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重回校园（1 / 1）

妈妈死后，我整整睡了七天。中间醒来过几次，翻个身，又睡了过去。人睡着的时候，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忘记了悲伤，忘记了屈辱。

第八天的早晨，我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惊醒。

打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爸爸。那个在我15岁便离开我，和另一个年轻的女人私奔了的男人。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衣着光鲜，神采飞扬。

他说，七喜。他伸手要抱我。我推开了他。我说，我不认识你。

他说，我是你爸爸。

我15岁的时候我的爸爸就死了。我没有爸爸。我关上了门，将男人拒之门外。

他在外面一个劲的拍门，他喊我的名字。七喜，七喜。

我放他进来。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七喜，我是来接你的，你跟我走，我的生意做的很好。

我说，你还记得我。

他说，我一直记得你。

我说，那妈妈呢，你记得她吗。她已经死了。

他说，七喜，我对不起你 。

我说，对不起就可以结束一切吗。这两年我们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而你呢，你在哪里。外婆死了 ，妈妈死了。我杀了人，我做了小姐。这些你都知道吗。

他在妈妈的骨灰盒前跪下了。他流着泪，他说，我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七喜。

我赶他走。我说，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妈妈是不会原谅你的。

他说，七喜，你真的不和我走吗。他掏出了一沓纸币。他说，这是两万块，给你的生活费，不够的话我还会寄的。

我拒绝了。彻底的拒绝了。

他走了。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眼泪。

我抱着妈妈的骨灰盒痛哭。

我参加了高考补习班。我又开始了读书生活。同桌是一个叫黛玉的女孩。大眼睛，皮肤白净，温柔乖巧。她把从家里带来的牛肉干放在桌面上，她说，七喜，你吃。我们坐在最后的一排，我们吃着牛肉干。

下了晚自习。我们去学校的操场上散步。我掏出一支烟，点燃。妈妈死后，我便开始抽烟。想妈妈的时候，便一根接着一根抽。

黛玉说，七喜，你抽烟。表情惊讶。

我吐了个烟圈，我说，我杀过人，你信吗。

不信，你怎么会杀人呢。

我笑，我说，和你开玩笑的。我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我说，黛玉，我们去爬软梯吧。

黛玉说，天太黑了，小心掉下来，还是白天去玩吧。

我不怕。我拉着黛玉的手在夜晚的操场上奔跑。我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咚咚。寂寞的。

我双手攀着软梯，一级一级，向上爬。我爬上了最顶端，将腿伸过去，坐在了上边。夜晚的凉风吹起了我的卷曲的黑发。我闭着眼睛。我听到了黛玉的声音，她在下边喊，七喜，快下来，危险。

我向下望去。黑暗中，黛玉的身影模糊不清。

我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在上边坐一会儿。

仰头望天上的星星，感觉离得很近，很近。秋天的夜晚，繁星璀璨。我想起了少年时候，和花朵并排躺在阳台上，看天上闪烁的星星，寂寞地闪动。我们的手指握在一起，我们说永远不分开。

从软梯上下来的时候，黛玉还站在那里，等我。

我说，你还没有走。

她说，我在等你。

我说，黛玉，别对我那么好。我不相信友情。10岁的时候就不相信了。我注视着黛玉好看的脸庞。我想到了花朵，那个同样有着好看的脸的女孩，10岁的时候对我说，七喜，我们不是同类人，我们不能做朋友。

黛玉说，我们都是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做朋友。

因为我们不是同类人，我杀过人。

黛玉握住了我的手，她说，七喜，你骗我，你没有杀人。你的手指如此瘦弱，你怎么会杀人呢。

语文老师是一个中年妇女，戴眼睛，烫发，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她在班上念我的作文。她说，七喜的作文写得最好。下课的时候，她叫我去她的办公室。她说，七喜，老师想告诉你，你的文字太阴暗了。17岁的女孩，风华正茂，为什么不写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

我说，老师，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理解我的文字，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过着怎样的生活。

自修课上，我给林老师写信，告诉他妈妈已经死了，我正在一所高考补习学校学习。还告诉他第一次模拟考试我考了第十名。很快就收到了林老师的回信。他说，七喜，得知你妈妈的死讯，我很难过。很多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谁都无能为力。但我希望你好。你一定会好的。我相信。

读完林老师的信，我问黛玉，你相信命运吗。

黛玉点点头。她说，有的人天生命好，有的人天生命不好。

我摇头，坚决地摇头。我不相信命运。

黛玉说，七喜，顺其自然会活得开心的。

下了晚自习，一个人踩着单车回家。用力地蹬，车轮飞快地转着。脑袋里想着白天老师讲过的内容，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起做小姐的那段日子。凌晨5点，一个人骑破破的单车回家。累得快要睡着的时候，便张开嘴，猛吸几口清凉的空气。想起那段糜烂的日子，心情会越来越坏。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学习。不想做家务。抽很多的烟，然后便用被子蒙住头，睡觉。会很快地睡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每天都会擦拭妈妈的骨灰盒，认真的。然后开始给妈妈生前养得几盆花浇水。妈妈是爱花的，但养的都不是名贵的花，很普通的品种。仙人球，君子兰，月季花。我们买不起名贵的花。这些花都是妈妈从邻居家要来的。妈妈活着的时候，经常修剪她的花，我是不会修剪的，任其疯长。那盆月季已经长得很高了。妈妈死的那天，它开了花。红艳艳的花朵，绚丽夺目。仙人球的刺经常会刺痛我的手。微小的伤口，挤得时候，会有血流出。我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嘴里有甜甜的腥味。

房东来收房租的时候，我从钱包里掏出钱，给他，一分不差。他的粗壮的手指碰触我的脸。我说，请你把手拿开。

他说，七喜，别这么绝情，我还想和你睡觉。

我说，滚。

他说，我给钱，给钱还不行吗。

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向他砸去。他逃开了。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冬天很快就到了。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白雪皑皑。

因为天冷，楼房下面见不到成群成群的女人。偶尔会遇见一两个在外面走动的女人，穿着厚厚的衣服，脚步匆匆。楼房前面的那条水沟也已结冰，绿意意的冰层。闻不到令人作呕的恶臭。大雪覆盖了整条马路，看不到垃圾，也看不到小孩的大便。有车驶过的时候，只有汽油的味道，见不到尘土的踪影。路面接了冰，滑得很。不小心的时候就会摔倒，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

中午的时候，放学回家会看到几个小孩在马路上玩耍。跑着，跑着，便摔到了。没有人哭，趴起来的时候还会嘿嘿笑几声，然后接着跑，接着摔到。身上沾满了雪，小脸通红。女人倚在门口，操着手，喊自家的小孩吃饭，大声的。小孩们答应着，并不急着回家，往往过了很长时间才会回去。急性子的女人等不到了孩子，会出来，走到马路上，拖走自己的孩子。有的时候还会打几下，骂是家常便饭。工作了一天的男人从外面回来，戴厚厚的棉帽，嘴里呵着白气。眉毛上，睫毛上，外露的鼻毛上，挂着蓬松的冰花，白白的，毛茸茸的，像小时侯看过的武侠电视剧《白眉大侠》中的主人公，白眉大侠，喜欢抱打不平的男子，很多小孩子的偶像。

每天都睡得很晚，披着棉被，坐在暖气旁，看书。很累很累的时候，会去阳台上抽烟。双手扶着冰凉的栏杆，刺骨的冷穿透手心。这坐城市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远处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星在闪烁。我是不喜欢这座城市的，一点都不喜欢。它带给我的伤痛永远无法抹去。我要去远方，很很远的地方。但那个曾经说过要带我去远方的人，已经离我而去。所有爱我的人都离开了我，一个一个。四平，外婆，妈妈。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 ，但他们都与我无关。只有我一个人 ，活在自己的世界，孤零零的。我是不相信命运的 ，但为什么要让我承受如此之多，我只有17岁，仅仅17岁。

地上散落着烟蒂和各种复习资料，还有一台破旧的收音机，每天都用来收听音乐节目。喜欢那个叽叽喳喳的DJ。她说，只要梦想，就能成功。遇到喜欢的歌曲，会放下手中的笔，安静地倾听，有的时候，还会和歌手一起哼唱。但总觉得自己的音域不太宽泛，高音的部分怎么都上不去，换成假声，又显得不伦不类。小的时候，喜欢摇滚，激烈的表达方式。音乐响起的时候，整个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跟着摇晃。现在，更倾向于一些抒情的慢歌。委婉细腻，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聆听。买过很多的磁带，都是盗版的，放入劣质的录音机，听着听着就会卡带。拿出来，敲一敲，甩一甩，又可以继续播放。记得林笑颜有一个SONY的CD机，天天拿到教室，下课的时候，很多的人会围上去，争着要试听。林笑颜坐在中间，趾高气扬。她说，你们别抢，小心弄坏了，弄坏了你们赔不起。林笑颜的CD机只借给长相好看的男生。

黛玉每天都会带两个苹果去教室。一个她自己吃，一个给我。黛玉说，苹果有营养，吃了会学习好。两个女孩子，躲在桌子下面，啃苹果。

每次考试，都很紧张。发卷子的时候，更紧张。坐在椅子上，等着老师念自己的名字。心跳得很厉害，手心有细密的汗珠渗出。黛玉握住我的手，小声说，七喜，我们都会考高分的。终于听到老师念自己的名字，惶惶张张地走上讲台，从老师手中接过卷子，哆嗦着。紧张而匆匆地瞥一眼最上面那个令人揪心的阿拉伯数字。悬着的心突然一下子放了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兴奋。不错的分数。

发完卷子，老师会公布名次。我排第三名。老师说，我们班进步最快的同学是七喜。刚来的时候，七喜的成绩是最差，但现在她已经进入了前三名。希望同学们都向七喜同学学习。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黛玉说，七喜，你真棒。真诚的赞扬，发自内心，没有任何矫揉造作。

班级里，我只与黛玉一个人来往。走进教室的时候，我从来都是旁若无人，目不斜视。他们都说我高傲。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合群的女孩，一直都是。班主任找我谈话。他说你要和同学们多交流。我说我不知道如何和他们交流，在他们面前我无话可说，我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

黛玉说，七喜，我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坏话。

我说，别人说什么与我无关。

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女孩，七喜，他们不了解你。

没有人了解我，黛玉，包括你。但我会记得你的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