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须弥山(1 / 1)
郑之湄见过不少山脉。
青云山连碧锦绣,烟波浩渺。
渝都空桑山巍峨雄壮,气盖天地。
南疆十万大山重峦叠嶂,山高水险。
而须弥山——
同样高大绵延的山脉却像空中的湖水,水平如镜,通身都被盛大的佛光普照,金芒万丈。隔得老远就能够听到钟鼓声声,不响,可每一下都带着无上的圣大。
山麓有开放给老百姓上香拜佛的十八寺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香火鼎盛。
她和林惊羽在高空之上都能嗅到人间烟火气。
天音寺坐落在最高峰芥子山上,非人力无法到达。
但快要到山顶的时候,两人还是只能步行上去,因为佛气之盛,非佛门中人无法御空而入,否则就要被金光绞为碎末。
“青云门林惊羽、焚香谷云之湄,拜见天音寺方丈普泓大师。”这是郑之湄对着山寺前的一个扫地僧开口的话。
说完,她看着身边的人,好吧,他表情淡淡的,浑身好似氤氲着清冷的雾霭,其实想也知道,他对天音寺的人才不会有这般恭谦的态度。
那年轻的僧人看着他们两人,打了一佛礼,“原来是青云和焚香谷的施主,两位师兄师姐里边请,贫僧这就差人回禀方丈师兄。”
方丈师兄?
难道这个不起眼的僧人会是“普”字辈的大师?
当真佛法高深到了这种境界而一眼两眼都瞧不出来?
别说是郑之湄,林惊羽也微微皱眉。
看到他们的疑惑,对方开口解疑:“普泓大师伯已辞去方丈之位,如今天音寺方丈为我‘法’字辈大师兄法相。”
“因为天刑厉雷?”林惊羽问道。
那人步履一顿,“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在有惊无险,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林惊羽微蹙的眉心并没有舒展,也不知道是因为扫地僧没说清楚,还是对方张口闭口就是“阿弥陀佛”。
郑之湄拉着他的衣袖,伸手上去帮他抚平眉心,“这位师兄说了,有惊无险,你想问什么,等见到法相师兄,自然分明。”
“嗯。”他淡淡地应着。
法相邀他们后山相见。
她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按住林惊羽,“你知道的,法相师兄不是那样倨傲的人。”
后山见客确实说不太过去,但对方这么安排总有他的道理。
她知道惊羽的耐心在这里快要被磨光了。
僧人和尚们一举一动都极为平稳,换个简单通俗的词来说就是,慢。
走路慢,说话也慢,一句话一半都是佛语,还是那种拖音的调子。
主殿外,佛祖前,就算她没有那么的信佛,也还是对着巨大的佛像拜了拜,嗯,到底是信一点的。而林惊羽则直接背对过去,清高冷傲的性子发挥到极致。
好歹是人家的地方,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你怎么也装装样子。
否则对方怪罪下来,一言不合,岂不是在这里就要打起来。
佛祖面前,多罪过。
她理解,理解的同时更心疼,那种感同身受的心疼。
然而这一关他要是不过,他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好在,法相没让他们等太久。
后山就后山吧。
芥子后山是断崖。
郑之湄终于知道她对须弥山第一印象——水平如镜,是怎么来的。
那是一块高逾七丈、宽逾四丈的山壁。
笔直垂下,材质似玉非玉,光滑无比,倒映出天地美景,远近山脉,竟都在这玉壁之中。
法相身着红黄僧袍,就这么站在绝壁之前,即使周身佛气盛大,也渺小得如同草芥一样。
然而走进了才发现,那山壁之上居然有一道裂痕,一道碎裂这整块玉壁的裂痕。
“阿弥陀佛,林师弟,云师妹,青云一别,也许久未见了。”
身边的人是不会打招呼的,那就只能她来,“法相师兄,好久不见。”
林惊羽的注意显然放不到这些寒暄上,他开口就是正题:“无字玉壁为什么损坏?”他所了解的、有关于天音寺的各种,都是万师伯告诉他的。
无字玉壁,不知来历。
可还无天音寺出现的时候,便是须弥山中佛气最是肃穆祥瑞之处。
天音寺祖师在那无字玉壁之下领悟出世代相传下来的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由此奠定了天音寺一脉在天下修道中的地位。
可如今,它裂了。
法相叹道:“玉壁从天刑厉雷下救下渡劫之人,因此损毁。”
林惊羽黑眸暗沉,声色有些沙哑,“引发天刑厉雷的,是谁?”
“鬼厉施主。”
鬼厉。
张小凡……
林惊羽只问:“怎么回事?”
让他相信鬼厉会是天地不容的妖孽?怎么可能。
法相终于走上前来,走到了他们面前,“兽妖一战中,鬼厉施主体内三家功法相冲,又有噬血珠在侧,加之他心绪紊乱,家师普泓上人本就有意想要将他带回天音寺,岂料被陆师妹带走……”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原来,他们西去蛮荒,找到了魔教天书第五卷以压制噬血珠戾气,但天书高妙精深,缺少了第四无法上下成行,最终两人还是上了须弥山。”
僧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碎裂的玉壁,手中一颗颗捻着佛珠,“师父衔本门佛法最是高深的僧人在这里摆下伏魔大阵,一方面是想要化解噬血珠戾气,另一方面也是要平稳他体内的大梵般若。但——”
法相转过头来,“因缘际会,鬼厉施主道行修为极深,无意识便破了天音寺的伏魔大阵,可此阵以无上佛力而成,阵破之际谁也没想到会触动天劫。幸好有无字玉壁相救,可为此,师尊们都也重伤闭关。让人大叹的是,魔教天书第四卷,就藏在这山壁之中。”
天书。
无字玉壁。
郑之湄很惊讶。
魔教的东西,在万蝠古窟,在蛮荒,都正常。
可居然还在魔门!
这样的事,还真是前所未闻。
难道这就是世道,这就是天道。
就跟焚香谷一样,以毁天灭地的八荒火龙为镇古至宝。
正,魔,妖,义,邪……
或许就是这么相辅相成,有此,比有彼。
郑之湄去握他的手。
磨着他微微粗硬的指节和薄茧。
林惊羽神情还是淡淡的,深如黑潭的眼睛里不辨喜怒,看着那光滑的山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佛光无声。
山峰也无声。
半晌,他轻笑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细软,言语低沉而宁悦:“天刑厉雷是天地刑罚,可佛门灵物甘愿碎裂也要相救,只怕不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阿弥陀佛。”法相打着佛礼,“自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狭隘不过是人心。”
还真的是有惊无险。
无事就好。
郑之湄问法相:“那鬼厉和我雪琪师姐是下山走了吗?”
这个问题,法相还没有回答,就已经有清冷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之湄,惊羽。”
她转过头去,从一条通幽小径蹁跹而来的绝色女子,正是陆雪琪,手中的天琊神剑散发着缥缈的蓝光,衬得主人风姿绰约,如九天仙子降落凡尘。
“师姐!”郑之湄松开林惊羽的手轻跑着过去。
陆雪琪先是打量了一下师妹,又看着跟上来的林惊羽和法相,说:“在天音寺有了其他太极玄清道的气息,而天琊也告诉我有熟悉的仙家法宝出现……”
在青云门的九天神兵,七星、轩辕包括天琊和斩龙,相辅克敌几百年,其中默契之深,不足以用言语来表达。
“师姐你还好吗?在蛮荒有遭遇什么艰险?”她担心陆雪琪的情况,即便鬼厉和陆雪琪都高手,可也是负伤而去,听到法相说什么蛮荒,听着就是荒芜险恶之地。
这下安心了,美人窈窕清丽,安然宁立,许是在外久了,身上冷傲清绝的气质也淡了几分。
“我无事,倒是你——”陆雪琪问,“身子可好些了?”她离开的时候,师妹还昏迷不醒着。
许久没有看到对方这样滢滢涴涴的姿容,世事沉浮而一如往昔,心情也好上不少。
“我已经好很多了。”
陆雪琪又问起了恩师的情况,“师父她,怎么样了?”
郑之湄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师父守在祖师祠堂里,我觉得——”她组织着语言,“那是师父最好的归宿。”
一生的痴恋得到回应,守在那人守了百年的地方。
是最好的归宿。
“我会尽快回去,向她老人家磕头请罪。”
郑之湄轻轻抱了一下师姐,想给她安慰,于是另起话题,“小凡呢?”
“他在小佛堂里修习打坐,这里佛气浓厚。不稍时日,待他新修炼的两部天书与青云、天音功法相合于血肉,便可下山去了。”
“那我们就,去看看小……鬼厉吧?”郑之湄回过身去看林惊羽。
法相师兄口称“鬼厉施主”而非往日的“张师弟”,想必,鬼厉暂且还是鬼厉,他还是没愿意做张小凡,可惊羽本就是担心他才到天音寺来的,不会看他不看就下山了吧。
而林惊羽也确实没想要去看他。
天刑厉雷之下都能安然无恙,这世间大概除了人情,也没能再伤到他的了。
是鬼厉还是张小凡,他的确在意,可这些在性命攸关前,就显得微不足道。
他看着那条僻静小路,又对上陆雪琪的目光。
其实,他一直相信张小凡会回来,八荒火龙之下的战斗就是最好的证明,鬼厉没有视林惊羽的生死为无物。
同时,他也信陆雪琪能把他带回来,向来理性内敛的人做出最冲动骇俗的事,就已经寄出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郑之湄在陆雪琪和林惊羽之间来回扫视,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这样面对面站着又看着,都没什么表情。
等一下。
她又摇着脑袋左右看了一个来回。
难怪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是像极了在照镜子,虽然这话不是很妥当,但确是很贴切。
此时此刻,是为了小凡吧,如同早晨清冷的露珠一样,清越又带着些孤傲的两身白影都凝着眉,神色淡淡的,感觉很相似。
现在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师弟”“师姐”的称呼早已经没有了,彼此就像是两个有相仿际遇的朋友,更加亲切自然些。
这很好,她想,兄弟姐妹,大家都是一家人。
还是陆雪琪先打破沉默,她问林惊羽:“我和鬼厉从蛮荒回来就听到了消息,青云掌门人之位已经由萧师兄接任,如今青云百废待兴,你此番下山——”她看着发呆愣神的师妹,“是和之湄去趟南疆吗?”
郑之湄回过神来,听林惊羽说:“是要去南疆,但道玄师伯和田师伯下山良久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掌门师兄让我下山寻寻他们,此外,我还要找苍松。”
陆雪琪点着头,她也听到了万剑一师伯临终的遗言:“他心念万师伯,必然是想循着过去的踪迹,数百年前名动天下的五人行,虽然我和鬼厉没有在蛮荒圣殿见到他,但秦无炎却说,半年前,他闯入过圣殿,可不知怎么的,又消失不见。”
林惊羽拧着眉毛,五官冷峻下来。
师伯的事情,青云严令正教众人不许外传,而苍松如果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主动上青云。
半年。
在苍松的认知里,是道玄害死他最敬爱的师兄。
那会不会,他是找诛仙剑去了?
那么,就一件事一件事来。
林惊羽转过身,握紧了手中的斩龙剑横在身前,对法相开口:“草庙村遗孤林惊羽,为我全村四十二户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向天音寺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