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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CH 10 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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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10 潮

平铺直叙当日银行抢劫案的发生经过,死亡人质的验尸报告,被告李敬中的枪支检验报告,强调误杀罪名成立符合死者家属及公众利益,莫祈天检控官的开审陈词在童言深听来,略显苍白和平淡。听到中途,已觉失望,言深留意陪审员、听审人士的脸色,和天明相互眼神示意,原以为关伟仁派她来应战,这个新晋的女检控官必定有其优势和充分准备,即便私下有摆不上台面的约定,却未免缺少些挑战性。再去看关伟仁的神态时,却心下一惊,立即挺直身子,提醒自己不可轻敌——打过这样多年交道,言深不是不了解关伟仁。真正代表公众利益的控告,该是具有相当资质讲求技巧技术的,才不至于给公理、正义、独立、客观这些词汇蒙尘,而与之旗鼓相当的辩护,才能够还原法律本身追求的意义。

控方安排的证人陆续接受询问和交叉盘问,证人名单上包括抢劫案当时的人质,救援警察,法医,鉴识科警员,甚至已认罪判刑的绑匪。7名当时的人质和3位绑匪接受控方询问时候,言深只是在做详细记录,向法官表示暂时没有问题,但保留交叉盘问的权利。没有辩方的问题,莫祈天对证人的询问就显得无的放矢,是或非的回答也没有给陪审员一个关注的重点,几乎与李敬中的误杀毫无关系。

到当时在场的警员作证时候,言深才开始与控方进行交叉盘问,记录下每一位证人对于警方与劫匪混战中的场景描述。不同的证人给出的证词,对于任何一个场景的记忆不可能完全相同,拼凑到一起,都会有疑问产生,疑点利益归于被告。

第一天的审讯暂告结束,场面上略为平淡,下次开庭定于隔日上午。言深和天明收拾了文件,回办公室整理证人证词和录音。

裴森下班前给素暖电话,犹豫过后的第一句问候语是,“对不起,之前忽略你的感受和想法,我现在过去接你?”

接电话的人呆愣住,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心如鹿撞,想要倔强的拒绝,“不”字才要出口,还是选择听从心里的声音,“一句对不起就要原谅你,我会不会比上帝还宽容?”

话是笑着说的,夫妻间毕竟了解彼此的心性,裴森明白素暖已经从内心给他机会,“20分钟内到酒店门口,我们,我们好好谈一谈。”

素暖在更衣间换了衣服,等在酒店门口。即将要见面的人,的确需要敞开心怀谈一谈。结束连日的冷战和逃避,距离感和空白期,时间长的足够把自己和裴森的立场想清楚;见过童言深,许多疑惑在心内解开,决定也已暗暗做出。这段婚姻与世俗大众一般的不完美。没有诱惑顾虑,没有波折争吵,没有隐瞒欺骗,素暖不会天真到一心一意去追求根本不可能的两人关系,她却可以选择把握好两人的相对位置。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是努力之后还没有回报的,感情婚姻若可经营,她也可以尝试步步为营。

两个人哪里也没去,只是去超级市场买菜然后回家。素暖一个礼拜不在家,裴森的心思也不在饮食起居上,在警署附近和街边的餐馆或是胡乱解决。冰箱内的食材回到家后一一清理,素暖下厨煮拿手的小菜,裴森负责简单整理公寓,夫妻各有分工。

“我越渐了解到,两个人之间光有爱是不够的,”素暖践行她的心得体会,“还有理解,尊重和坦白,”所以她坦白,也需要另一半的坦白,“如果你真的拿到言笑的管养权,接下来会怎么做?带她回来跟我们一起生活,还是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和孩子?”

语气里的示弱和低落准确传达,将裴森积蓄的内疚和罪责感全部引燃——他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比重和分量在天秤上却是从无更改的倾斜向言笑,袁裴森年届35,同样是亲生子女,十岁的童言笑和素暖腹中未成形的生命,倾向性不言而喻。他很清楚,却不愿意自我坦承和面对,怕的就是对素暖的负疚感。

“我当然考虑过,”裴森答,红酒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有多久伴侣俩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平和安静心无旁骛的吃一顿饭,这一餐却使命重大的要挽救彼此的信任又或者可能会赔上各自的信任,“你和孩子,言笑,我们的家,还有童言深,甚至是我的工作。”

她应该要了解这个自己爱着的人,素暖自嘲的微微点头含笑,“可是拔河过,挣扎过,权衡过,你还是决定要争言笑的管养权?”

裴森点头,“我害怕过你和全家人都会责怪我没有责任感,”素暖点头表示的确如此,全家人都会站在她的阵营朝他丢道德石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是童言深隐瞒我的孩子,她当初就已经预设了我可能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偏左偏右都是背信弃义的舆论箭靶,童言深对他的预设预判更觉是奇耻大辱,“我想证明她是错的。”

素暖沉默着消化他这一番言论。倘若他不坦白,她的确无法站在袁裴森的角度平衡各方,也追不到裴森的思路和逻辑。盘中菜已渐凉,素暖再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裴森,”理智叫嚣着素暖把问句截止在这里,否则不知该如何收场,破坏这一餐的本意,“全家人要为你付出,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家、你的工作和前途,都是风险,”面对老公的不自知却无法控制自己砸碎磨砂玻璃的冲动,“证明童律师是错的,之后呢?”素暖退开椅子,站起来,用双手握拳来抵抗腹中胎动引致的疼痛感,“赔上这么多的代价,仅仅为了要向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证明你的自尊、骄傲、责任感,裴森,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她没有等他的答案转身去洗手间,单手撑着墙壁前行。裴森再迟钝也上前来扶住,焦急紧张,不知所措——需不需要去医院,马上回房间躺下,我可以做什么,有没有药,医生电话多少,我马上叫裴林过来,哪里疼——素暖苦笑着问,“裴森,你是要重头体验做父亲,还是要去费力讨好一个不需要父亲的孩子?”

言深和天明在办公室反复研究证人的证词和接下来该如何引导庭上辩论转向自己希望的方向。之后天明把话题转向袁太太今日的到访——他问言深,她和戴承早有没有登记过婚姻关系?

言深摇头。一趟夏威夷,她原以为在彼此心中已经确定“契约关系”的非必要性,袁裴森的突袭却让这种默契经受考验。在处理案情上,结束师徒的教授期后,她和戴承早几乎全是独立处理各自的案子,偶有交集也都会费思量去考虑对方的立场和顾虑,在处理感情上,她和戴之间无从分清楚主动与被动的相对位置。言深直陈她的顾虑,“这个时候我和戴的任何动作,都可能会被曲解为赢得管养权官司的手段,”一墙之隔,墙后的人不知是否已经离开,“我不能否认接受戴,言笑是一部分因素,却太害怕戴会就此根深蒂固的认为我们的感情基础太有目的性。”

童言深为世间想象的目光舆论而活,时刻都在考虑平衡和制衡,章天明逐渐才领会到这一点,而戴承早早已提醒过:这个女孩整日活在Balance和 Analysis之中。她嘴上说不在乎,却是拿着比大众更严苛的道德尺度标准考量自我,还要讲求追求过程的纯粹性,这一路走来所承受的压力其实都来自自身,换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天明反问,“是又怎么样?”

为这个预设了结果的问题,言深回应苦笑,童言深自己何尝不清楚自己的矛盾性所在,一部分是凡事讲求逻辑理性道理是非的童言深,一部分却要不断为了与世俗现实荒谬社会融入共存而斗争,这样多年,还是不肯妥协心内方正锐利的部分,“我没有办法跟自己和解。”

天明不知是该羡慕还是嘲笑。

第二堂开审,轮到辩方询问证人,言深请求庭上允许案情重现。轮流再次询问昨日的人质、绑匪和现场警员,调出银行内的录影搭建当时场景。逐个问道:你有没有亲眼看见我的当事人开枪?没有——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了;有——警察冲进去银行之后,能否记起我的当事人开枪的那一刻是在什么时候,什么位置,死者是在什么位置?

证人的证言在反复询问后开始出现矛盾,多人对当时场景的描述无法与当时的实际对等起来——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换言之,根本没有任何人亲眼看到,可以准确的证明和指控被告开枪。控方莫祈天将之归咎于当时现场情况混乱,其中的人物无法弄清楚全局是正常的事。

到法医和鉴识科警员作证时,言深第一次把“枪支走火”的可能性在公众前引导出来,借由鉴识科警员和法医犹豫惊讶后的共同疑虑不定的“这个可能性的确是有的,但……”

首先去注意的是法官。没有将枪支走火这一辩论要点写进庭前呈交的文件,等的就是这般效果。法官将双方律师叫到庭前,言深坚持这也是突然而生的想法和可能性,要求就这个论点给与辩方更多的准备时间。

媒体和听审人士哗然,章天明已经估想到后续发展的偏向。

因案子而沾染成功情绪的回到办公室,林楠告知,管养权案子的排期已经出来,订在下周二上午。言深握着水杯微微控制情绪,“恨不得明天就开庭,”过完周末才开庭,好比枪已经上了膛,却迟迟等不到开火的时机。

电话铃声响起,林楠示意来自关伟仁,言深和天明回到房间接听,放在扬声器状态。

从刚才庭外媒体和听审人士的反应,言深的策略初步成功。莫祈天回到办公室就被关伟仁叫去受教育,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应付,答不出所以然。关拨电话给言深,先是表面夸奖她的方式,后问对后续局势的估计。

言深直言不讳,“我希望律政署撤销检控。”

要律政司中途撤销检控,无异承认他们的失职和错误,关内心暗骂,“只要被告无罪释放不就可以了。”

“Ray,我从一开始要的就不只打赢而已,”她与天明眼神示意,“这个案子,根本是警方没有进行过全面侦查,没有足够证据,律政司从头就不想赢,否则你们不会私下找我,不符合检控政策及常规的案子,为什么宋先生还要批准检控?”言深尽量缓和自己的声调,“所以我们希望律政署主动撤销检控,承认错误。”

“Edith……”这个女人在工作中实在咄咄逼人,关伟仁在电话这边摇头苦笑,“等下一堂的进展,我会和宋司长谈论。”

不清楚童言深和关伟仁早前私下达成的协议,莫祈天站在关伟仁宽敞的办公室里,忧心忡忡。初出茅庐,关伟仁把这等万众瞩目的案子分配于己,莫祈天踏入检控人生的首战原本以为是美好开局,却因为无法准确把握案子本身和辩方律师而使自己陷入窘境。倘若下堂童言深果真步步进逼,在证据和疑点利益上取信于陪审团,或者将矛头指向警方侦查不利,要求律政司当庭撤销检控,丢面子和受打击的毕竟是自己。

却不得不偏向童言深的分析。证人在庭上被童言深问询到不知如何应答,证据的不充分和薄弱足以体见;若果真枪支走火,提请检控的依据本身就站不住脚,这点的确是警方侦查的疏忽和考虑不周,而自己也没有过反复的推敲和分析——经验不足的苦果从一开始就要吞进肚子,莫祈天说,“关检,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下堂开庭之前,我会想办法。”

关笑,“Karen,身为检控人员你有自己的独立性,可是,一名检控人员的首要责任是协助法庭找到真相,防止清白无辜的人被定罪。”

莫祈天点头退出,“是,我会先弄清楚事实。”

言深向女儿坦白真相之后,是如履薄冰的担心着女儿的情绪和心态转换,不希望让女儿认为生活就此会有变化,于是作息都照常。反而是戴连日都开车和童母去学校接言笑下课,陪她在楼下的公园玩耍,带去书店山顶看风景吃东西,跑步去半山,跟她讲历史讲原理;他一路陪着她的母亲走过,更是全程看着她成长,除了名义上名正言顺的叫做父亲外,戴承早身为好父亲的经验和实践都足有证明。这份父亲的爱,戴承早给得坦然自然,因为接受的小女孩从来没有挣扎,即便他知道言笑对于“亲生父亲”的概念是有的,小女孩也不会怀疑质疑除去父亲身份外给出的父亲的爱,还需要估价称量——所幸童言深没有把这点全数教授。

他与她讲为什么父亲母亲要对簿公堂,讲其中的感情和牵扯,讲分析的结果和预测,言笑是个小大人,是个充满“为什么”的问题女孩,戴悉数解答,这个心理和感情的转折期,有个正确的引导总是好的,而这些解答,戴相信身为当事人的言深肯定无法胜任。

戴电话中问言深,明日是否打算带言笑去庭上,言深握着听筒沉默。天底下没有多少人至为理性,更何况只是假装完全理性的童言深,戴不追问是与否,替她答,“我建议明天还是先不要带笑笑去了,想要带着她一起打仗,至少先把敌人摸清楚。”言深只是点头说嗯。

管养权争夺周二下午初次开庭。亏得素暖的思想动员,袁家全体到齐,袁老夫妇、裴林和素暖,坐在旁听席上。站在言深这边的,只有戴承早,母亲和林楠。

言深目光扫过,黯然嘲笑。这一家人怀着何种心态坐在这里团结一致要抢回言笑的管养权,好像天底下连抢劫偷窃都要团伙犯案成功率才比较高,罪恶感才会被均分。她居然曾经也想要融入这一家人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该受审判的究竟是谁。

温启智作为原告律师先行陈词,要求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条例,赋予袁裴森作为父亲对亲生女儿童言笑的完全管养权。简单陈述原告的诉讼理据:一当初童言深在袁童两人分手之后故意隐瞒孩子的亲生父亲,单方面剥夺袁裴森作为父亲的权利和义务,以及孩子拥有健全、完整家庭的可能性,对孩子的成长不利;二目前童言深仍为单身母亲,而旁听席上的袁家人能够也愿意希望给童言笑一个完整、功能齐备的家庭。

抛开“童言笑是否是袁裴森的亲生女儿”这个争论点,因为即便原告的DNA鉴定报告来路不正不能呈堂证明,法官也会在程序上另外安排亲子鉴定,只是浪费等待的时间而已——章天明代表言深陈述应诉方的优势,单亲妈妈独自抚养女儿长大,身体健康、学业优秀、品行兼优;母亲有正当职业,能够提供给女儿优渥的生活条件、教育条件、经济条件;要十岁的孩子接受新的家人,需要时间和相处,而非强行改变生活环境。

气氛原本尚算缓和,温启智的第二轮陈词却掀起波涛。温呈堂整本剪报——关于童言深大律师的剪报——作为“质疑童言深作为母亲给女儿的模范和榜样”的证据:媒体舆论对于童言深大律师的评价和报道基本可以概括为,不择手段,为钱为利,为富不仁,为人不齿,所代表的395宗过往案件其中50%被告人为谋杀嫌疑人、误杀嫌疑人、贩毒运毒人士、黑社会人士;接着呈堂童言深大律师的公开收入明细,至少10%以上的收入来源不明;之后又呈堂言笑五岁时被绑架的卷宗、在学校受欺负的书面证词、甚至之前在医院的受伤治疗记录,藉以证明言笑的成长因为童言深的品格道德而受到恶劣影响,而袁裴森身为警界高层,品行端正才是对女儿好的影响。

被激怒和侮辱了。言深估计过,却没有想到袁裴森居然真的会用这样的策略批判她的人生,借以争抢女儿。瞪着袁裴森回视她的目光,几乎拍桌子站起来。她去看法官的脸色,温启智所言所证全部是事实没有错,却是断章取义后的部分事实,若不马上反驳阻止法官相信的倾向,女儿也许就此被定夺了。

言深压住天明,自己站起来,举着手中从温启智处刚刚递来的剪报复本,“法官大人,应诉方从未从原诉方得到这些呈堂文件也无从研究,我质疑原告证据的偏颇、敌意、充分性,以及人身攻击和诽谤的成分。原诉方将媒体报道断章取义,择选对本人完全不利的片段以此作为呈堂证明,有失偏颇,报纸媒体的夸大事实引人眼球例来众人心中有数不能全信,甚至不能听信。”

她稍稍停顿,转向袁裴森的方向,“本人身为大律师,从业十年经手的案件超过400宗,其中132起民事伤亡原诉及上诉,49起刑事误杀原诉及上诉,84起谋杀原诉、定罪及判期刑期上诉,32起与危险药物有关,27单牵涉黑社会,还有其他杂项民事案件,本人自认在法律及职业范围内格尽职守,力尽原告被告、辩方律师的责任和义务,且收入来源正当,与本人对案件的付出相匹配,”是,这些童言深比谁都活得都清醒都心中有数,话到后程,她将目光转向坐在旁听席上的戴承早和母亲。她从来没有在人前为自己辩护,用数字向戴承早证明,身为徒弟她已努力做到心中无愧,戴承早微笑点头作为他的回应。

“对于女儿的照顾,这十年已经证明我可以给到她最基本的生活照顾和经济条件,还有良好启蒙和影响。呈堂的文件内法官大人可以找到言笑的老师、邻居、朋友对她的评价和成绩单,即便生活在单亲家庭,言笑一样能够得到充分和得体的照顾,补充一下,本港目前有超过50万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危险、病痛是孩子成长过程中必经的事情,身为母亲我无法完全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却会和我的女儿共同面对,教导她以后如何与危险病痛相处,”话说得太快太急,她使劲让自己慢下来,夹带更多的感情,“至于原诉方所说的因为道德缺陷而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我保留追究原诉人诽谤的权利,天底下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和事,我相信自己能够教授给孩子是非、对错真假和价值都不会偏离社会主流。”

长篇大论结束,言深深深呼吸,她不确定这番话能否挽救法官已经滑向袁裴森的心,也不确定这番对自己的辩解会造成别人心目中何种的观感,比如戴,比如袁裴森,比如章天明,比如孙素暖。

法官宣布休庭,下一堂时间定在周五上午,给双方私下和解的机会以及新呈堂文件的消化,另外她要听听小女孩童言笑自己的想法。

法官离开,双方收拾资料走出内庭,言深走到裴森近前,“袁裴森你太卑鄙了。”

“我的手段并不见得比你高明,”裴森答,身边站着温启智。

“袁裴森,你用这样恶毒的心思在你的女儿身上,究竟卑鄙的人是谁?”咬牙切齿着控制着自己的怒气。

“你肯承认言笑是我的亲生女儿了?”裴森举起手中的小型录音机,示意刚才的对话全部被录音,也示意他对之前童言深否认的嘲讽。

她堵在嘴边,无法言语。戴走到她身边,在众人前紧紧握住她仍在颤抖的右手,“袁Sir,温律师周五见。”

这意想不到的一出,不仅言深一边没有预计到,袁家人也没有想到。在下行的电梯里袁家人沉默站立。裴森接到戴承早的电话,“30分钟后言笑的学校门口见,”不给拒绝的机会就挂断。稍作考虑,他让裴林陪着家人先行回去,借口自己要返回警署。

戴做了安排,言深、天明和林楠回事务所研究后续,他则送母亲回家,并单独去接言笑。

不到半小时,各自停车,袁裴森和戴承早在言笑的学校门口碰面,还未到放学时刻。彼此心里都打了一阵鼓,踹度对方的旋律和重音,裴森前来赴约,隐约中已了然戴承早的目的是想劝自己和解。从无相交互动的历史,却通过另一个女人分析了解过对方——在戴眼中,袁裴森不过是个未经全世、凡事不计后果的年轻人,一帆风顺正义化身,在社会现实中跌撞之后,还不肯承认自我的轻率和肤浅;在裴森眼中,明明有妻室家庭还会爱上那样的童言深的戴承早,会吸引那样的童言深爱上的年长20岁的戴承早,只能物以类聚的归类为在道德和品性上满是缺陷的法律从业人士。

“你争到言笑的管养权之后呢?”戴承早放弃委婉试探的开场白。问的是和素暖同样考虑的问题,裴森心内陡然涌起抵抗情绪。对待所有事情他都经过无数的思前顾后,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的好奇、欲望、冲动战胜一切理性,却反而全世界都来问他结果和结局,而这个结果和结局他根本不想花费心思去斟酌去研磨。没有等到裴森的回答,戴再问,“为的是一时意气,满足自尊心,藉以伤害言深,还是你真的想要笑笑进入你现在的家庭?”

胸口的闷气明显上溢,需要靠深度呼气吸气缓解。不论远近亲疏,自己所有的决定都被一例解读为“意气”、“不理智”、“不考虑后果”,裴森去掏外套口袋里的烟。

“你的人生我无法苟同,这句话还真可笑,”戴继续说,引得裴森转头看他,“童言深的人生是什么样,没有参与过,你有什么资格评断?”

他几乎脱口反驳——难道你就有资格评断她——突又收住,反驳对方并不意味着自己就有立场,戴的话没有错,却将裴森的抵抗转化为厌恶感。戴承早这一句反问,已经为彼此的人生划清楚圈圈,大字报贴在他面前敬告:不在对方的圈圈内就不要妄自评论。但是,他从学生时代认识她,曾经并行,也曾经一度以为会携手同路走下去,最终的分道扬镳,袁裴森,真的是没有资格评断童言深的人生吗?

“你以为她这十多年过得很好吗,”嘴角微微的抽动,压抑住自己的嘲讽,戴的口吻转入低落,“你以为这十多年我们过得很好吗,”在袁裴森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好,他做不到又不愿意自欺欺人。

裴森消化着对方的表情和言语,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童言深这十年是怎样走过,等着戴承早说给他听。

但是戴没有说下去,扬扬头,“笑笑出来了,如果是想体验做父亲的心情,今晚你可以带笑笑走,晚上10点之前把她送回来。”

“笑……笑笑已经知道我是她爸爸?”

戴点头肯定。

“Daddy!”言笑奔跑向戴,却在看清戴身边转过身来的人时噶然停住,戴示意她走到近前。

言笑礼貌而镇定,朝向袁裴森说,“Uncle。”

“笑笑,”裴森尴尬着答。

戴将她拉在手边,“笑笑,今晚你愿不愿意跟你的亲生Daddy一起去吃饭?”

言笑抬头看着戴,再看裴森,吞下想要问出的“为什么”,点头,“妈妈知道吗?”

“我会跟你妈妈交待,功课如果还没有完成就早点回来,”戴将小女孩的手交给裴森,对着裴森说,“我会跟言深解释,先走了。”

第一次大手握着小手,低头看着抬头面对自己的女儿,裴森不知所措,心内盘桓着素暖和戴承早给出的难题:争到言笑的管养权之后呢——之后大概就是这样,父亲可以顺理成章的牵着女儿的手,蹲下身扶住女儿的肩膀问,“笑笑想去哪里?”女儿微微歪着头,视线直直看进他的眼睛。从来不是个中高手也不是经验老手,面对真实感情和眼前期待,他只有腼腆和羞涩的应对,“我们去吃晚餐好不好?”

战战兢兢问号结尾的句子,裴森不敢有任何肯定的句式,直到女儿反问,“我应该叫你爸爸吗?”

慌张哽塞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勉强微笑掩饰尴尬,“我是你的亲生爸爸,”他想伸手去抚开女儿额前停在睫毛上的刘海,想要小心翼翼的传递出他作为爸爸的关心和亲近,试探着的触角不知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反射,只能停在空气里,“不管你想怎么称呼,我都是。”

言笑考虑了一下,然后点头表示赞同,不管她称呼谁是她的Daddy,她一直想要知道的认识的都只是眼前这一位,母亲从来不愿谈起的人。关于——如果父亲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人生里是因为那个父亲从来不要她这个女儿,为什么袁裴森会突然想要跟母亲争夺她的管养权——这个疑惑,言笑已经请教过戴。学惯了母亲的逻辑和寻根刨底,许多疑惑和问题接踵而至,连日来把问号都提请戴,所以言笑懂得,眼前从未出现在人生里的父亲并非是因为私人原因而抛弃她们母女,与从母亲那里得来的解读些许冲突,小女孩的心结全部写在脸上,戴只得提醒和引导,“你妈妈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和你亲生父亲分手,她会隐瞒会欺骗你纯粹因为当时的境况和她的性格,所以没得责怪和追究谁对谁错。”记忆片段存储在心中,她记得,母亲的辛苦她也统统见证,却无法抵挡抵抗内里腾升的渴望和好奇:如果母亲当初从一开始就告诉父亲她的存在,如果他们从来没有分手分开过,如果父亲从小就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长大……心内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大,小女孩无法对其置若罔闻,她想知道亲生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亲生父亲是否和其他人一样爱她关心她。

学校门口的人潮从熙攘到三三两两,家长和孩子逐渐归巢。半蹲的姿势维持稍久,裴森一动不敢动,只等着女儿开口说话,脑中过滤无数可以带孩子一起吃晚饭的地点,或者干脆带孩子回家吃饭,也许可以打个电话给素暖。挣扎中,言笑说,“带你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好不好?那里有一家云吞面妈妈和我都最喜欢。”

裴森说好,站起来牵女儿的手,小女孩的手温暖而柔软。带她走向停车的地方。给她开门,让她爬进副驾驶位,把书包放到后座,绑好安全带,转回驾驶位,准备停当才向九龙出发。

目的地是一家路边摊。言笑熟惗的喊摊主陈伯,要一碗加荷包蛋的云吞面,问裴森想要些什么,“这里的炒河粉妈妈最喜欢,外婆喜欢加很多醋的牛腩面,我小时候就住在那间电器店楼上的房子里,窗户只可以看到这里,一看到闻到汤的香味,肚子就忍不住,”她转身指向窄仄的灰色唐楼。

裴森意外。在他的记忆里,童言深的生活不至于要住在这种地方,当年他们分手的时候,她也不是这样的境况。戴的反问句之前没有听进心里,短暂的记忆力却留存住片段:你以为她这十年过得好吗?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可能性,“你们住在这里?”

小女孩笑着答,“外婆说妈妈为了我要辛苦赚钱,存够了钱,我们才搬去现在住的地方,可是我觉得妈妈的钱好像永远都没办法赚够,我又不要钱,大人们好像都很辛苦,你和素暖阿姨也是吗?”

“你说什么?!”言深从座位上跳着站起来,“你怎么可以让袁裴森把言笑带走?戴!”

戴料到她的激动和反抗,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坐下来,语气纾缓告诉她自己和袁裴森之间的约定,要求她冷静沉着的应对,然后送她回家。客观来说,温启智用这样几乎可以算是上上佳的策略,达到最强的对言深的攻击打压;言深下午在庭上面对袁裴森一方对她的攻击打压而说出的一番辩白,以她的性格,已是最为激烈的反抗。双方的优势劣势在台面上透明清晰,袁裴森方却有位局外人可以单纯冷静理智的面对官司本身,而言深这边,过分的感情用事,已是败笔。戴比言深更明白,她也许承受不住任何在这场官司的失败,他能做的,只有专业上的帮助。抚养权官司的关键,已经从父母双方转移到女儿自身的意愿。戴尊重言笑自己的想法,给俩父女一次相处的机会未尝不可,但更有把握的,是戴相信言笑会做出如何的选择。

他尚未把真实想法告诉言深,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激动和害怕,许多东西他只能更勇敢更诚实的承认。戴把言深送回家,不做停留。

言深蜷在沙发上,另一边的母亲陪她坐着,比她镇定。下午在庭上的画面言论来回涌动,即便和天明已经商量了下一堂的对策却越发觉着自己的无把握。更无把握的是,戴居然让袁裴森把笑笑带出去,他会带她去哪做什么他想要怎么样,一向理智的人抓不准重点,咬着手指站起走去窗边,焦灼着看着楼下,又屋内来回穿梭,干脆拿了外套要出门,被母亲喝住,“笑笑不是被拐卖也不是被绑架,她是跟他的亲生爸爸一起,戴不是说了,10点之前一定回来。”

“妈,你也站在袁裴森那边?你也觉得我这个妈妈不称职?”

“连戴都可以接受,为什么你不接受,不管法官怎么判,袁裴森都是笑笑的亲生父亲。笑笑单独跟自己的亲生父亲相处一个晚上,又不是天大的过错。”

母亲说的对,她抓着门柄呆立在原地。她在害怕和担心什么?

门铃在9点半时响起,言深跳着去开门,女儿身后站着她的亲生父亲,手握在一起。裴森右手将书包递给言深,“我看笑笑今天应该很累了,”然后放开牵着的手蹲下给女孩一个脸颊吻,“洗个澡早点睡觉,晚安。”

“晚安爸爸,”言笑答。

言深的笑容近乎石化。父亲握着女儿的手,亲吻女儿的脸颊,女儿开心的说爸爸晚安,这一切太过自然,她突然醒悟自己害怕的是什么。满溢出来的愤闷强烈压抑着,不让它倾泻出来,才可以咬牙切齿的在女儿面前跟袁裴森说,“谢谢你送笑笑回来,再见。”

裴森的笑容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回答过再见之后转身离开,听见身后门合上的声响后按电梯的下行键。在单独一人的电梯间里,深呼气。

言深想问女儿的无数问题都没有办法开口。在客厅等着女儿洗完澡出来,给她牛奶和新衣服,用干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然后女儿问她,“妈妈,如果我想试试跟爸爸住在一起?”

她更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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