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出海(1 / 1)
廿八
屋外陆续有人进来,有个女子手捧铜盆,昨日那明媚女子上前来为她擦拭脸颊,洗完脸之后,两名女子将她抱起,这女子又为她梳头结辫。
佩风眼看那件大红色衣裳终于穿在了自己身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穿戴已毕,两名女子将她抱出屋外,屋外早有轿子等候。数名男子身着仆人服色,守护轿旁。
佩风看清此处乃是一间大宅,院内花木葱郁,陈设简朴大方。未及细看,已被抱入轿中,轿帘一盖,自是什么也瞧不见了。
身体既不得自由,寻思便是开口询问,他们未必便能听懂,便是听懂了,未必便能相告。肩背靠歇之处柔软无比,自是早已搁置了无数软垫。身下轻轻摇动,觉到轿子抬起前行。
行了约摸一个时辰,但听轿旁数人齐步行走,竟无人出声交谈。
再行一阵,轿子停下,便有人掀起轿帘来,仍是两名女子将她抱出轿外。
凉风阵阵扑面而至,带着些微湿冷之气,耳中听到隆隆水声,抬头看时,此地极是荒凉,怪石林立,长草丛生,远远望去便是一片深蓝水域。
水面泊着一艘大船,岸边数十人垂手而立,一言不发,唯闻水浪拍打岩石之声。
佩风极目望去,水天一色,无边无际,心想:“这便是大海罢?”
海风略带湿咸,掠起她身上丝结,佩风又是焦急,又是害怕,暗忖此处荒凉之极,便是张口大呼,未必有人能听到,即是有人听到,此众人多,未必便敢过来多管闲事。
“难道要将我扔在海里喂鱼?”但寻思这些人又不是傻子,决计不会将自己如此妆扮了拿来喂鱼,海里的鱼儿多半不会在意自己穿红着绿。
两名女子抱着她走上甲板,进了船舱。舱内陈设虽然简单,却极尽奢华。
佩风被安放锦被之中,这两名女子躬身退出。片刻之后,便听得舱外有名男子朗声施令,不过声音生硬顿锉,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过不多时,甲板上有人走来走去,便听到起锚挂帆之声,身下微微晃动,大船终是开了起来。
这时心中空荡荡的,竟觉难过之极。回想适才在岸边,极目望不到海水尽头,这一去海天万里,自己生死难料,临花与夜风更不知身在何方,龙吟与岩格一家远在南疆,只怕这一生也是再见不到了。生离之苦,竟一至如斯。
此后每日除饮食洗漱之时有两三名女子过来服侍之外,更见不到其它人。
这般航行了月余,终于一日大船靠岸,数名女子为她妆扮已毕,抱她走出船舱,行下甲板。
乘船月余,乍到陆地,只觉身子虚浮。在中州时正是深秋,此处气象寒冷潮湿,佩风也早已厚衣加身。上得岸来,仍是乘轿而行。
佩风心中烦闷不堪:“如此行船月余,即是在轿中也不见路途,便是得获自由,我也万难寻路再回中州。”
轿夫行走稳健,走了许久,终于停下。佩风只道下轿之后便可略歇片刻,不料两名女子将她抱出轿外,又将她抱上一辆马车。
马车行走疾快,远不如坐轿舒畅。幸而马车上另有两名女子,时时看护,佩风才不致遭受口鼻被捂之苦。
虽然身下垫了厚厚的棉被,但马车疾驰颠簸,肩背时时被撞,仍是苦不堪言。
天黑之时,前方有人马接应,换过脚力,马车从不稍作停歇,继续前行。
这般奔行了两三日,只有在饮食时略事休息,佩风心中又是气闷,又是恼恨,却无法可想。
第五日上,黄昏之时,终于马车停下,两名女子将佩风抱下马车,连人带被抱入一座府第之中。
佩风疲累如死,肩背处酸痛已极,四肢不得活动,麻木不堪,身体甫着床塌,便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之间,又开始做梦。
一路奔逃,夜风在身前狂奔,佩风身不由己,追着夜风疯狂奔逃。身体疲乏,双腿奔行之际飘忽溜滑,似乎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夜风……夜风等一等……
等等我……夜风……追不上你……
看不清脚下的路……
夜风……
深夜黑似浓漆,黑如烟墨。
夜风在前面呼唤:雪儿……雪儿……逸雪……
逸雪?那不是我……
夜风回身寻找,佩风纵体入怀。
夜风……为什么你的手那么冷?
你的颈项受伤了么?很痛么?
夜风……你为什么流泪?
夜风在黑夜里泪流满面……
不……不是眼泪……是血……是血……
破庙内众人纵声大笑……
不是我……不……玄淑不是我杀的……
夜风七孔流血,狰狞无比……
夜风狂笑……
我杀了你……杀死你……你就不用再痛苦了……
佩风汗水涔涔而下,衣裳尽湿。
凌宣温言道:又做恶梦了……
夜风长剑及颈,佩风后退……后退……
突然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
迷迷糊糊的觉到脸上微痒,听到有人轻声昵语,声音极近,微带温热气息,竟是近在咫尺!
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男子半边脸蛋,这人口中喃喃自语,竟是在亲自己脸颊!
佩风大叫出声。
这人头颈微抬,四目相交,看到佩风醒转,忙抬头起身,双唇离开佩风面颊。温柔一笑。
佩风看清这人略带胡茬,面貌清濯俊雅,三十岁上下。看到他嘴唇微红,想到适才便是这两片红唇在亲自己,心中委屈,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
这人见她哭泣,温言相慰,取过一方锦帕,便要为她擦拭泪水。
佩风见他靠近,情急慌乱,哇哇乱叫:“你别过来!”
这男子口中喃喃的说了一句什么。
语调生硬,便与数月来陪同佩风的众人一般无二。
佩风想到身不由己,此时又莫名的受此大辱,真想当日便死在凌府之外的荒谷之中,却也免遭此厄。不知人生何以如是之苦,越想越是伤心。脱口而出:“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她虽多历磨难,但向来逆来顺受,从不轻易流泪。实在是眼前情景太过怪异,焦急复羞愤,才失声痛哭。
这人低声劝慰,佩风恼怒异常,破口骂道:“你们这些坏人,胡乱辱人,定不得好死,死后全数堕入阿鼻地狱!”这一下失言,查觉自己乃是犯了佛门中恶言妄语的大戒,更是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