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栗深林兮惊层颠(一)(1 / 1)
“蝶儿,从官道上走的话,这里离长安太近,恐怕会被官兵追上。”赶了一夜的路,云叙的脸上已经满是倦意,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暗叹出远门果然是不简单。走了这一夜,也不知道才走出多远。
缘蝶点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可这一带人口并不多,我们选的又并非长安与西蜀的交通要道,暂且还不打紧。而官兵此刻也未必就反应过来我离宫的事。我先前想过,以我平日里不大露面的习性,姆妈她们又心知肚明,宫里至少要七日左右才能确定我已经离开。七日的时间,足够我们翻越秦岭,只要过了这个范围,要想找我就难了。尚书省那里,你昨晚也已经挂印离去。所以无论怎么说,目前逃避追捕还不是头等难事。”
“那还是从官道上走吧,”云叙看着她,笑了笑,“你准备得很充分,这些都早已想好。”
缘蝶叹道:“准备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此去究竟有多艰险,我也不知道。你我都从没离开过长安,如今却这样莽撞地跑了出来。”
云叙道:“没关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管走下去就是了。可是,你若想去江南,就算不从潼关去洛阳再南下,也应从商洛穿过伏牛山南下,为何我们一直往西南走呢?”
缘蝶淡淡地笑了:“你现在才问出来?亏你忍得。”她抬眼看了看东北方向:“本来打算从去副都那边,顺道还可以去华山看看,可是那条路人太多,有被认出来的危险。我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想去三峡看看。”
“三峡?”
“对,巫山神女的故事听过多年,一定要去。我想往南越过汉水,翻过大巴山,去三峡看看。”
云叙一时间哑然,她说得轻松,却不知这一来,一路上全是穷山恶水,就算两人有武艺在身,又带足了干粮,要走这么远的路也非易事。
可是她既然这样想去,少不得要走这一遭了。
“光凭脚力,这样的路程确实太远,如果宫中的地图没错的话,一路上还是可以找个市镇买匹马的。”缘蝶看着他,说道。
他颔首:“好。”她说得头头是道,使他也对这旅程充满了信心。
甫出长安,无数的艰险就摆在了眼前。舒适安逸的生活,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
两人赶了一夜的路,已经极为疲惫,又咬着牙继续奔波了一日,待夜幕降临之时,已经累得双脚发软。
“就在这里休息吧。”云叙道。
缘蝶点点头。看看官道上肯定是不能睡,她抬步走进了旁边的树林。
“如何打算?”,云叙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大树,“我看就睡树上好了。”
缘蝶无奈地看着那枝桠,要睡在上面?早知道在宫里就练习一下了,如今这样会不会摔下来?
她愣愣看着枝桠,没想到真有一日,要过上风餐露宿的日子。
不过为免野兽袭击,似乎也只好这样了。
她轻轻地跃上树去,挑了根不高不低的合适枝桠,坐了上去,又从包袱里找出一根丝带,牢牢地把自己绑缚在树枝上。
她倚着枝干,看着云叙也上树来,在离她不远的枝干上坐上去,长长地舒了口气。
“真是奇特的体验啊。”云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她说。
“还是没想到出宫要经历这些。”缘蝶道。
云叙笑着:“很累对不对?可是一想到那些大侠都会吃这样的苦,就不觉得了。”
缘蝶看着他的笑脸,半晌不语,休息时她看了空中的明月许久,忽然轻轻问:“你真不后悔?明日就起程回去,也来得及。”
“放弃那一切,当真舍得?”
半晌得到没回答,她不由得转头看去,却发现云叙已经靠在树枝上睡着了。
月辉照在他脸上,使那张脸现出难得的软弱来。缘蝶看着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惆怅。
疲倦终是沉沉地压了上来,她渐渐也睡着了。
夜色下的山林并不平静,野兽出没,嚎叫声此起彼伏。声声犹如野鬼厉哭,令人怀疑是来自地狱
的声响。缘蝶的梦里,来回响着的都是凄厉的野兽叫声,睡得极不安稳。
不知道过了多久,缘蝶被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低头看下去,却被地面上亮闪闪的一片晃花了眼睛。
那是什么?缘蝶不由得揉了揉双眼,定神看去。
待她看清那物事,不由得惊恐万分。月光下的树林中,不知有多少毒蛇正在徐徐蠕动!满地的鳞片映着月光,荧光闪闪。
恰在此时,她感觉到腿上一紧,已经有蛇缠了上来!
缘蝶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动弹分毫。
这是怎么回事?然而不等她细想,身上的蛇已经由一条增加到了三条,蛇群还在移动,眼看就要覆盖上她的身体。
怎么办?拔剑的话她也没有把握在蛇开口咬自己之前把它们尽数消灭,可是就这样干坐着岂不是死路一条?
缘蝶左思右虑,背上的衣衫都被冷汗所浸湿。
她横下心来,正准备拔剑,却听到云叙低喝:“别动!”
原来他也已经醒来。云叙睡的地方要高些,暂时还没有蛇爬上去。
云叙皱眉看了看她身上的蛇,伸手在树干上一撑,身形晃到的瞬间,长剑也已经出鞘,只见白光一闪,缘蝶身上的三条毒蛇全部断成两截,纷纷掉了下去。
蛇血滴落到蛇群中,腥味引得蛇群嘶声大作,一时间狂性大发,争先恐后地往树上蹿。
云叙回剑斩落缘蝶身上的丝带,拉着她横掠出去,纵离了这棵树。
缘蝶这时才回过神来,惊魂甫定地问他:“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间冒出这么多蛇?”
云叙摇摇头:“这绝非偶然,但未必是针对我们。你看,这些蛇原本是要往北面去。应该是恰好遇上我们。”
缘蝶依言看去,见到除去围在他们刚才所处位置的蛇外,蛇群的确是在往东北而去。
云叙沉吟着:“这么庞大的蛇群如此作为,附近一定有人在指挥行动。仔细听听,看看是否有什么奇特的声音。”
缘蝶静下心来闭眼倾听,在蛇群刺耳的嘶嘶声之外,忽然听到了一个似有似无的乐声!
云叙也已经听到,两人点点头,并肩朝声音的方向掠去。
两人的足尖不时点在树梢上,提气又再次跃起,行进的速度十分惊人。月光明亮,两人借着惊人目力,看到沿路都是数不清的毒蛇,竟然还可看到一些业已破碎的衣物挂在较低的树杈上,血迹斑斑,有的竟还往下滴血。应当是与他们一样的路人,不幸遇到蛇群,尸骨都淹没在茫茫蛇海中。
缘蝶咬牙切齿道:“这是哪个伤天害理的干的好事?待会定不饶他。”
云叙神色黯然,默默点头。
不一会,就看到了蛇海中颇为奇异的一处。这里所有的蛇都朝向一棵树,似乎正在顶礼膜拜。而那棵大树的顶端树枝上,正坐着一个小女孩。
她年约十二三岁,笑吟吟地坐在那里,摇晃着双脚,正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乐器吹奏。随着她的乐音,蛇群缓缓起伏,仿佛舞蹈一般。
她的衣着一看便知是异族服饰,一身华丽的花裙银饰,满头的银花在月光下灼灼闪耀。
那张俏生生的瓜子脸上,水灵的双眼那样清澈,笑容又如此无辜,若不是她的左臂上还缠绕着一条嘶嘶吐信的斑斓毒蛇,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
她看着面前的两人,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乐器,甜甜地开口:“你们好。”声音软糯,稚弱而让人心生怜爱。
缘蝶一边心惊操纵蛇群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女孩,一边冷冷开口:“是你操纵蛇群伤人?”
小女孩眼珠转了转,笑道:“我本意是带着它们去一个地方,谁知道今晚竟让我练成了修习两年的‘百鬼夜行’之阵,此阵一出,自然需要生人血祭。”
缘蝶和云叙没听说过“百鬼夜行”是什么阵法,是以并不惊奇。若是换别人在此,听到这小女孩练成了苗疆的禁忌之术,就算没猜到这小女孩的身份,也已经转身就逃。
“不管你这是什么阵法,如此祸害无辜,实在有悖天理。”云叙沉声道。
小女孩不屑道:“祸害无辜?我若是驱赶它们到哪个城镇去,又岂止死这点人?皆因我近日有要事在身,这附近的贱民才躲过此劫。更何况这本来就是荒山野岭,死在野兽口中,又有什么稀奇?”
她脆生生的话刚一落地,又惊又怒的缘蝶已经一跃而起。淡月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稳稳地落到她掌心。
缘蝶咬着牙,剑尖直指小女孩!
那小女孩并不惊慌,一边起身后退,一边把那乐器又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缘蝶周围地面的蛇群忽然高高蹿起,一条条裹成一团,一瞬间就将她的身影淹没!
“蝶儿!”云叙拔剑欲上,却看到一道凌厉之极的剑光四处纵横,当空划开霹雳!接着一声爆响,裹住缘蝶的蛇群纷纷散去,空中扑簌簌落下无数的蛇血。
缘蝶持剑挥开四周的蛇,白皙的脸上沾着几滴鲜血,平添了几分狰狞,她杀气腾腾地瞪着小女孩:“小小年纪就这样残忍,今日若不教训你,不知道以后还要做多少坏事!”
下一刻,轻云和淡月的光芒在夜色中划出了绚丽的光芒。
小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操纵蛇群,以绝对的数量优势与两人周旋,一边默默沉吟着。
缘蝶和云叙对付着蛇群,虽然一时半会完全无碍,可眼看那毒蛇何止千万,而人的体力始终有限。再加上一个不留神,被哪一条咬上一口就万事皆休,两人边斗边努力向小女孩靠近。只要杀了她,蛇群无人指挥,接下来就容易得多了。
缘蝶额上已经渗出汗水,这般剧斗,实在太费心神。她没想到出师后第一仗竟是这般打斗。
“蝶儿”,云叙忽然对她开口,“我一人拦下我们两人周围的毒蛇一会应该问题不大,你去对付她。”
缘蝶点点头,猛地撤剑,掉头挥向小女孩。淡月剑倾注了她全身的力气,蓝光更盛,似欲择人而噬。
小女孩定神屏气地盯着淡月剑,好像是寻找什么,待长剑扫到眼前,才瞪大了双眼仰过身去,堪堪避过淡月的剑芒。
缘蝶不料她这一着,然而并不给那小女孩喘息的机会,淡月剑锋立时一转,便再次向小女孩削去。
小女孩咯咯直笑,娇小的身子转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再次从淡月的剑锋避开。饶是如此,她躲得极为惊险,头上的银花尽数落地,露出一头秀美的乌丝来。
一旦避开,小女孩又蹿出几丈远。缘蝶的轻功已经极为了得,而这小女孩似乎并不逊于她。
缘蝶正待追击,却听到那小女孩清脆的声音:“轻云淡月?不跟你们打拉!不过,只要你们继续拿着这两把剑,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她说完,把拇指凑到唇边一声呼哨,缘蝶便再次被大群毒蛇所包围。
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头吊睛白虎从林间猛地蹿出,载着那小女孩去远了。
奇异的乐声再次传来,缘蝶和云叙身边的蛇群忽然如潮水般退去。缘蝶提气正准备追上去,衣襟却被人拉住。
云叙对她摇摇头:“应该是追不上了,就算是追上了,我们也没有胜的把握。”
缘蝶叹了口气:“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
云叙关切地看着她:“你可有受伤?”
“没有,你呢?”
“无碍。今晚这事蹊跷之极,且不论这小女孩为何而来,她为什么辨清你手中的剑后就离开了?以这次对阵的情况看,她并不落下风。”
缘蝶道:“我总觉得,她给我极大的不安,似乎有什么很大的事将要发生。”
云叙安慰道:“你也别多想了,累了这么会,还是继续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两人重又择树休息了,好在后半夜总算是平静地过去,让它们好生睡了一觉。
若不是天亮后那一地的血迹,缘蝶真要以为昨夜所见都不过是一场梦。
那个诡异的小女孩和她的蛇,已经昭示着缘蝶和云叙的江湖之旅,注定会极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