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三峡星河影动摇(三)(1 / 1)
又过了几日,倒是风平浪静。缘蝶偶尔去找秦瑟聊天,闲时和云叙讨论剑法,和杜琦缨谈论江南风物,日子十分安闲。偏生缘蝶是个闲不住的,时不时提及白朔的案子,好奇带着不忿,想要解开谜底。
她去找过孙姓富商。
“老钱平日里很规矩。”
尽管不愿意,富商还是觉出了面前女子的压迫感,只得说出实话。“是他提出要乘这条船,也没告诉我原因。我们本来是要去扬州进货。可谁知……这下,他家里那几房姨太太和他几个儿女就惨了。”
看样子钱姓富商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而在缘蝶调查过船上工人后,发现那老妇人没什么家人,在船上工作了十余年之久,而且人是出了名的良善,绝没有什么仇家,事情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会是谁呢?又是谁想嫁祸自己?这个人能用白朔的招式杀他,看来和白朔也极为熟悉。那天听雷楚的言论,唐裕似乎有这个动机,可是若是他的话,却为何要为她说话呢?最重要的是,他如何将刀放进去?
缘蝶又去找唐裕,想看看能听出什么来。
唐裕见着她,似乎有些惊讶,等她说明是想来听听自己关于案子的看法时,不由得笑了。
“姑娘对这个案子倒有兴趣。”他一面说,一面招呼她喝茶。
缘蝶其实是个甚为粗心的,也不在乎面前是天下第一用毒世家的少主,端起杯子,一点不犹豫,抿了一口,道:“闲来无事罢了……”
唐裕笑道:“唐某自然可以将所知道的都告诉姑娘。不过请恕在下多言,姑娘今后在江湖上,可得记着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人生本来难得糊涂,何必这样追根究底呢?”
缘蝶不料他说出这话来,一时愣了愣,道:“多谢公子提醒……不过唐公子如何看出我是江湖人?”
唐裕道:“姑娘神光内敛,分明是内家高手,那天在甲板上更是全身都散发出杀气,唐某如何不知?”
“原来如此……”
唐裕看着她,忽然有些喟叹:“姑娘是初入江湖吧?需知在江湖上,并不是功夫高就安全,还要多加小心。”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了痛惜的神色,忽然又摇摇头道:“不多说了。我就我所了解的白朔讲给你听听吧。”
“我和白朔只见过几次面。他在江湖上口碑甚好,也从不与别人结梁子,再加上手里一把断水刀,这些年可说过得十分潇洒。‘抽刀断水’一式,更开创了快刀的新一派别。”
“白朔的为人,应当说比较谦和。他最好的兄弟,便是那‘霹雳掌’雷楚。这两人都是豪爽之
辈,最大的区别在于雷楚常混迹于勾栏场所,而白朔却是出了名的君子,据说多年不曾踏足风月场所。”
“他和雷楚此次前去余杭,应当也是有备而来。没想到竟在这里丧命。”
唐裕说完,深深叹息。却听缘蝶问道:“那么,白朔家里可有什么人么?”
“据我所知,他尚未娶妻,父母又过世得早。至于他有没有兄弟姐妹,我却不知道了。”
缘蝶听完,站起身来:“唐公子,我告辞了。”
唐裕道:“不知姑娘现在对案子有什么看法?”
缘蝶想了想,道:“我也没有什么头绪。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这三人并不是一人所杀。”
“哦?”唐裕挑了挑眉。
“富商的案件多半还是谋财害命,老妇人的我就不明白了。而白朔,我想还是仇杀。”缘蝶认真地说完,忽然又自嘲地笑笑:“其实我想这些做什么呢,既然到了江湖上,自然要看惯生死。”
她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缘蝶姑娘!”
缘蝶回头看他。
唐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艘船恐怕是有些古怪。姑娘要小心。”
缘蝶目中闪过一丝诧色,但她什么都没说。
有些古怪?这个唐裕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知道所有的原委?缘蝶思索了一会,将船上众人挨个想了一遍,发现还有一个人自己之前竟完全没注意到。
欧阳莫言。
原来这算命先生名字古怪,是有些道理的。他平日里如非必要,也从不开口,总是沉默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若是要他一算,开出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得他金口一开的人,必须为这位先生做一件事,无论这件事是什么。
如果不是他所推测的命运大多准确,这样的条件,估计他就算有几条命也早就魂归地府了。
远远看去,他和街上肮脏的乞丐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当初他上船时,自称是“神算”欧阳莫言,根本没人信他。可当他接连预测出富商和老妇人的死亡时,没人再敢怀疑他的身份了。
在缘蝶看来,这算命先生也是很可疑的人。哪有那么奇的事?说不定正是这古怪老头自己杀了人,还把“神算”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
她在欧阳莫言对面坐定,还在斟酌着怎样开口,对方却已经慢悠悠道:“你出生时,可有异象?”
缘蝶本来一肚子疑惑,一听这话,顿时变成满心激动。
她按捺住情绪,道:“有的。难道您知道些什么?”
欧阳莫言眼珠一转,笑道:“前尘种种,梦里成空。轮回不灭,倾天不休。我言尽于此,多的却是不能说了。”
缘蝶心潮起伏,在心里反反复复念着这几句。前尘种种?难道,梦中真的是前生的景象么?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此刻对这算命先生已多了份钦佩,她问道:“先生,你是什么时候上的船?”
欧阳莫言懒洋洋地答道:“你想问我这几个杀人的案子,直说便是。可惜我也不知道什么。或者我看出了一些迹象,但是不能告诉你。”
缘蝶无言以对。她本就非官府中人,之所以查这个案子,无非是凭着好奇和热血。
她道:“话虽如此,可船上血案频发,先生难道就不怕哪一日……?”
这句话听来竟有十分挑衅的意味,缘蝶自己也不禁埋怨自己。她紧紧盯住欧阳莫言的脸,看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没想到对方只是打了个呵欠,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下困得很,怕是不能再回答姑娘的问题了。”
缘蝶摇摇头,果然是“莫言”。
她正要抬脚离开,却听身后悠悠传来一句:“你记着真假之中自有分辨,就是了。”
缘蝶应了一声,又与云叙和杜琦缨一同用过晚膳,便一路慢慢走回房间去。她这一天忙活了这么久,收获并不多,想来也令人气闷。缘蝶打定主意不再理会此事,至于自己的冤屈,既然没事,那还是算了。从此以后,自己定要好好注意这样的事。
缘蝶疲惫地推开门去,抬起头瞳孔却猛地收缩!
那幅字上面,竟然有一滩耀目的血迹!那血色映着雪壁,非常刺目。
缘蝶这时才注意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她心里一紧:是谁又遇害了?
她四处看看,一时间没发现有别人,先松了一口气。
等等……什么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滴么?缘蝶倒抽一口冷气,蓦地冲至床前,一把掀起床帏!
这是……缘蝶连退几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上躺着那人唇角带笑,若是没有她喉咙上的可怖伤口和身上斑斑的血迹,人们只会以为她在熟睡。
那是秦瑟的丫鬟,萍儿。
可她怎么会死在这里?缘蝶只觉头痛欲裂。
缘蝶站在房中一动不动,路过的伙计一时好奇探头进来看了一眼,便骇声大叫。
缘蝶也不去管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心里充满了无奈。她以为不管就可以,没想到局势根本不容她
退却。这凶手似乎瞄上了她,决不罢休。
忽然听到一声惊呼,缘蝶听到是秦瑟,急忙抬头去看。
秦瑟定定看着床上的尸体,眼里渐渐涌起水汽。她嘴唇颤抖,似乎说不出话来。
缘蝶这几日和她相处,已经知道她一直和萍儿情同姐妹,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下惨然。
她轻声对秦瑟道:“我来房里时已经是这样。”
秦瑟全身都在颤抖,犹如风中的飘絮,柔弱而让人疼惜。她看了缘蝶一会,道:“我相信不是
你。可是……”
她忽然掩面离开。
缘蝶黯然站在原地,官差不多时就到,她只好再去一趟。临走前她还不忘对云叙和杜琦缨示意,
让他们别担心自己。
这一次的审讯再一次因为没有证据而草草收场。其实在中唐的民间,屈打成招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是参与审讯的官员都觉得那女子浑身都是寒意,往那里一站,便有一种凭空而来的压迫感,让人只想早早结束这场审讯。
缘蝶有些怅然地回到船上,虽然再一次被释放,她也知道这样的事要是再出一次,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虽不惧,可被人通缉总不见得是好事。可是凶手在暗她在明,缘蝶也不知道自
己能做什么,枉她长剑在手,却是一片茫然。
自己的房间是没法睡了,船上竟又没有空房,缘蝶没奈何只好去和杜琦缨挤在一起。
杜琦缨的房间和她的基本一样,只是墙上没有字幅,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着笔粗劣的山水画。
“别多想。好好睡吧,巫峡马上就到了,过了巫峡我就要下船了,你作什么打算?”
缘蝶的脸上一片迷惘:“我也不知道。此去扬州或者余杭,还有多远?”
杜琦缨点点头:“确切的我也说不清。确实可以先去扬州玩玩,如今那里的繁华富丽,在江南首屈一指。然后就可以经苏州前往余杭。算起来,到比武的时候,你应该正好到了余杭。你只管往扬州去便是。”
缘蝶道:“那么,我也一起下船,这船看来是呆不得了。姐姐,你下船后,是和姐夫会和吗?”
杜琦缨含笑点头:“正是,到时候为你引见引见。和他会和之后,我们可能会去往边陲,暂时就要分别了。”
缘蝶点点头,心中伤感,天下之大,江湖人又行踪不定,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再遇上?她在宫中没有亲热的姐姐,唯一亲近的哥哥又是个忙政事的主,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人让她倍感亲切,转眼却又要分离。
杜琦缨有心让她高兴,因笑道:“虽然以后漂泊四方,妹妹成亲可千万别落下我,姐姐可要来好好看看妹夫是怎样的人物。”
缘蝶羞得满脸绯红,只拿手去推她:“没正经!”忽然想起了于琮,脸上又是一黯。
杜琦缨看得分明,执了她的手叹道:“蝶儿,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可是你这一辈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总是在圈子里走不出来。”
缘蝶低下头:“我知道。”
杜琦缨笑:“你知道?我看云叙这小子就很不错,你干脆……”
话还没说完,缘蝶已经把她嘴巴捂住:“别说了。你说得别的还好,别拿我跟他说事。”她顿了顿,又道:“云叙确实是个好人。可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忘却往事,他又本有婚约在身,想来是没什么缘分的。”
杜琦缨心中暗叹,只得点点头。
一宿难眠。缘蝶知道自己已经坠入了某个圈套,可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前路黑暗,而她唯有握紧手中的剑前行。
往事和罪恶一起苏醒。
第二天醒来,神女峰已经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