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湛台大人的邀请(1 / 1)
湛台浚是在江边的一架小桥上找到安心的。
那会儿,安心正抱着膝盖,以完美的四十五度角看天,还时不时老成的叹息两声。
“老娘终于知道,什么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了。语文老师,你们辛苦了。”
湛台浚闻言,不觉唇角扬了扬。
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心中感叹,果然好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喂,看够了没有!”
安心早就发现了来人,见他不过桥也不转身离开,忍不住打断他的迷失。
却在回头间有些怔愣,那是怎样一副容颜,儒雅,俊朗,恍如谪仙。
“就是年纪大了点儿。”安心喃喃做着总结。
声音虽小,湛台浚还是眉目一凛,很显然他听到了她的话。
他收回眼光看向她时,也是有些怔愣,整个人虽然憔悴,发丝散乱,却有着一双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
在夕阳金色余辉下,甚至能够看清她每一根卷翘而生动的睫毛。
“大叔,是你啊!”
安心不知凭着什么,只一眼就认清了来人的面容,那一嘴的胡茬,不正是昨晚自己救过的那个大叔嘛。
“大叔?”湛台浚的脸当时就绿了。
下意识摸向自己的下巴,心下了然,记得她昨日才调侃过这事,是自己疏忽了。
五年前,刚丧妻的他,内府没人打理,后来到了这里任职,他又一心扑在公务上,便再也没有工整的生活了。
而安心此刻也有了些安分,她不再想问他是哪个剧组的人,也不再会怀疑这是个剧组了,因为她分明看见镇子上所有人都在使用一种她从没见过的钱币。
甚至——她一辈子也不愿意想起的一幕,这里的人拉肚子时居然不用卫生纸,害的她用一卷湿布条解决了。
两个人定格在几步之遥,心中的恻隐之心却跨了好几个世纪。
“本官是来感谢姑娘救命之恩的。”湛台浚示意阿牛将吃食放在安心面前。
阿牛放下食盒,知趣的退到了几十步之外,转身背对着他们。
安心盯着紧紧盒子,顿时,一股肉香彻底击溃了她肠胃最后的理智,肚子里呼噜噜响个不停,安心使劲捶了捶,还是响,只好不好意思的侧了侧身,脸红到了脖子根,语气也客气了不少。
“谢谢大人,我、我确实很饿了。”
“饿了就快吃吧。”
“对了,你不是有银子的吗?”湛台浚一边给她打开食盒,一边探问。
“别提了,我不小心把一小孩的生命树撞断了……”安心接过吃食,大口大口的生吞起来,也不管形象好不好看。
安心就这样一边吃一边回答他的疑惑,一点儿都没觉得他为什么知道她有银子这回事,“他让我赔,嘿,您说巧不巧,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突然就有个好心人给了我一包银子。”
顿了顿,她问:“大人,您说他是不是给错人了?我花了陌生人的银子,这算不算犯法?”
湛台浚笑笑,避重就轻,道:“你也是真傻,一棵树哪值那么多银子。”
“他说了,那是他阿爸阿妈给他种的生命树,我知道这种树,很有意义的,我还觉得我给少了呢!”
安心一挥手,不以为意,边吃还边有些哽咽。
湛台浚适时递上一杯茶水,道:“那不是什么生命树,那是护堤树,前年本官带领乡亲们栽种的,你看,这里到处都是。”
安心顺着湛台浚的指引看过去,果然,江堤边的一大块空地上,有好大一片小树苗正在茁壮成长,大小正与那小孩的生命树一般大。
安心有些愕然。
湛台浚本以为她知道真相会暴怒,可惜他料错了这个女子。
“那也没关系,我看他穿的也不怎么好,那银子给了他,他说不定还能上几天学堂呢。”安心开始嘴硬,其实肠子都快青了。
言外之意便是,大人啊,您有必要好好教导一下您的百姓了。
“把银子都给了别人,不怕自己饿死吗?”
“怕啊,可那本也不是我的银子!”
湛台浚眼神一亮,忽而想起什么,道:“姑娘,本官是来谢谢姑娘救命之恩的,不知姑娘有没有什么是需要本官替你办到的?”
我让你体谅民间疾苦,包我吃包我住包给我分配工作,你会干吗!嘁!
“没有。”安心一扬手,轻描淡写。
湛台浚更是诧异了,看着面前这个脸颊红通的小女子,心脏处像被苍蝇叮了一口,痒痒的。
“大人请我吃饭,已经算是报答过了,安心很满足。”安心继续说到。
“你……叫安心?”好名字,湛台浚心想。
“不知姑娘府上几何?”
“府?府吗?唔……”
安心有些哽,跟古人说话,到底还没练到家,随时随地吃瘪,也是正常。
随即尴尬笑笑,“没有,就我一人,孤儿。”
湛台浚闻言心中有了些判断,遂不依不饶,“姑娘哪里人士?”
“哪里人士……这里是哪里啊……这江……会是黄浦江吗?”安心心下大惊,却也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淡淡到:“噢,江那头来的,可能算上游吧!”
“可是凉城?”湛台浚好整以暇看着她由红变青又变红的脸,心里某处更痒了。
眼前这个女孩子真是可爱,尤其那双大眼睛,似是会说话,眼珠埋在睫毛下溜溜直转,还以为他看不见?
“噢!”安心小心的点了点头,低头啃了一口鸡腿。
“有通关文谍吗?”由于职业习惯,湛台浚打算开始公事公办。
“没有啊。”安心实是没想到问题在这里,下意识抬起头,一脸错愕。
“姑娘,没有通关文谍,你如何进的城?”湛台浚抱臂看戏。
“啊?”安心讪讪,尴尬一笑,“大、大水冲来的呗!”
“那本官送你回去。”湛台浚站起身,作势要带她离开这里。
安心拿着鸡腿的手抖了一抖,心想,这里好歹算熟悉了,再换个地方的话……
“啊……这里挺好的嘛,为什么要回去,呵呵,我不打算回去了。”安心泰然自若的说着这番话,心里却很是心虚。
湛台浚是越发看的明白了,眼前的女子应该就是三王爷留信让他找的人,只是她是谁?与三王爷有何瓜葛?留下她对于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我朝有明文律法,双城互通皆需有通关文谍,可姑娘……”湛台浚欲言又止。
她当然也知道古代人的确是有通关文谍这码子事的,就好比护照?搞不好应该还要坐牢吧!
“大人,你就不能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吗!”眼睛转了转,她道。
安心终于是想小人一回了,毕竟,救命之恩大于天,何况当官的人不都有自己的一方特权嘛……
安心很是安心的期待着这些小九九。
“姑娘的救命之恩,本官不是已经谢过了吗?”安心万万也没想到,湛台浚翻脸比翻书快。
湛台浚很显然看出了她眼睛里的利箭,继续道:“这是姑娘自己说的,姑娘难道忘记了?”
“啊?这也算……”安心无语凝噎。
她想起了一句话,自己挖的坑作死也要填完,因为不作就不会死。
“明日卯时,来本官的别院。”湛台浚转身,吩咐了一句,就要离开。
安心起身扯住了他的袖子,急问:“大人,卯时是几时?”
湛台浚愕然,看看自己被油腻污染的袖子,再看看一脸纯然的安心,总也发不起火来。
他指了指东方,“明日日出时分你就可以出发了。”
安心点点头,松了手。
突然,她像明白什么似的,再次弹跳起身,再次扯住了他另一只袖子,“大人,您是要带我去坐牢吗?”
湛台浚心下失笑,这女人,还真是……
他抽回手,故作神秘:“不想坐牢你就来,至于为什么,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说罢,认真将她唇角的污渍抹去,转身走出了老远。
安心只觉唇角有温热窜过,心里咯噔一下,狂跳不止。
她捂着心口望向那抹远去的背影,是那么颀长而俊逸。
而这一幕刚巧被转过身的来阿牛看了个正着,他懊恼不已,“唉,咱们这么好的大人,难道真被那个凶巴巴的小姑娘给迷了魂?”
一路上,阿牛都在打听安心的事情,在听到自家大人要将她带回别院时,心里刺了一下。
他想他猜的果然八九不离十。
“别瞎猜,本官觉得她应该就是三王爷要找的人。”湛台浚负手走在前面,忽而转头冲他笑笑,“阿牛,一会儿给这位安心姑娘送点衣物过来。”
阿牛更不解了,“大人,您真的被她迷住了吗?”
“什么?”湛台浚步子顿了顿。
阿牛一惊,忙道:“昨晚她对您那般无礼,很多乡亲都在说她的不是,阿牛觉得,大人还是离她远一点。”
“阿牛,别忘了,安心姑娘救过本官的命。”湛台浚呵斥他。
阿牛不以为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接下来字字铿锵,“本来就是,谁知道她哪里来的,大人落江的时候,她怎么就那么巧在江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下着那么大的雨,跑江里去干什么!”
湛台浚不自觉顺着他的话牵引,倒也觉得有些道理,“嗯,你继续说下去。”
阿牛跟打了鸡血似的,左跑跑右跳跳,在湛台浚耳边闹得不亦乐乎。
“而且,三王爷要找她,只说是形迹可疑,说不准她还是个江洋大盗,或者逃犯什么的,万一咱弄错了,不是得罪了上峰吗?”
湛台浚点点头,却也摇摇头,“她不可能是你说的那般不堪的人物,本官料定,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阿牛眼见自己的舌头都快磨出泡来了,自家大人还是一根筋,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阿牛,本官自有主张,你也别担心了。如果街坊邻居真有微词,本官可以娶了她。”湛台浚说到这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唇角又不自觉的勾了勾。
是啊,她那么善良,在江里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救他上岸,不顾世俗眼光,也要给他度气活命,就连天降横财也能视如粪土,她这般的心胸和气度,以及她和他之间这种缘分和情分,天下南寻。
“娶、娶她?”阿牛哽了一哽,差点飙下泪来。
泸沽城多少富家千金如花美眷,想抢着要嫁给自家大人,自家大人连见都不愿意见,三个媒婆隔三差五的上门做亲,皆被大人以公务繁忙为由,挡在了门外。
这三年,别人看不清,他可看得清,大人不是不寂寞,他只是不想随便找个人虚度年华罢了。
可今日这番话,在他阿牛看来,简直是随便极了,要是大人真娶了那个不明来历没有修养的女子,他是第一个要痛心的。
“阿牛,你还不了解她,等你了解了她你也会喜欢她的。”湛台浚爽朗一笑,貌似捡了个大宝贝似的。
阿牛勉强扯了扯嘴角,安静的跟在他身后,思绪缥缈而错乱。独自黯然神伤去了。
入夜,湛台浚靠在床沿,拇指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唇,眼神定在某处发着呆。
在想到昨日她附身将柔嫩的红唇贴向自己的时候,不自觉就心跳加快。
桥上的安心裹着被子,看着月亮打着饱嗝,思虑出了一个特别有建设性的课题——人呐,别太饿,也别太饱。
就像她现在这样,捧着肚子,打着饱嗝,就想来一杯去油腻的果汁,哪怕一口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