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高考(1 / 1)
冯是同班的一个男生,成绩很好。我们坐前后的座位,但没有讲过话。我每次进教室的时候,冯都会仰起脸,望着我。
自修课上,我收到了冯传过来的纸条。他说,七喜,晚自习结束后,一起去操场走走。
漆黑的夜晚,风很大。树枝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我的双手放在羽绒服的口袋。我说,什么事。
冯说,七喜,我喜欢你。
冯,你了解我吗。
冯摇头。他说,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一定会了解你的。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特立独行。
没有人会喜欢特立独行的女孩。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我的内心世界,我的过去。我走开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放寒假的时候,我收到了林老师写来的信。他说我放假后可以回小镇,和他一起过春节。我给林老师写了回信,我说我要利用假期的时间好好复习英语。我不想回到小镇,那个像梦魇一样的地方。
整整一个假期,我都在复习英语,很少出门。只有买烟的时候才会下楼。每天很早起床,开始读英语,大声地。我把初中时的英语课本翻出来,书新新的,好像未动过。每天晚上坚持背二十个单词。
转眼春节就到了。我只买了一副对联和两斤肉。和邻居借了糨糊,踩着凳子,将对联贴在门框上。然后开始和面,准备包饺子。
饺子刚包到一半的时候,黛玉来了。黛玉说,七喜,去我们家过除夕吧。
我跟着黛玉,坐公交车,去了黛玉的家。
黛玉的妈妈是小学老师,爸爸是邮政局局长,家里只有黛玉一个孩子 。
桌子上摆着各种水果,瓜子,还有好看的糖果。黛玉的妈妈将一枚糖放在我的掌心,她说,七喜,吃。
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围坐在热腾腾的饭桌旁,其乐融融。黛玉的爸爸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了我的碗里。他说,多吃点鱼,对大脑有好处。黛玉说个没完没了。她的妈妈说,快吃饭,吃完饭再说话。我很少讲话,低着头吃饭。
吃过饭,黛玉说要去放鞭炮。她的爸爸从仓房里抱来了各种式样的鞭炮。我们挑了一些,便下楼。黛玉的妈妈在阳台上喊,你们要小心。
院子里有很多人在放炮,大多数都是孩子,十一二岁的男孩。跑着,叫着,追逐着。远处放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亮的。
我点燃一支烟,蹲在地上,抽着。黛玉说,七喜,你不开心吗。我说,我只是想我的妈妈。黛玉将双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她说,七喜,开心一点,至少还有我这个朋友陪在你身边。我将烟熄灭,站起身,从黛玉的手里抽出了一支鞭炮,点燃,抛向了高空。荧光炮发出哧哧的声音,通体透明,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一支接一支地放炮,吸引了很多孩子,围观。他们仰起脸,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放完了手里最后一支花炮,我扬扬手说,没有了。小孩们跑开了。有一个小男孩走过来说,姐姐,你的花炮真好看。我摸着他的头顶,说,喜欢吗,喜欢的话姐姐就送给你。喜欢。他拼命地点头,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我说,你等着,我去拿。我快快地跑上楼,抱下了很多的花炮。孩子们又都围了过来,伸出手,说,我也要。我也要。
所有的花炮都分光了,我拽住了最后一个离开的孩子,说,快谢谢姐姐。
他说,谢谢姐姐。很乖的样子。
我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放他走了。
12点的钟声敲过后,我们便开始打牌。四个人围坐在桌子旁。我和黛玉的面前各放着一个削好的苹果。黛玉的妈妈削得。我们打对家。黛玉和她妈妈一家,我和黛玉的爸爸一家。她们总是输。黛玉说,妈妈太笨了,我要和爸爸一家。黛玉的妈妈和爸爸调换了位置。但还是赢不了。黛玉说,我手气不好。她的爸爸说,打牌的时候不能光盯着自己手中的牌,还要考虑对家。七喜就很懂得察言观色。我笑,我说,我只是比较顺利罢了。
初一的早晨。我要离开的时候,黛玉的妈妈为我准备了一大袋子的好吃的东西,让我带回家。他们全家将我送下楼,黛玉的爸爸说,七喜,常来玩。黛玉拉着我的手说,真希望你一直住在我们家,我会想你的。
晚上,我做了妈妈喜欢吃的几样菜,摆在妈妈的骨灰盒的下面,点了四枝白蜡,烧了很多的纸钱,都是大面额的。我跪在旁边,我说,妈妈,今天是初一,七喜请你回家,回来看看七喜,七喜很想很想你。屋里静悄悄的,蜡烛的火苗向上窜着,忽高忽低。我说,妈妈,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就请你现一下身,一下就可以。我只想看你一眼。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觉。我坐在那儿,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开学后不久,我便见到了林老师。林老师来这座城市出差。他拍着我的头顶说,七喜,你长高了,只是更瘦了。
我带林老师回家。
林老师摸着妈妈的骨灰盒说,我来看你了,有点晚了。他的眼泪落在了妈妈的骨灰盒上。
林老师走的时候塞给了我两百块钱。他说,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学习是很累人的。他还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日子过得很快。五月份的时候便开始照毕业照。这是我第一次照高中毕业照。那个高三,我没有毕业便离开了小镇,回到了这座城市。我站在最后一排,我的旁边是黛玉。我们的手握在一起。
冯来找我,他说,七喜,就要毕业了,可以和你照相吗。我同意了。我站在冯的旁边,面无表情。
冯说,你要报考哪里。
我说,南方的学校。
冯说,为什么要去南方。
我说,不喜欢这里,一直都想去南方。曾经有个人说过要带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他死了。
冯说,七喜,我们一起报考北京的学校吧。
我说,你还没有忘记我。
冯说,忘记一个人就是当你再想起她的时候不再有心痛的感觉,但每次看到你,我的心都会很痛,很痛。
我说,冯,对不起。
冯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不会拥有你,永远不会。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
某一刻,我的心有那么一点点痛,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走开了。我要去南方。一定要去。
高考的那几天我住在黛玉的家里。我和黛玉被分在了一个考场,每天都是她的爸爸开车接送我们。黛玉的妈妈做很多的菜,我却吃得很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起床,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去阳台抽烟。抽得很猛,咳嗽声惊醒了黛玉的妈妈。她将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她说,很紧张,是吗。
是的。
她将我搂在怀里,她说,孩子,没事的。你一定会考好的。
很久没有人这样抱我了。
我报考了南方的一所军校。不收取任何费用的学校。
我考了很高的分数,超出了录取线20分。收到面试通知书的时候,我欣喜若狂。我抱着妈妈的骨灰盒泪流满面,我说,妈妈,我如愿以偿了。我一直都不相信命运,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妈妈,你会替我高兴的,对吗。我多么希望你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陪我一起流泪。还有外婆,她希望我考上大学,妈妈,你可以告诉外婆,我考上了。她一定比谁都高兴。也许她还会说,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我给林老师打电话,我说我考上了军校。电话那边的林老师激动不已,他说,七喜,我知道你行的。你的妈妈一定会高兴的,她活着该有多好。
我握着听筒,沉默着。
林老师说,七喜,别伤心,你要高兴。
面试在这座城市最豪华的饭店举行。很多的人等在大厅里,考生都是由家长陪着的,开豪华的轿车。主考官走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家长都围了过去,一哄而上。我坐在角落里,一个人,看着眼前的嘈杂。后边不断有人挤上前去,掂起脚跟,伸长脖子。
我抽到了前面的号码,很快就轮到了我。
三个考官并排坐在一起。他们的面前放着一把椅子。中间的考官指着那把椅子说,坐吧。
我坐了下来。端端正正。我一点都不紧张,没有理由紧张。我要去南方,一定要去。
作过自我介绍。考官开始提问。左边的考官说,为什么要报考军校。
我说,军校不用花钱。
三个考官相互看了一眼,中间的考官说,父母从事什么职业。
我说,妈妈已经死了,我是孤儿。
三个考官又相互看了一眼,右边的考官说,你可以走了。
我说,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点点头。
走出饭店的大楼,我看见了旁边的KFC。突然有一种想进去的冲动。我翻翻口袋,所有的零钱加起来,九块八毛整。九块八,只有这么多,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我在KFC的门口徘徊了很长时间。我还是想进去,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下,自己为自己庆祝。这样说服了自己,我推开了KFC的门。
服务生说,您好,欢迎光临肯德鸡。他拖着地板,头都不抬。
我点了最便宜的汉堡。没有可乐,没有薯条,更没有鸡翅。
我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冷气开着,很舒服。不断有人进出。
我的旁边是一对情侣。点了很多东西。。单眼皮的女孩,噘起嘴等着男孩喂。男孩将蘸了酱的薯条放进了女孩嘴里。
窗外的行人熙熙攘攘。有几个民工摸样的人,张着嘴,歪着脖子,向里边张望。他们的身上满是泥巴。头发乱蓬蓬的。时髦的女孩挽着挺着大肚子的男人的胳膊。胳膊下夹着黑色皮包的男人,脚步匆匆,低着头,打着手机。几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打闹着,嬉笑着。这座城市,我生活了18年。但我一直与它格格不入,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座城市。陈腐庸俗。
我在KFC坐了很久,很久。华灯初上的时候,我才想起了回家。
没有坐公交车,一路步走着。内心是安静的。欣赏着过往的行人和路边的广告牌。想象着那座即将要前往的南方城市。蒙蒙的细雨,潮湿的空气,华丽的建筑。想着想着,便开心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