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古寺(1 / 1)
卅二
舔舔嘴唇,见真熙微笑不语,侍从在身后不远处垂手而立,忽觉有些不好意思。便道:“真熙你吃。”
真熙从不吃这些小点心,但见她神态天真妩媚,不忍拂她心意,便吃了一块。吃过点心,佩风道:“走罢。”
两人起身,侍从上来收拾了,仍是远远的跟随在后。
巳牌时分,到了慈云寺外。寺院在一个不山坡上,寺庙两旁古树参天,蓊郁葱翠,寺后远山锦屏绣玉,景色幽静。
寺门外石阶上长满了细碎的苔藓,真熙令随从候在阶下,与佩风拾级而上。
进了寺门,寺内正中是一座大殿,大殿砖瓦色泽陈旧,极为古朴,庄严巍然。院内绿树成荫,幽深静谧。一入此寺,心中顿生清静安宁之意。
寺内僧人出来招呼,言道住持外出,到晚间或可回寺。真熙布施了些银钱,着他打扫几间屋子,打算今夜在此留宿。佩风见他事事体会己意,加意悯惜。心中感激,却不知如何致谢。
在寺内用过斋饭,真熙令侍从不得打扰,带佩风到寺后山坡上。山坡上有间四方亭子,这时初冬,亭子四周落红满地,阳光煦煦,树影斑驳。
真熙坐在佩风身畔,眼眺远山,口中轻轻的道:“那时她不过七、八岁,随母亲到这寺中进香,我亦不过是个少年,到这寺中邀请住持到舍下去做佛事。我追逐一只小兔,跑到这山坡上来。我在这山坡上见到了她,她在这亭中写字……”他忆起往事,神情温柔。
“我见到了她,那时候,这亭子草木都消逝,这天地间只有她在写字……”
佩风听他话语温情万种,不禁心下恻然:“我鸠占雀巢,这位公主倘若得知我霸占了她的亲人、夫婿,占了她公主之位,只怕把我切成一千片也未可知。”
真熙语音轻柔,犹如自语:“我站在树后,不敢稍动。她写字片刻,放下纸笔,便开始唱歌。”讲述到此处,口中轻轻吟唱,便是当日佩风初见他时,他在府内唱的曲子。
真熙唱了几句,温柔一笑:“我当时只觉得头上嗡嗡直响,一颗心砰砰乱跑,那日的天出奇的蓝,云格外的明净。”
佩风听他说述当日一见钟情之景,想像后来他听闻公主亡故之痛,心中忽觉他实是说不出的可怜。当下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询问,生怕惊扰了他的思绪。
真熙续道:“我居然不记得她当日何时离开,而我是如何回到家中的。我回到家中,不顾一切便央求家父为我去她家中提亲。”
“家父费了好些时日,一直没查到她是哪一家的小姐,直到先惠大王登上龙椅,家父才得知这位小姐乃是公主。”
佩风曾得真熙告知真熙之父是高丽国的大官,心想真熙若能成为公主夫婿,也算一桩良缘。只可惜阴差阳错,公主失踪了。
真熙说到此处,忽然一转身将她揽入怀中,口中喃喃道:“我的姑娘,我的姑娘。”
佩风本拟一把将他推开,耳中听到他如此深情的呼唤,念及他对公主爱恋深重,心中一软,竟不忍出手推搡。
忽然脸上一凉,忙轻轻抬头,真熙双目微闭,眼角渗出泪珠。
佩风知他伤痛公主亡故,轻轻挣脱,慰道:“她已仙去西方极乐世界,远离尘世痛苦烦恼,你也不用太伤心了。”
真熙转过头去,再回首时已将眼泪拭去。
佩风慰道:“龙吟佛爷言道:世人的苦楚,皆是因为贪嗔痴;世人的恐惧,尽是源自爱憎恶,大人若是能远离此六嗔,必不受七情之苦。”
真熙黯然道:“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她临去中原之时,我独自一人瞒着家人偷偷去与她道别。”
其时风气保守,男女之防极严,他二人私自见面,罪责不小。真熙情知一别之后海天万里,生死难料,再难有相见之日。他冒死去道别,其行之苦,其情之痴,感人至深。
真熙不再言语,只是痴痴相望,目光中深盈怜惜□□,似是在说:“你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佩风脸上一红,回转头去,口中轻轻的唱道:“月光下的凤尾竹啊,茂密又葱郁,串串的流莹飞来了又飞去,我心爱的人啊,你的影子在我心里抹不去。孔雀只愿意在榕树上栖息,我也只想和你相伴又相依。”
这百夷小曲是叶仙日常所唱,佩风当日在东缅寺做法师,叶仙一家待她亲厚,家里煮了好菜便会过来相请。百夷人能歌善舞,叶仙唱过几遍,佩风觉得歌曲动听,便记在心里。
真熙虽不明其中意味,但觉曲调悠扬婉转,荡人心魄。低低和声相就,唱的仍是那首曲子。
一曲终了,真熙心里满是温馨,一定神,说道:“你放心!自今而后,一切苦难都过去了,无论什么都由我一力承担,我绝不令你再受半分委屈。”
佩风本想安慰他心中伤痛,不料他竟剖心表白,不由得又是尴尬,又是吃惊,虽觉此事大大不妥,却想不出该当如何回绝。微微踌躇,说道:“我不是……”
真熙道:“你放心,我理会得,我便即禀明主上,此事庆顺太后也早已默许,不会有什么大碍。”
佩风更是羞愧无地,她心性柔软,事事先为他人着想,寻思若是强硬回绝,怕他难堪,若是点头应允,又非己心中所愿,两难之下,竟涨红了脸:“你让我想一想……”
真熙道:“嗯,主上还年轻,大权旁落,朝政不稳。我定竭力辅佐主上,除去府院君一党。到那时大权回归主上,百姓安居乐业,你我便可归隐山林了。”
佩风听到此处,心中一宽,寻思府院君一党在朝中权势熏天,王年轻势微,想要将朝政大权握在手中,谈何容易?此事只怕十年廿年未必便能办到,当下嗯了一声,顿觉轻快。
傍晚时分,住持回寺,便在寺内听住持吟诵佛经,跪拜礼佛。
真熙知她素喜清静,命仆从等人住在西院,自己便与佩风在东厢房比邻而居。
佩风自到高丽国之后,衣食住行均有人随侍,动辄数人跟随,行止时时得保持公主高贵风范,十分怀念在东缅寺时的自由自在。此时终得一人独睡,不再有仆婢跟随打扰。
寺内铺设洁净朴素,一床,一几,一灯如豆。脱去了外袍,顿感全身松畅适意。吹灭油灯,便沉沉睡去。
梦中自己一人在湖边漫步,湖水清澈,湖边绿草如茵,湖畔不远处树高林密,天色光洁如缎,日光和暧。忽然一阵狂风吹过,风倾盆大雨,而后满地荆棘,寸步难行。
须臾间湖水倾泄而出,忙攀上高峰逃避,峰上陡峭光滑,寸草不生,没有半点着力之处。只得勉力抓住岩石攀上,岩石土块却松软脆弱,着手即裂。心中焦急惶恐,脚下瘫软无力。
竭尽全力攀上峰顶,向下看去竟是怒波万倾,教人望之生畏。佩风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忽然瞥眼见到峰顶有株玫瑰,枝叶繁茂,干上尖刺丛生。花瓣轻软透明,薄如蝉翼,居然是绿色的!在狂风中摇曳欲碎,叶片疯狂飞舞,佩风只觉自己是这峰顶峭壁之上的花树,风狂雨大,无寸地容身。
雨愈下愈大,玫瑰花瓣在雨中凋落,佩风衣裳尽湿,头发贴在脸上,雨水顺着发梢淋下脸颊,渗入衣领,冷痛难当,佩风觉得自己的肌肤也在一寸寸凌落。忽然一个冷战,惊醒过来。
虽然棉被加身,竟是寒冷难耐。忙起身下床,穿上衣裙,幸而真熙有先见之明,临睡前将一件貂皮披风放在她屋内。佩风拿过来披在身上,寒意大减。既已起身,困意全消,坐在床沿之上,寻思:“为何竟有绿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