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妈妈，妈妈......（1 / 1）

我感冒了。我向李姐请假。李姐说，请假一天扣二百，这是公司的规定。

我没有请假，我坚持上班。拖着沉重的脑袋，流着鼻涕。喉咙干涩生疼，四肢软弱无力。第三天，我终于支撑不住了，给李姐打电话，请了假。

我没有钱买药。我躺在家里睡觉。盖很厚的被子，蒙着头，昏睡了两天两夜。没有吃任何东西。醒来的时候，感觉胃里很空，去厨房找吃的的时候，栽到在了地板上。鼻子里有血流出。我慢慢地挪动着虚弱的身体，爬进了厨房，找到了几天前吃剩的馒头。干瘪瘪的。我一阵欢喜，狼吞虎咽地将那个馒头吃进了肚里。然后拧开自来水，喝了很多。感觉肚子被撑起来的时候，我关上了水龙头。

刚去公司，李姐就喊我，七喜，快去换衣服。有回头客找你，来过好几次了。

我不想接客。我的身体太虚弱了。但我不能不接。

是第一次接的那个男人。他拉着我的手说，妹妹，有没有想我。

我望着他，面无表情。我没有说话，我不想说话。

他说，你那几天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

我说，我生病了。

他抬起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他说，要不要紧，有没有看医生。

我没有理会他的问候，我说，我给你洗澡吧。

他躺在床上，背朝上。他说，你会按摩吗。

我说，不会。

他说，随便按就行。我今天不想做。

我一阵高兴，在他的背上胡乱地捏着。

他说，妹妹真温柔。

他又说，看你的气质不像小姐，为什么要做小姐。

我妈妈治病需要很多钱。

和我干吧，也可以赚大钱的。

做什么。

他转过脸看了我一眼，他说，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做□□生意的。

我摇头，我说，我已经堕落了，不能再堕落下去了。

他给了我二百块的小费。我没有拒绝。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比谁都需要钱，为了钱，我才来做小姐的。

他走后，我一下子精神抖擞。又可以给妈妈买鸡了。

房东来收房租。他说，不交的话就搬走吧。

我说，再等两天吧，有了钱一定交上。

房东的小眼睛转个不停，在屋里扫了几下。他说，明天我还会来的，如果再交不上的话就搬走吧。

房东走了。摇晃着肥胖的身体。

我坐在床上发呆。明天，明天会有钱吗。

第二天早晨。我刚睡着，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房东站在门口，拉着脸。他说，我是来收房租的。

我说，我现在没有钱。

房东说，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交不上房租就走人。

求求您，宽限几天吧。我一定会交的。

我不是慈善家，你们交不上房租，我喝西北风啊。房东的口气生硬。

我搬走住哪里啊，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什么都没有，连尊严都没有。我喊着，向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房东说，不是我不同情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可怜你，谁可怜我。我是以出租房屋为生的，你不交房租我就没有钱花。穷人的日子不好过，你应该深有体会。

我真的没钱。

你欠我的总该还的。如果没钱就用身体来偿还。这是很公平的交易。你以为呢。

房东穿衣服的时候，说，七喜，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临走的时候，他在我的脸上拧了一下，他说，宝贝，真的很享受。

他打开门走了。我将他留下的烟盒砸在了门上。

我说，畜生，去死吧。

终于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从李姐手中接过工资单，我的兴奋一扫而光。19000，醒目的数字，黑字蓝纸。

我说，为什么这么少。合同上不是写着35000吗。

李姐说，公司的规定，新人只有这么多。

我端起手边的杯子，将里面的水泼在了李姐的脸上。我说，你是个贱人。然后便扬长而去。

我拿出一万元，准备给妈妈交住院费，剩下的九千元存入了银行。

去医院看妈妈，路过水果店，进去买了妈妈喜欢吃的苹果和香蕉。还打算给妈妈买一件漂亮的衣服。妈妈是爱美的。爸爸离开后，她便没有添置过任何衣服。一年四季，都穿那条褪了色的棕黄色裤子。两腿之间已经磨破。妈妈找来了布，从里边垫上，认真地缝好，接着穿。

拎着水果，走进医院的大门，看见了妈妈的一个病友的家属。他说，七喜，买水果了。

我说，今天发工资了。

他说，快去看看你妈妈吧。他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拎着水果，快快地上楼。

妈妈的病床前围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其中的一个医生将听诊器从耳朵上摘下来，他说，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我的左脚刚踏进病房的门，便听到了这句话。

我扔掉了手中的水果袋，冲上去，推开了那几个穿白大褂的人。

妈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书，妈妈，我是七喜。你睁开眼看看我。

妈妈躺在那里，安静的。她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她的手指冰凉。

我从地上捡起了一个苹果，放在妈妈的掌心，我说，妈妈，我给你买了水果，你爱吃的苹果。妈妈，我们有钱了，以后可以天天给你买水果了。

妈妈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我发了疯似的摇晃着她的僵硬的身体。妈妈掌心里的苹果落在了地上。我说，妈妈，妈妈，你说话呀，我是七喜。说好的我们要相依为命，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不等我来。

妈妈，妈妈。我扑在她的身上拼命地喊着。妈妈没有理会我。她始终没有理会我。

几个小护士将我拉起来。他们将妈妈的尸体推走了。

妈妈的一个病友说，你妈妈临终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她没有见上你最后一面，死不瞑目。

我给妈妈买了最好的寿衣和骨灰盒。

湖蓝色的真丝面料，光滑细腻。棕红色的寿字恣意覆盖。领口和袖口镶金色的边，手工缝制，做工精良。

桃色的木质骨灰盒，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上边有一个椭圆形的玻璃面罩，可以放四寸的照片。

寿衣店的老板说，孝顺的女儿，妈妈在天之灵一定会安息的。

我对化妆师说 ，妈妈是爱美的，你要认真给她化妆，花多少钱都可以。我在旁边，看着他给妈妈化妆。

死人的肌肤是灰色的，没有任何光泽。

化妆师先用清洁液洗掉了妈妈脸上的灰尘，然后开始涂上润肤霜和粉底液。脸上，脖子上。妈妈的脸开始变白。他给妈妈描了眉，涂了口红。我说，刷了腮红吧。那样看起来面色红润。

我跪在妈妈的旁边，掏出了新买的指甲油，给妈妈涂在了指甲盖上。鲜亮的玫红。是妈妈喜欢的颜色。我努力地扳直妈妈卷曲的手指，就像小的时候妈妈给我涂指甲油那样，认真的，一刷子，一刷子，自上而下，有条不紊。不小心，指甲油涂在了指甲盖以外的肌肤上，我便用化妆棉将它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十个指甲盖都涂好的时候，我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细细端详着。

我开始给妈妈梳头，轻柔的动作。我将妈妈的头发梳得油光可鉴。我拿出一面小镜子，照给妈妈看。我说，妈妈，我已学会了梳头，可是你却走了。

我把戴了17年的一块玉佩从脖子上取下来，挂在了妈妈的脖子上，然后将它放进她的衣服里边，扣好了领口的扣子。

化妆师说，还是取下来吧。一会儿火化的时候会被焚烧工人拿走的。

我说，那是外婆家祖传的护身符，它会保佑妈妈的在天之灵的。

躺在停尸床上的妈妈，妆容精致，衣着华丽。她闭着眼睛，端庄秀丽。我抚摩她身体的每个部位，我要将它们铭记于心。从此以后，我便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个世上，最疼我的这个人将永远地离我而去。我的惟一的亲人。

我说，妈妈，你就要和外婆团聚了，可是我呢，谁来管我。我才17岁，却成了孤儿。告诉我，妈妈，你会想我吗。我的眼泪滴在了妈妈的闭着的眼睛上，然后慢慢地，顺着妈妈的眼角淌了下来。

抱着妈妈的骨灰盒，从火葬场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多年不见的花朵。花朵穿一条黑色的吊带长裙，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七喜，真的是你。花朵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妈妈去世了。

我是来参加亲戚的葬礼。我已经考上了北大，明天就要去北京了。你结婚了吗。

我摇头。

花朵笑。好看的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她说，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和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化浓艳的妆。

我说，花朵，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们不是同类人，我们不能做朋友。

我抱着骨灰盒继续向前走，花朵叫我 。我回头。她说，七喜，你应该吃点好的，你太瘦了。

转过头的时候，我已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