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受困(1 / 1)
廿七
这时朝彦缓缓的道:“娘娘乏得很了,歇一歇罢,佛祖见怜,当不致怪责……”他声音极是温和,佩风一时间便如同回到东缅寺外的山坡上,百花齐放,春光明媚,风景如画。全身和暧,洋洋安畅,不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登时便失去了知觉。
恍恍惚惚只觉似乎泡在温容泉水之中,又似乎躺在凌府的锦被之中。眼前一个个人影走来走去,有时是莲儿,有时是临花,时而似是龙吟,时而又是似夜风。
一时觉到自己竭力奔跑,双脚发力,健步如飞,越过高山大川,河水溪流;一时又觉全身沉溺,重愈千斤,用尽全力也挪动不得分毫。
迷迷糊糊又觉身体轻如花瓣,随风飘落,坠入溪泉之中,眼望溪边长草、野花,泉水轻敲石上深绿色的苔藓。须臾随水逐下,穿过丛林,汇入清河。身处水流奔腾间,披下万丈悬崖,在飞瀑中翻滚激越,最终坠落深潭。
漂流一阵,渐到平川之地,与泉水汇入竹渠,轻漂缓流,绕过陡谷险峰,穿过峻岩飞石,来到湖堤之上。
湖边游客如云,闲情逸致,觥筹交错。岸上怡红快绿,莺莺燕燕。忽然一个倒栽葱疾冲而下,一阵寒意当头而至,倏然之间如坠万丈黑渊,大叫出声。
急切间睁眼看时,眼前人头攒动,透过纱帐,看清是几名女子。挺身想要爬起,身体竟是重愈千斤,莫想移动分毫,这一下如堕冰窑之中!忙催动丹田之气,活动经脉,一运力之下,丹田之中有如万针齐攒,剧痛难当,忍不住“啊哟”一下大叫出声。
屋内众人闻声过来看觑,见她醒转,便有一名女子上前挂起纱帐。这情景似极了当日在凌府之中。这名女子挂起纱帐,轻声相询,但语音生硬,声调怪异,全然不可索解。
佩风心中焦急,寻思:“莫非我旧病复发,这下连旁人说话都不懂得了么?”
一念及此,额头汗水涔涔而下。情急之下,不免胡思乱想:“或者这只是做梦也未可知。”
忙闭上双目,但耳中却清清楚楚听到这几名女子轻声细气的说话,语音清和,却是一个字也不懂。
忽然间额上一阵清凉,一片香风扑面而至。右眼微睁,看到是个年轻女子为自己擦拭额上汗水,这一下更是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片刻之后,那只为她擦汗的手缩了回去,便另有一人上前拉开被角,抱起她身子,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
佩风看到这几名女子身上穿着均是一模一样,一色粉红绸衫,不过衣裳式样极为古怪,上身极窄而下裙极宽,裙摆长而阔。腰间系有长带,长带随身轻动,便如是一朵朵盛开的花儿一般。
情不自禁,便低头看自己身上衣裳,这时被角已然拉开,看清自己身上穿了件极薄的藕色绸衫,在灯下看来,轻薄细软,犹如蝉翼,隐隐透着五色光彩。心下更是讶异:“这么好看的衣裳,我可从未见过。”
这时又有名女子端着白瓷碗过来,走到近前,佩风看清碗内似是稀粥,红红白白的甚是鲜艳好看。这女子双膝着地跪下,佩风顿觉甜香扑鼻,肚中饥饿已久,哪里想得到这是什么?
洁白的瓷匙伸到嘴前,便张口吃了,入口细滑香甜,咽在肚中才想起:“啊哟!莫要有毒!”但甜粥已咽在肚中,想要吐出,也是不及了。不过转念一想:“她们要杀了我,也不必在这粥里下毒,随便将我往哪里一扔,我动弹不得,不用几天,便饿死了我。”
这女子相貌明媚,动作轻柔,服侍周到,佩风片刻便将这碗粥吃完。
又有一名女子上前,手中托了一个木盘,盘中是一碗淡黄色的茶水。
这女子将粥碗放在木盘上,取一方锦帕垫在佩风颔下。端过茶水,佩风在这女子手中喝了一口,又苦又涩。此时正渴,也不来理会这茶水是苦是甜,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这女子微露诧异之色,再将茶盏凑在她口边。佩风再饮一口,这女子说了一句话,佩风不明他意,旁边一个女子手托铜盂,强忍笑容。这女子转头训叱了一句,那忍笑的女子托盂上前,示意佩风将口中茶水吐出。
佩风不知这是饭后漱口的茶水,但盂缸端到面前,自然也明白了。吐了茶水之后,心下寻思:“怎么却有这许多规矩?”
漱口的茶水撤下,一名女子碎步上前,这明媚女子自她手中接过白玉盏,用手背试了玉盏温度,这才喂到她口中。
这茶水色作淡黄,淡雅清香,不知是用什么茶泡成的。这些女子对她又是恭敬,又是温柔,她满腔怒火早已化成惊奇。
佩风吃过粥,喝了茶,这些女子悄然而退。
佩风虽得享清福,但身体不得自由,心中焦急,见这明媚女子也敛身退出,忍不住叫道:“喂!你们……你去哪里?”喉咙干爽,原来竟能说话!
这女子低声答了一句,佩风不懂得什么意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回来!”
这女子见她动怒,忙转身回来,垂首而立,轻声询问,佩风仍是一字不懂。不由气恼之极,叫道:“我怎么了?我在哪里?你是谁?”
这女子朗声招呼同伴,少时两名女子进屋,这女子低声吩咐了几句,另两名女子领命而去。
佩风怕她再走,一人孤单在床的情景在凌府之时便多所经历,想要拉住她手,但身不由己,只得恳求道:“这便留在这里陪我吧,随便你说些什么,既然我不明白你的话,你也不明白我的话,好歹你也陪我罢。”她从不轻易求人,这时身不能动,便如是一个婴儿一般,这女子明媚温柔,便油生依赖之感。
这女子虽然听不懂她话语,但见她眼露求恳,微微一笑,便在床前跪了下来。
佩风见她跪下,说道:“你去拿椅子过来坐罢。”
这女子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佩风知她不懂,轻轻一笑,说道:“你长得真好看,和依香一般好看。”这女子见她有赞许之色,扑嗤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取过一面铜镜。
拿来对在佩风眼前,佩风见到镜中自己一如平日,不过发被结成一个大辫子,从脖后绕到胸前,看来十分古怪,忍不住哈哈一笑。
这女子见她高兴,从木柜中取出衣裳,将她扶起,便要为她着装。
佩风看这衣裳和她身上所穿一般无二,只不过她穿粉色,而这一件竟是朱红色的。衣裙相连,上衣极红而下身极绿。
佩风虽不在意衣裳雅致美丑,但这件衣裙无论颜色搭配或式样均古怪之极。心想倘若临花看到这件衣裳,定会笑死。一念及此,忽然想到:“原来我还记得临花,记得依香。”回思从凌府醒来,件件往事均清楚无比。但自凌府醒来之前,仍是一无所知了。
这女子见她突然脸色凝重,不明所以,不敢便将衣裙为她穿上。
这时屋外有个男子声音,似乎是向屋内询问什么。这明媚女子将衣裙放下,微微一笑,对她轻轻点头,示意有事要出去。
佩风轻叹一声,自知不便强人所难,只得嗯了一声。这女子得她允可,转身出屋。
屋外男子与这女子低低商议了半日,佩风既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即是听清了,也不懂得。
过了半响,屋外再无人声,这两人竟是都离去了。佩风念头乱转,寻思幸而自己还能说话。心中既生侥幸之意,忍不住便哼起百夷小曲来。
屋内蜡烛忽然爆了个灯花,一声轻响,竟自熄灭了。窗外风动树梢,鸟鸣啾啾,原来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