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三峡星河影动摇(二)(1 / 1)
此时已近半夜,缘蝶一路向甲板走去,一个人也没有看到,直到眼前开阔,却看到空荡的甲板上竟有秦瑟还静静地倚在船栏上,晚风微微吹起她的裙裾,有一种神秘和飘渺之感。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见是缘蝶,笑了笑,轻声道:“姑娘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缘蝶点点头道:“睡不着。”
“姑娘可是有什么疑惑或心结?”秦瑟的笑容轻浅,让缘蝶觉得安心不少。
她默默伸出手去,握住船栏,盯了江面半晌才道:“我只是近来困于梦境,故有此感。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姑娘知道我的名字?”秦瑟道,“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缘蝶想了想,还是决定以真名相告:“缘蝶。”
秦瑟低声念了几遍,颔首:“姑娘的名字也是很有些意味的。不像秦瑟,烟花里呆久了的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丢掉了。”
缘蝶不料她竟提起这个,怕她伤心,于是斟酌道:“……其实秦姑娘不必太在意这个。人生一世,又有多少是能够自己主宰的?世事中的沉浮,和梦里的真幻一样,有多少人能辨清呢?我看秦姑娘蕙质兰心,一定能看透此节。”
秦瑟听到这里,似有所悟,道:“也许正是此理。缘蝶姑娘,你不是说你为梦境所困吗?其实人生百年也不过虚空一场,何来真幻之说?你心在此间时,此处就是真,反之亦然。而你亲身经历的事,,未必就是真事。你梦中的事,未必就是虚假。”
这最后一句切中了缘蝶的想法,她紧紧盯着秦瑟:“若两者皆为真,又如何?若二者皆不明,又如何?”
秦瑟道:“无论真假,都只在你。你若不明,便去探索。总会有明白的一天。”
缘蝶不再开口。她当初离宫时,保定寻求人生真意的信念,如今却被这一个奇怪的梦境搅得心神烦乱。那梦境中人分明曾与自己有过许多纠葛,而她在与于琮决裂后,已经不愿意再作世间痴儿中的一名。就算真有前世,今生的她,难道还抱着那些往事活着?
一念及此,缘蝶觉得心中轻松了很多。天意如何她并不想揣测,一切随缘就好。
晚风中的凉意逐渐有些沁人,缘蝶抬眸看去,宽阔的江面上水波映着月光,粼粼的细浪仿佛万千银鲤正翻腾其中。月夜赏此江面,对她是头一遭,缘蝶心情为之一畅。
秦瑟在她身旁,也不知在想什么,垂了头看向江面,一时间出奇的静谧。
那一夜的交谈,让缘蝶对秦瑟有了知己之感。秦瑟是那样温雅的女子,身上没有一点江湖人的压迫感,也没有脂粉气,淡淡如水,和杜琦缨的英姿飒爽,明丽亲切完全不同,却都在初见时就让她喜欢。她钦佩着秦瑟,怜惜着秦瑟,好奇着秦瑟是怎样离开了菱歌坊。
缘蝶回房后便睡下,哪知第二天起床后船上竟乱成一团,问了才知道,昨天夜里竟然又有人遇害!惨遭杀害的正是江湖人称“断水刀”的白朔!
“什么时辰遇害?”缘蝶皱眉问道。
云叙道:“发现他已经是辰时,死在他自己的卧房中,夜里就连他隔壁的雷楚也没听到半点响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已经惊动了官府,很快会有人来查。”
这样蹊跷?缘蝶挑挑眉,看来这船一定有些古怪,一连死了三个人,中途靠岸时上来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想来凶手一定就在众人中间。可会是谁呢?死的三个人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系啊。白朔不提,据说那老妇人和富商是素昧平生。更何况,凶手的动机也令人迷惑,若说杀富商是为了钱,杀老妇人是干什么?就算略去不提,这第三个死的,却为何不是那另一个富商?
缘蝶正在思索,看到举个官差模样的人已经走上船来,进了白朔的房间。
缘蝶和云叙也靠近去看。待到门口时,缘蝶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探头一看,便惊骇不已。
白朔的身体仰躺在地,衣衫破碎,尽染血污。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胸腹之间有一个巨大的十字伤口,血液已经凝结,呈现出暗红色。
房间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而白朔的表情凝固在一个似喜非喜的笑容上,非常诡异。
缘蝶看得直皱眉,却听耳边一个声音叹道:“白朔兄竟然死在了他自己的成名绝技上,真事天意弄人。”
缘蝶转头一看,说话的是那唐裕,他注视着白朔,脸上有痛惜的表情。见缘蝶看着自己,他解释道:“白朔的称号,正是因为他的这一招‘抽刀断水’速度极快,在一瞬间就能将敌人胸腹剖开。他身上这个伤口,应该正是这一招留下的。”
唐裕又道:“据我所知,刀法能快到这个地步的,整个江湖也找不出几个。”
缘蝶愕然:“这么说,凶手功夫极高,而且一定和他有仇……所以才会这样羞辱他……可是,看他的表情,好像是见到了什么故人……而且,依你所说,这船上谁有这样的能力呢?”
唐裕道:“姑娘也认为是这船上的人杀的?”
缘蝶还没答话,就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血债必血偿。白朔的仇,我自然会为他报。至于凶手的目的,也休想达到。”
这话说的好像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缘蝶想着,看到雷楚铁青着脸倚在门边,目光凶狠地盯着唐裕。
唐裕笑笑,道:“久闻二位相交甚笃,看来果不其然。雷少侠有这个心,白兄地下有知,必然欣慰。”
雷楚听到这里,冷哼道:“姓唐的,你别装!这船上我们还认识谁,又会有谁有这个动机?你为了余杭的比武不择手段,我会不知?”
唐裕也不恼,只是敛容道:“唐少侠愿意怎么想在下也管不着。唐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会使出这样卑鄙残忍的手段?而且,既然唐某有能力使出这一招,当然能在擂台上打败他,何必先下手杀人?”
雷楚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先用毒,再下手?唐门之人,哪个不是用毒高手?哪个不是心狠手辣?”
缘蝶听到这里,心里竟也有了忿忿不平的感觉。她回思近来听到唐门总是有反应,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房里传来了声音:“致命伤是胸前刀伤,没有中毒。”
缘蝶和云叙一时间都觉得好笑,再看雷楚脸上青青白白,兀自嘴硬:“你这厮用了什么厉害□□,查都查不出来?”
唐裕脸上殊无笑意:“唐某用没用毒,天地可鉴。阁下若再辱及唐门,休怪我不客气。”
他说完,对着缘蝶和云叙点点头,便离开了。
官府查完后,说是船上众人都有嫌疑,一个个唤去盘问,又说要搜查房间。缘蝶正在甲板上休息,听说后十分不耐,奈何云叙劝了她许久,才答应去回答,谁知还没动身,就有人上来要拷起缘蝶。
“做什么?”缘蝶皱眉喝问。她眉间尽是煞气,吓得几个官差愣了愣。
听清缘由后,缘蝶冷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竟有人动到我头上。我跟你们去可以,要给我带镣铐,绝无可能。”
一时间争执不休,引来人群围观。
“到底怎么回事?”杜琦缨问云叙。
云叙为难地摇摇头,却听那为首的捕头道:“我们在你的房里搜出了白朔的刀,怎么是冤枉你?”
此话一出,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云叙脸色一沉,握紧了袖中剑柄。
缘蝶的脸色也是即将发作,她道:“不可能!”如果有刀,那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昨晚明明睡得很好,没有人进来过,早上离开时又锁好了门。难道是这船上的管事?
“怎么不可能?你的门锁完好,这船上只有管事的能进去,而他昨晚到现在一直和船工们呆在一起,很多人能见证!”
缘蝶冷冷瞪着捕头:“我说不是我。”她长袖微微一动,已经准备出剑。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轻轻的声音道:“不是她。”
众人都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美丽端方的女子款款而来,柔声道:“她昨晚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杀人这样的事。”正是秦瑟。
秦瑟走近后,又道:“缘蝶姑娘昨晚和我在甲板上谈心,我可以为她作证。”
那捕头面露难色:“不论怎么说,这一趟总是要走的。”
秦瑟道:“那,小女子也陪缘蝶姑娘去一趟可好?只是不能铐住我们。”
捕头还未答话,唐裕笑道:“这位捕头何必为难两个姑娘?就算不铐住她们,她们也不能逃了啊。”
缘蝶听到这句,暗笑,抬起头却看到唐裕对她眨了眨眼,一愣。
他知道自己会武功?可是自己穿着分明不是江湖人士,淡月剑也从未拿出来啊。缘蝶还在疑惑,就看到捕头已经妥协,便转头走了。
杜琦缨回头看到云叙身体绷直,直直盯着缘蝶离去的方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云兄弟还是回去吧,蝶儿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你还信不过她的剑法?”
云叙摇摇头:“能将刀放进她的房间,此人一定不简单。而蝶儿初入江湖,难免遭人暗算。再者她性子刚烈,我怕她应付不周,伤了自己。”
杜琦缨道:“可是为今之计,也只有见机行事。若将事情闹大,便不好收拾了。”
云叙点头道:“我明白。但是若有人伤到她,我绝不能容忍。”
当晚缘蝶果然安然回来,云叙问她,她答道:“案子还会继续查,我应该没事了。多亏了秦瑟,若没有她,这次还真讲不清楚了,少不得要拔剑。”
半晌,云叙听她喃喃:“都说青楼女子最无情,如今看来是不对的。我和她不过一面之交,她却能为我担当这种干系。”
云叙不禁笑道:“蝶儿又多了一个朋友么?”
谁知缘蝶竟极认真地看着他,答道:“是知己。她能懂我,真的。”眼波盈盈。
云叙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感动夹杂着酸楚,只能低声道:“那就好。”
心里有许多的想法,只是不能说给她听。
自她与于琮婚变后,她和别人交往总是带着三分疏离,就算是和杜琦缨一见如故,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感情。他以为她就要把自己与他人隔离开过一辈子。没想到她和秦瑟相交几日,就已经引为知己。
如果能这样下去就好,他一直期待着她能够露出当年那样澄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