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1 / 1)
大概是听见稀疏响声,外头的危亦慢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天真可爱的小逸逸,他说:“醒了就洗脸吃饭,我们下田帮忙。”
我懒洋洋爬起来。下田帮忙好啊,忙起来就不会想太多了。
于是我翻身下床,刚想走出去,脚下突然一疼,整个人朝危亦扑了过去。我居然忘了自己前几天才扭过脚,这么用力一踩,似乎更严重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了喝水都能呛着。
危亦淡淡扶住我,转头对小逸逸说:“我先把阿姨抱下去,你站着不要动好吗?”
小逸逸笑着点头。
我不开心:“我不是阿姨,是姐姐,我才二十三岁。”
危亦:“……”
我想让自己脑袋忙起来,于是不断不断问他:“你今年多少岁啦?
“哪里人?
“结婚了吗?
“在哪工作?
“有无房车?”
……
危亦一脸黑线。
他不回答,我刚停下,脑子里就不由自主一一补充了。
乔逸二十六岁,S城人士,即将隆重大婚,在法国里昂国际刑警组织工作。
……想太多了。
不禁摇头苦笑。
危亦一只手把我扛在腰间,一只手扶着梯子往下走。也许是被乔逸扛着时习惯性摸他的枪,我一手探向危亦腰间。
事情的结果就是危亦抖了一下,我们双双从梯子上坠下来。
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
我忍不住叹气,心不在焉坐起来,危亦已经若无其事爬上阁楼把小逸逸抱了下来。
早餐完全食不知味,伤残人士到了田里也没什么用处,唯一用处就是坐着等他们。等得无聊了,就找附近的农作物吃。很多农作物我并不懂,但是前前后后说可以吃,然后我就吃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动动手找东西吃,可以缓解大脑的压力。
终于等到他们都劳作完接近中午可以开饭的时候,我已经快吃饱了。
危亦最先走到我旁边,看了我手里黑乎乎的东西一眼,皱眉问:“这是什么?”
我又嚼了一粒,才漫不经心答:“果实。”
“好吃吗?”他随口问了声,伸手捡起一粒放到嘴巴里。
这时上上爹回来了,看见我们肩并肩坐着吃东西,不由憨笑起来:“你们怎么吃老鼠屎?”
老鼠屎?
我惊愕停下咀嚼的动作,转头看危亦,他一脸黑线看着我,眼神控诉我这个猪一样的队友。
我没太注意,又有点食不知味,不知道这是老鼠屎很正常。
“别看了,我没吃过老鼠屎,不知道老鼠屎原来是这个味道。”我的语气听起来还十分无辜。
危亦转身去漱口,我也跟着去,漱完之后我们又碰巧相遇了,他居然还记仇。我无奈:“我不知道很正常,可你怎么也不知道?”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没吃过。”
我黑线:“知道你没吃过,但你总该见过吧?”
他:“我没见过。”
我:“……”好吧,有钱人的世界,我不理解。可是:“你还记仇啊?”
他依旧高冷:“怎么?你不记仇?”
我:“我这人从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
他:“……”
中午虽吃了很多老鼠屎,但饭还是要吃的。我只要还正常,就不会想不开,吃饱了才有力气拒绝胡思乱想。
饭后刷碗是我这个伤残人士唯一能为集体做的贡献,不等危亦吩咐,我已经主动刷起碗来。
虽然乔逸有钱,但我也不是那么娇气,一来能娇气的时间太短,二来小时候除了洗一家人的碗之外,还给小猫小狗洗碗,所以就没了想娇气的心里。
终于把一家子人的碗都洗刷干净了,我刚想端进屋里放好,忽然想起自己一瘸一拐可能会打碎这些碗,打碎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没有碗吃饭,不觉谨慎喊了一声:“危亦。”
没人应我,我疑惑了一会儿才恍然,他可能上阁楼睡觉去了。
我又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小逸逸。”
通通没有人理我。
如此,我只好叫楼主:“上上爹。”
楼主也不在,我忽然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摇摇头,把不积极的想法从脑袋甩掉,虽然乔逸不要我了,但我并没有被所有人遗弃,我还是有价值的,比如,洗碗。
拿起一个碗当镜子照,刚想给自己加油打气,忽然发现,这碗黑乎乎的就是一块木,就算掉地上也不会碎,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一瘸一拐抱着碗跳进屋里,我差点一头栽过去。这一家子人包括危亦都在,却没有人应我,闹哪出?
我瞪着青蛙眼一个个扫过他们,小逸逸眼睛骨碌碌转着,随后哈哈笑出来。紧接着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我感觉被雷劈了一下,莫名其妙愣在原处。
“姐姐你表情不要那么傻呼呼行吗?”
我:“……”
危亦含着隐隐约约的笑过来接走我手中的碗,我横眉冷对问他:“你们搞什么?”
他淡淡答:“玩木头人。”
木头人?他和上上爹?我惊呆了!
“谁输了?”我问。
“小逸逸。”他答。
“你们这样欺负小朋友真的好吗?”我替小逸逸不平。
“挺好的。”他淡然。
我无语。好吧。
“你要午休吗?”他转头问我。
“干嘛?”我心不在焉。
“抱你上去。”
抱……抱我上去?
我一愣,才意识到他说得有多自然。
“男女授受不亲。”我摆手,说:“背我上去就行了。”我可不想再出现一次双双坠落的情景。
他:“……”
时间很漫长,尤其是无所事事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什么事都很心不在焉。
感觉实在太空洞,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做什么呢?唱歌吧,既费脑力想歌词,又费肺活力吼叫,唱完以后应该就能闷头大睡了。
唱什么好呢?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要唱什么,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唱了起来:“我闭上眼就是天黑……”突然想起别人的吐槽:谁闭上眼睛不是天黑?于是戛然而止。
回头一看,危亦不知何时已经不动声色倚在门边看我,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估计我很扰民,尴尬的叹了口气,弱弱开口:“对不起,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要脚下木板上。
他沉默,我也沉默,然后不久之后,我肚子开始疼起来。
我想大概是中午吃的老鼠屎出问题了,不疼还好,一疼就跟抽筋拔骨似的,心想终于有事情可以引开我注意力了。
可是这个代价太大了,我有股不好的预感,急忙伸手拉危亦:“洗手间在哪里?”
大概是我的不对劲太明显,他过来扶住我,皱眉:“这里没有洗手间,大家都去鱼塘……”
“去鱼塘做什么?”我咬牙。
“……WC.”他简言。
我差点泪奔。伤残人士要拉肚子了,鬼知道鱼塘在哪里……
危亦看我一脸要哭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一切,急忙一只手把我夹在腰间下了阁楼,匆忙间扯一团手纸就抱着我狂奔,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可是经过他一阵狂奔后,肚子反应更强烈了,更重要的是,跑过几块田,还没到鱼塘。
我泪奔。
“就到了,再忍忍。”他突然开口,声音听来也有了些喘,我忽然觉得很感动,感动于我们萍水相逢,却能这样相互照应。
可是很快,感动就变成了尴尬。
他把我带到鱼塘,放下我,指着写有“女侧”两字的方向把手纸塞给我:“自己能进去吗?”
因为厕所是建立在鱼塘上的,所以进入厕所前,还有一段相对我这个伤残人士来说比较长的小桥。
“不能……”不是因为太疼不能走,是因为太疼跳不起来,我还瘸着一只脚,这遭遇,够写一本《阿衰》了。
他咬牙,进退不得的看着我,忽然下了决心似的抱起我,大步流星走上小桥,在门口处问:“有没有人在里面?”
很礼貌很正直很负责任,可是……我等不及了……
里面没人回答,他破釜沉舟夹着我进去,目不斜视把我放进其中一个小隔间,低声:“我在小桥外面,有事叫我。”
“……嗯。”我有气无力。
还来不及看他表情,他已经快步离开。估计他这个贵公子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吧。
低头踩上石块,看着脚下墨绿色的水脚下发软。这开口真不是一般的大,一不小心我可能也会掉下去。
可我已经没得选了。
前一秒才蹲下,后一秒肠子快速的蠕动就把排泄物通通都排了出来。鱼塘水面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抢夺声,低头一看是鱼在抢食,心里不禁一阵慌张恶心,手纸居然掉了!
我真是要被自己蠢哭了!
抬头看露天的厕所,心里气得不行。有本事再下场雨给我看看啊!
默默自责许久,感觉肚子症状缓解不少,心里开始纠结要不要叫危亦。叫他?太丢脸了!不叫?怎么有手纸!
默默在心里第N遍问候自己猪小姐。反正节操已经碎了一地,也不介意再踩上一踩。
于是我厚着脸皮喊:“危亦。”
“你好了是吗?”
我:“……”
“那我进去了。”
“不要。”我急忙大喊。要死了,我真是没有节操了啊。这里的小隔间那么矮,只到我膝关节的距离,而且没有门!他那么高,进来我就曝光完了。
“What something do you want me to do”他突然切换英文格式,估计是觉得我太丢人了,只好换了一种其他人听不懂的语言。
“Give me a piece of toilet paper.”我也觉得自己很丢人。
外面先是一阵沉默,不久他说:“Waiting for me.”
我轻轻“嗯”了声,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反正我就在原处等他,心里很沮丧。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乔逸又不知道,不会心疼不会回到我身边,又何必呢。
就放他走吧,我劝自己,让他去拥有属于他世界云端上的幸福,我回归普通民众的生活,远远看着,不打扰,他好我也好。
“那个……”外面传来危亦的声音:“你还在里面吗?”
我点头,后来想起他看不见,就答:“在里面。”
“有人吗?”他谨慎的问。
我郁闷:“有啊,我。”
他:“……”顿了顿,很无奈:“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我如实回答。
“那我进去了。”他还是那么谨慎。
我不觉心慌起来,脸顷刻间烧红,丢脸的尴尬前所未有。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他的声音响在旁边:“你抬头看看,能不能够得着?”
我依言抬头,他并不在里面,只是伸长了手把手纸递进来,只要稍微抬手就能拿到。我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整理完毕,我一瘸一拐跳着出去见他。虽然没节操,但还有个伴,忽然就有种节操被别人垫底因而保留一半的感觉。
转出小隔间,刚抬起头,就看见他露在矮矮围墙上的大半个脑袋,心里忽然就拔凉拔凉的。
是哪个白痴设计师建一间厕所这么矮,居然站起来就能面面相对,上个厕所都被对方知道,认识的还打个招呼:“你也来上厕所啊,真巧……”真是让人郁闷到不行。
他也看见我了,大手一伸揽过我就走,仿佛被人当场捉脏急于逃离事发场地。
递完手纸后他就站在那里等我,我想,他其实很无奈吧。
也是,乔逸就曾经被我气疯了,在昏暗的黄昏后笔直站在山道上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我,如果不是那一次,我根本不知道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还很吓人。
走出小桥,危亦停下,刚想问他做什么时,他已经把我背起,大步离开。
“唉,”我忍不住叹气:“对不起,让你经历这么难忘的事,一生一次其实也挺难得。”
他沉默。
我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多想无益,就安慰他:“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看开点,往好方面想,也很……有趣是不是。”
他脚下一滞:“有趣?脸都丢尽了。”
我:“你还有脸吗?”
他:“……我不想和你说话。”
我:“好吧。”然后默默闭上嘴巴。
其实,我想跟他说话,这样就不会想太多。可是我也觉得对不住他,怕他嫌我太吵。每次乔逸觉得我吵时都会无奈叹气,一直不肯答应的事会被点头,那时以为他是在宠我,现在想起才知道他是为了让我安静。
本来路上静静地,没什么问题,可我肚子一响,问题就来了。
不是吧,我哭丧着脸,同样的事情还要再上演一遍……
咬咬牙打算忍忍,可不久之后:“……危亦……不行了,能不能再回去?”
他背着我无奈认命。
然而这一次,居然有人在里面,我自己进不去,危亦又不能进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先忍一下。”危亦倒是很淡定。
也对,出问题的人是我又不是他,能不淡定吗。
不对呀,我忍不住问他:“你不也吃了老鼠屎?怎么你没事?”
他皱眉看我,估计被我一提又想起恶心的味道,声音低沉:“我只是嚼,没有吞下去。”
我恍然。果然没义气啊。
“忍不住了……”我拽紧他的针织衣,开始冒汗。
“忍!”他声音偏冷,忽然让我有种被上司训斥的感觉,不自觉就闭上嘴。
时间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度秒如年什么感觉,我体会到了。在这种时刻,每一秒都会被心里的焦急拉长拉长再拉长,直到尽头,或是内心崩溃。
“危亦……”求你了,有人就有人吧,你同前一次一样目不斜视就好了……“快带我进去吧……”求你了还不行吗。
危亦终于被我的冷汗打动,忽然说:“去男侧。”
我目瞪口呆。不是吧,我不是进去安置好一个人就出来,我是要蹲在里面的人,怎么适合去男侧。
还没等我出声,他已经扛起我往男侧走。我心里千千万万个不愿意,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这报复也来得太快了……
闭上眼睛被他带进男厕,他又转换语言:“Open your eyes.”
我不知道男厕里有没有人,但女厕有,而且可以清清楚楚听见我们的声音。所以此刻,我绝对绝对不能出声。
我睁开眼,冒着汗水看他。
他神色很自然,没有在女厕时的窘迫。我想此刻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病理上。
他走了,我蹲在小隔间里忐忐忑忑,恍然又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究竟还要倒霉到什么时候!上帝佛主什么的太不公平了。
想想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又幻想乔逸身旁世界云端上的女神,自暴自弃开始在心里滋生。就这样吧,节操什么的爱碎就碎,反正也不在乎了。
就这样,我心安理得的蹲完第二次侧所,在男厕里。
整理好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危亦其实就站在小隔间旁边,背对着我,身姿挺拔护着我,忽然有点想笑。
谁说上帝佛主不公平,刚收走一个守护我三年的人,又送来一个临时照顾我的人,不是挺好的嘛。
我伸手过去扯他衣服,他转头直直对上我的视线,尴尬在脸上转瞬即逝,一声不响背起我就走。
幸好路上没人。不然我们两一起钻地洞。
这次终于能坚持回到小逸逸家,上上爹给我找了一粒止泻药。危亦想看说明书,但是没有,我觉得上上爹还是靠谱的,所以就吃了。
我之前也觉得前前后后靠谱来着,结果吃了一肚子老鼠屎,虽然这也不赖他们,可他们分明没告诉我这黑乎乎的东西不能吃。
止泻药效果没那么立竿见影,但是缓解了很多。至少跑鱼塘没有那么频繁,我和危亦的尴尬也没有频繁。
夜里躺在小板床上,心里开始倒霉的预测起来。这一整个屋子都是木做的,我不会觉得很人文景观,只是担心万一烧起来,速度会很快,自己能不能来得及逃生。下雨打雷什么的,也最容易劈中,虽说干木绝缘,但淋了雨的木头可就不一定了。如果真下雨打雷,我就站危亦旁边,一道雷下来,他比我高,引电,哈哈哈……其实一点都不好笑,我真是无聊。
睁眼到天明。终于昏昏沉沉有了想睡的感觉,可身体突然有了感应,一股暖流缓缓而下。完蛋了,我家亲戚,不会是要来了吧。
急忙翻身坐起,结果一用力,液体就呼啦流了下来。我欲哭无泪啊。
伸手拍隔板,低声喊他:“危亦……”
太丢脸了,我也宁愿他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嗯……”他声音沉沉沙哑,明显被我吵醒了。
“我……我那个东西来了,你能不能去帮我买那个东西?”从此以后节操是路人。
我听见他起床的声音,不一会儿就下了阁楼,之后许久许久,就在我试图一瘸一拐下阁楼的时候,他回来了,面无表情塞给我一包卫生棉。
……好吧,已经都有免疫力了。我默默接过,心里失败到极点。
大概是昨天突然出现的腹泻把我身体里的淤堵排出,身体开始恢复正常。推迟半月的月经来了,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是去鱼塘,到饭点会饿,虽然每次都不想吃,到时间点会困,虽然不一定睡得着。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可能心里一直记着乔逸大婚的日子,时间一点点靠近,我就一点点接近崩溃边缘,越是这样,就越要逼自己挺过去,然后……心力憔悴得跟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