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林笑颜（1 / 1）
妈妈寄来的生活费少的可怜。妈妈在给我的信中说，七喜，妈妈只能给你这么多。妈妈也无能为力。少的可怜的生活费，无论我如何节省，都不够花。我已经很久没有用卫生巾了，每个月来月经，只能用几毛钱一卷的劣质卫生纸。粗糙生硬。纸张泛黄，散发着难闻的刺鼻气味。垫在下部，很不舒服。走起路来，摩擦□□，有点疼。即使是这样，外婆还要唠叨个没完没了。她说，你只是来例假，又不是生孩子大出血，你不用那么浪费纸。我把折好的长条的卫生纸甩在外婆的面前说，那我以后不用了，这样你就高兴了，对吧。
我跑出去，在外面的小买部，一下子买了五包卫生巾，花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整整十元。这是我用来准备买胸罩的钱。我有两个胸罩，其中一个已经很破了，罩面千舱百孔，带子也失去了弹性，走路的时候常常会滑落下来。只剩下一个胸罩的时候，我只好每天晚上把它洗掉，然后拧到挤不出一点水分的时候，再凉起来，次日早晨上学的时候可以穿。有的时候，运气不好的话，我只能穿半干不湿的胸罩，很不舒服，总想用手将T恤的领口拉大一些，让风进去，好让我的胸罩快一点干。
我杀人后不久，妈妈便下岗了。那一阵子，妈妈的情绪坏透了，因为我，也因为她自己。她常常会无端地冲着我发脾气。她用扫帚把打我，一下，一下，很用力。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也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尽管我很痛。
妈妈说，你为什么不逃。你不逃走，我就打死你。
妈妈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扫帚，一边抽泣。我还是一动不动。
终于扫帚把断了两截，一截落在我的脚下，另一截在妈妈的手里，寂寞的，似乎在嘲笑什么。妈妈把手里的那一截也扔在地上，然后开始号啕大哭。她的头发散着，她的声音凄厉悲惨，仿佛死了人一样。
刚开始的时候，会有邻居来安慰妈妈。久而久之，大家都对妈妈的哭声习以为常了，再没有人来敲门了。
我是不会去管妈妈的。任她哭得死去活来。
我的皮肤的恢复能力很强。每次挨打后，不用管它，过不了几天，身上的伤痕便无影无踪。
妈妈下岗后不久就摆起了地摊，贩卖袜子和内衣，都是几元钱一件的劣质货。顾客都是这座城市里的最底层的人。做最肮脏的工作，赚最少的钱，住破烂拥挤的房子，讲话的声音很大，没完没了的砍价。就是这样一帮人，在养活着妈妈和我。他们兜里的钱邹巴巴的，湿津津的，散发着浓得化也化不开的汗味。
太阳底下，妈妈和其他的小商贩挤在一起，吆喝着。妈妈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她的脸是黑黢黢的，头发枯黄毛躁，嘴唇干裂。妈妈熟练地和顾客讨价还价，麻利地算帐。
我会一整天一整天坐在外婆门前的石墩上，不去学校上课，也不做别的事情。无所事事。小镇的狗和女人从我面前经过。狗拖着长长的舌头。女人穿拖鞋，怀里抱着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婴儿的脸肉都都的，有点脏，嘴里含着脱皮的塑料玩具，眼睛漆黑，喜欢盯着我看。我冲他们笑的时候，他们会发出格格的声音。小手欢快地扑腾着。
我光着脚，双手抱膝，仰头望着天空的云朵的时候就想起了四平。
外婆在院子里喊我的名字。撕声裂肺。
她说，你不要像个丧家犬一样，整天坐在那儿。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开始向南山的方向跑去。我的速度快得惊人，卷曲的黑发向后仰着，胸部拼命地上下颤抖。
南山的周围静悄悄的，四平的幕就在那里，寂寞地矗立着。
我的头发上插着野花。我爬上四平的墓碑。我说，四平，我很寂寞，你知道吗。我每天在外婆门前的石墩上等你，等你带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为什么还不来。
天黑的时候，我离开了四平的墓地，开始朝小镇的方向走。
秋天的夜晚。风很凉。知了和青蛙的叫声不绝于耳。路上没有人。偶尔能听到狗叫的声音。小镇的灯光隐隐约约。
外婆在门口等着我。她的旁边站着林老师。
外婆说，大晚上的，你又跑到哪里去撒野了。
我没有理会外婆，快快地走进院子。林老师叫我的名字。他说，七喜，我们一直在等你，很着急。
我说，我去了四平的墓地。
一个人去那里不安全，你知道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我很想他。
七喜，明天去学校上课好吗。你应该好好学习。
我没有说话，我点了点头。
林笑颜是校长的亲戚。肥胖的女孩，走起路来左右摇晃，喜欢穿紧绷绷的仔裤和T恤，腰部的赘肉突显着，一圈，一圈。同学们背地里都喊她鸭子。
班级里，林笑颜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是一些家境优越的女孩，经常成群结队，买一堆昂贵的零食，然后分给好看的男孩。
我是不喜欢林笑颜的。我怎么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呢。
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就坐在林笑颜的旁边。她摸着我的劣质的仔裤说，城里人还穿这种地摊货，没品位。她撇着嘴，蔑视的表情。
第二天，我便去找林老师，要求调换座位。
林笑颜一直都喜欢四平，死心塌地的。她给四平写了很多的信。信中还提到了我 。她写道，四平，我们应该在一起，只有我才是适合你的。那个身份不明的七喜根本不爱你。她有什么好啊，我至少比她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钱，七喜她能给你吗，她什么都给不了你，除了她的身体。四平，我是很爱很爱你的……
我要求四平把信念给我听的时候，四平便学着林笑颜的声音，娇嗲嗲的，翘着臀部，摇晃着身体。我笑得前仰后合。
读完信后，四平像林笑颜那样，左右摇晃着，走到我的面前，抓起我的手，深情地望着我，说，四平，我爱你。
这个时候，我便配合他，将表演进行下去。我说，笑颜，我也爱你。
爱个屁呀。谁爱她呀。四平一把将我抱起来，热烈地亲吻我。
我喜欢他的霸道。
我说，四平，你真的不爱林笑颜吗，一点都不爱吗。
四平说，如果我喜欢林笑颜，出门就被车撞死。
四平在一次打架中受了伤。四平住院期间，林笑颜每天都会去医院探望四平，拎很多的水果和补品。林笑颜每次去的时候，都会遇上我。我坐在四平的旁边，我们的耳朵里各塞一只耳机，听喜欢的音乐。
林笑颜看都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地坐下来，然后开始削苹果，专心致志。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四平，她说，你应该吃点营养品，你瘦了很多。她的手温柔地触摸四平英俊的脸。
我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四平说，林笑颜，你以后就不用来看我了，我这里有七喜，她会照顾我的。
林笑颜瞟了我一眼，说，她怎么能和我比，我有钱可以给你买补品，她可以吗。
四平握住了我的手，他说，七喜是我女朋友，无论她做什么，我都喜欢。
林笑颜站了起来，她激动地说，四平，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四平说，我爱的是七喜。
林笑颜跑了出去，哭着，她的笨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