也病啦?”
“没有什么.”他不无痛苦地说道.
她用深情的目光瞧瞧他.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把站在那里收拾药瓶的佐爱打发走.等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她一把把他拉到身边,问道:“你怎么啦,亲爱的?……你眼泪汪汪,我看得很清楚……说出来吧,你来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对我说.”
“没有事情,真的没有事情,我向你保证.”他结结巴巴说道.可是他痛苦得喉咙哽住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了病人的房间,来了十分伤感,抽抽噎噎哭了,他把脸埋到被子里面,试图不让痛苦迸发出来.娜娜这下明白了,一定是罗丝.米尼翁下了狠心,把那封信寄走了.娜娜让他哭了一会儿.他哭得身子猛烈地抽搐着,连她躺着的床都被震动了.末了,她用慈母般的同情的口吻问道:
“你的家里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了吗?”
他点了点头.她停了一会,然后低声问道:
“那么,你全知道了吗?”
他又点点头.于是这间痛苦气氛甚浓的房间里顿时又沉静下来.昨天夜里,他参加完皇后举行的晚会后,回到家里就收到了萨比娜写给她的情人的那封信.他度过了痛苦不堪的一夜,他在思索着如何报仇.他早上就出来了,想缓和一下杀妻的念头.到了外面,他被六月早晨的风和日丽的气候陶醉了,报仇的念头一下子消失了,便来到娜娜家里.每当他在就生活中碰到不堪忍受的事情,就来这里,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摆脱痛苦,娜娜安慰他一下,他就会消气,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算了,冷静一下吧,”娜娜露出很善良的样子说道,“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是,当然不应该由我来让你睁开眼睛.你还记得吧,去年你就产生过一丝怀疑.后来由于我小心谨慎,事情才没有闹出来.总而言之,你还没有证据……当然罗!今天你有了一个证据,你心里很难过,这我能够理解.不过,这事不会影响你的声誉.现在你应该迁就这一既成事实.”
他不哭了.可是他仍然感到羞耻,尽管他早就对娜娜谈过他们夫妻间最隐秘的事.她不得不安慰他.要知道,她是女人,她什么话都听得进.他用低沉的声音随口说道:
“你在病中,缠住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来这里真愚蠢.我走啦.”
“别走.”她连忙说道,“你再留一下吧,也许我会给你出个好主意.不过,不要叫我说得太多,医生不让我多说话.”
最后他站起来,在卧室里来回走动着.于是,她问他: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要去掴那个男人的耳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噘了一下嘴,表示不赞成他这样做.
“这可真不是好办法……对你老婆呢?”
“我要去告她,我有证据的.”
“你一点也不高明,亲爱的.你这样做很愚蠢,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让你这样做.”
娜娜用极微弱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向他指出,决斗或打官司,不但无济于事,还会酿成丑闻.那样,会在一个星期内,成为报界奇闻;这是在拿他的生命来孤注一掷,他的宁静生活.他在宫廷中的高官地位.他的姓氏的荣誉都会受到很大影响;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是为了让别人来嘲笑自己.
“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嚷道,“我要报仇.”
“我的心肝,”她说道,“这些肮脏的事不当场抓住,就永远也报不了仇.”
他不说话了,接着嘟哝了一阵子.当然,他不是胆小鬼,但是他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他心一下里越来越感到不安,一种可怜感和羞耻感使他在狂怒之下,心软了下来.她决计以坦诚相待,对他什么都讲,这样她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打击.
“亲爱的,你苦恼的原因你想知道吗?……因为你自己也欺骗了你的妻子.嗯?你常常在外面过夜,不是为了消磨时间吧,你老婆可能起了疑心.那么,你凭什么责备她呢?她会回答说,你给她作出了榜样,你的嘴一下子就被封住了……亲爱的,你跑到这里气得踱来踱去的,不在家里把他们两人都杀死,原因就在这里.”
他被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得垂头丧气,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她突如其来的这番话终于把他说服了.娜娜住嘴了,喘了一口气;接着,她低声说道:
“啊!我累坏了.帮我往上躺躺.我身子一直在往下滑,我的头太低了.”
他帮她躺高了些,她舒了口气,感觉舒服多了.随后,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说打官司离婚会有一场好戏看.他应该能看出来,伯爵夫人的律师会提出娜娜来,让巴黎人都当作笑料吗?这样一来,我什么事都会张扬出去,她在游艺剧院演出的失败,她的公馆,她的生活,无一例外.啊!不行,她不希望搞得满城风雨!也许他会被一些下流女人怂勇着这么样做,借他的事为自己大肆宣传自己,但是,她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幸福.她把他拉了过来,把他的头按到枕头边,靠近自己的头,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温存地对他说道:
“听我说,我的心肝,你与你的老婆还是和好吧.”
他听了火冒三丈.这很难办到!他的肺都要气炸了,这样太丢脸了.然而她还是极温柔地劝他这样做.
“你还是与你老婆和好吧……你听到了吧,你总不愿意四处听人说是我让你离开你的家庭的吧?我的名声都被这败坏了,人家会对我怎么去想呢?……不过,你得发誓永远爱我,因为有朝一日你若同另外一个女人要好时,你就……”
他被泪水哽住了.他不停地吻她,打断了她的话,连声说道:
“你疯了,和好是办不到的事!”
“不,不,”娜娜又说,“必须和好……我将迁就你们.不管怎样,她是你的老婆,这人与你随便遇上一个女人就对我不忠诚是竭然不同的.”她仍然这样说下去,以良言相劝.她甚至谈到了天主.他以为是在听韦诺先生在讲话,老头子在训诫他,使他从罪孽中拯救出来时,就是这样说话的.不过,她并没有谈到要与他绝断关系,而是劝他左右逢源,在老婆和情妇之间做一个老好人,让她们两人各得其所,以致于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使每个人都没有烦恼,就像在人生不可避免的烦恼中,能够有幸福的睡眠一样.他俩的生活将毫不受影响,他依然是她的心肝宝贝,只不过他来的次数要略少一些,他不同她过夜时,就同伯爵夫人一起过夜.她已经精疲力竭了,轻轻舒了口气,最后又说道:
“总之,我觉得我真的做了一件好事……你会更加爱我的.”
房间又被寂静笼罩了.她闭起眼睛,躺在枕头上,脸色苍白.现在他听她的话了,说他不想让她说话太多,把她弄得太疲劳.整整过了一分钟,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悄声说道:
“再说钱吧,怎么办呢?如果你发起火来,钱从那儿来呢?……昨天拉博德特还来催讨那张本票的钱……我呀,什么也没有,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快没有了.”
然后,她又闭上眼睛,像死人一样.一抹愁云从缪法的脸上掠过.昨天晚上他受了大打击,他把不知怎样摆脱的手头拮据一事忘得一干二净.那张十万法郎的期票,延期过一次了,尽管持票人明确答应不转手,还是拿到市场上流通了.拉博德特装得一点儿也没办法的样子,把责任全推给弗朗西斯,说他以后再也不跟没有教养的人打交道了.这笔钱一定要付,伯爵绝对不能拒绝支付自己签过字的票据.此外,除了娜娜提出的各种新的要求以外,伯爵家里的花费也很铺张.伯爵夫人从丰岱特回来后,忽然变得奢侈起来,产生了上流社会自吹自擂中享受的欲望,他们的财产被这种欲望在吞噬着.人们在谈论她任性挥霍钱财,公馆被装修得焕然一新,花了五十万法郎来修缮米罗梅斯尼尔街的那座旧公馆,服装花费极其昂贵,大笔大笔钱不见了,象雪融化了,也可能送人了,伯爵夫人从不说钱到哪里去了.有两次,伯爵鼓足勇气提出钱的问题,想知道花在何处,可是伯爵夫人微微一笑,用古怪的神情望着他,他吓得不敢再问了,害怕她会回答得太明确了.他所以从娜娜手中接过达盖内作为女婿,是考虑到能把爱斯泰勒的嫁妆减少到二十万法郎,而年轻人负责其它一切筹办,自己毋庸操心,这门出乎意料的亲事,他还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