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决赛(上)(1 / 1)
04号,罗曼·扎伊采夫,彼尔姆芭蕾学校。
05号,伊万·维伦科,皇家芭蕾舞学校。
在离这两个名字不远的地方,是——
57号,伊瑟·霍夫曼,皇家芭蕾舞学校。
总共十二个选手,通过层层选拔,进入了这一年洛桑国际芭蕾舞比赛的决赛。
不同于前一天进入半决赛时的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在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进入决赛的最后名单上的那一瞬间,伊瑟仿佛看到了无数烟花在眼前盛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们的喜悦。
这样的欣喜之情,大抵还是她跳舞这十二年来的第一次。
她和斯塔克校长拥抱,嘴里絮絮叨叨地在校长耳边讲了一大堆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话。
斯塔克安抚性地拍拍激动的小姑娘的背,心下也是感慨诸多。
不管接下来她能把多少有天分的孩子带回伦敦,伊瑟·霍夫曼绝对是这届洛桑赛上RBS收获的最大惊喜。
四天的大课上下来,每个选手自然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提升。
可之于伊瑟,如果说比赛的第一天,她只是因为学得快状态稳定而显眼但在其他方面顶多是平平的话,到了第四天,她的出众已经是全方位的了。
天生的好乐感和好舞感,来自多文化音乐家庭的独特背景,俄罗斯学校给她打下的良好基础,在RBS五年学习的厚积薄发,让伊瑟在这五个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全天候跳舞的日子里以一个足以让人侧目的速度成长。
斯塔克能看到她在思考,在自己调整自己——像是半决赛这天早上她明显不在状态,下午站上舞台的她却带来了迄今为止她最好的演出。
即便在赛前进行了一个余月的突击强化训练,因为平时并不是那么用功练功,伊瑟还是时常会出现这样那样大大小小的失误。
但无论是规定古典变奏的《睡美人》第三幕奥罗拉变奏还是自选的《巴黎圣母院》艾丝美拉达变奏亦或是规定现代舞变奏,伊瑟不单单没有出现什么技术上的问题,在半决赛的这三支舞里,她都表现出了她这个年龄段女孩所能表现出的极致。
就表演来说,伊瑟在同龄的孩子里本来就算有灵气的,但站在洛桑的斜台上,小姑娘仍旧是那个台上台下都扬着明艳笑容的小姑娘,却多了一分稳定和大气。要是在决赛的舞台上,她也能拿出一套这个水准的表现,拿个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们在把小姑娘的影像寄给赛事组委会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伊瑟能走到这一步。
同届的女孩子里,虽然不如伊瑟先天条件出色,一直是班级第一,也已经在上一年以超低年龄拿到YBDY冠军的露丝·卡利是学校最重点的培养对象。
但现在,伊瑟·霍夫曼彼时的表现已经证明了,她不仅仅在天赋上出类拔萃。
比赛第六日,下午三点,决赛。
只剩下最后十二个在各自热身的参赛选手让鲍力尤剧院后台的大厅在这个星期里难得的显得相当空旷。
“你还好吧?”伊万凑过来,小声问道。
“不能更好了。”伊瑟知道她昨天那样不笑不说话不吃饭大概有点吓到伊万了,仰脸对他笑笑答道。
说一点不紧张当然是在开玩笑,但伊瑟觉得她这时候的紧张和昨天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比起对于未知结果的担忧,她彼时有别的担心的事情。
伊万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伊瑟,确定她一切正常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下一句话,就听到了面前女孩咬牙切齿的抱怨。
“我为什么会抽到第二个出场啊啊啊!”
伊万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位同学,这句话你从昨晚上抽完签之后念叨了有两万遍了好吗?别说是他了,就是和他们不住一间酒店的罗曼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好吗?
伊瑟撇嘴。
昨天的半决赛,在伊瑟看来就像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境。
不同于四分之一决赛更像是学校考试的氛围,半决赛是这届比赛第一次面向公众开放的场次。
候场的时候在后台听见观众的掌声和喧哗声,伊瑟能感觉到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血液再次沸腾。
但神奇的是,站上舞台,聚光灯和满剧院的观众们的目光汇聚到她身上的那一刻,绝大多数的不安和焦躁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或许她真的是舞台体质,三支舞下来,即使对那个晚上的结果无法预料,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当然,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序号靠前的缘故,总是比她早出场的伊万给了她太多的安定作用。
他的跳跃永远那么干脆,旋转永远那么稳定,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满满的气质和性格,也不枉半决赛他跳完每个变奏之后观众献上的比给别的选手多得多的掌声。
但是!决赛的出场顺序不是按照序号先后,而是抽签来决定的啊!
最先抽签的罗曼拿到的签位应该算是最好的,正好排在正中间。在伊万抽到了倒数第二个出场之后不久,伊瑟举着那个写着数字二的小球欲哭无泪。
伊万安慰她说,好歹没有抽到第一个,不算最坏的结果啦,但还是没办法让她停下见到个人就叨叨一句的状态,只得任她去了,殊不知伊瑟心里默默在念,你个什么时候出场都不怕的天才哪里懂我等凡人的辛苦。
可怨念再多,也改变不了已经决定了的出场顺序。
第一个出场的女孩的《堂吉诃德》第三幕女变奏已经跳完了,而侧幕里的伊瑟正无意识地捋着tutu的裙角,眼睛定定地看着空荡荡的舞台。
身后的工作人员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到她上场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迈步上台,站定。
这是这周,她第三次在这个舞台上跳这个变奏了。
《睡美人》第三幕奥罗拉变奏。
没有多炫目的旋转和跳跃,基本都是足尖上的小跳和小转,考验的是基本功和身体的控制能力。
即使已经在英国最好的芭蕾舞学校上了近五年学,三岁开始在俄罗斯学舞的伊瑟身上还是带有不少瓦岗诺娃体系留下的印记,比如柔软的手臂动作,比如扎实准确的基础。
再加上,如果当年没有随父母移居英国而是继续留在俄罗斯上学的话,十岁那年的冬天,伊瑟就应该开始上足尖了,在彼尔姆第一年的辛苦练习为的就是给上足尖打好基础。
可当年的小伊瑟万万没想到,因为RBS使用的是纯英国式的和俄罗斯的瓦岗体系完全不同的教学方式,直到十一岁生日过了大半年,她才领到了她的第一双足尖鞋。
比别人时间长得多,功夫花得多得多的打基础时间给伊瑟带来的好处太多了。
体现在这支舞上,就是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的轻盈的足尖上的步伐和音乐走向□□之后稳定的快速对角线piqué和soutenu转。
加上本来在参赛选手里就小的年纪和稚气未脱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大大的流露着光彩的褐色眸子以及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可爱笑容,让伊瑟看起来就像一只大号的洋娃娃,少女感十足,演绎甜美的奥罗拉公主再合适不过。
观众的掌声证明了这一点。
这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伊瑟对自己说。
后面的两支舞,分别是现代变奏和自选变奏。
现代变奏和规定古典变奏一样,都是从主办方圈定的若干作品中选取一个来比赛。只不过规定古典变奏主要来自于知名的古典芭蕾舞剧,而现代变奏的作品是主办方特意邀请了编舞为这个年龄段的参赛选手编写的。
伊瑟的现代算不上特别突出但也不至于短腿,但本身现代变奏在技术难度上并不高,加上这次比赛她已经跳过两次了,最后的这一次她也非常顺利地跳了下来。
彼时她已无暇顾及自己的现代跳的怎么样了,她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了最后一支自选变奏上。
如果说规定古典变奏选的是伊瑟最擅长的东西,那自选古典变奏选的就是伊瑟最不擅长的东西了。
在准备比赛的这一个半月里,伊瑟曾经无数次的怀疑,老师们给她选定《巴黎圣母院》的艾丝美拉达变奏,是不是为了逼着她好好练练旋转。
是的,对于伊瑟·霍夫曼来说,旋转是她最大的苦手,不说挥鞭转了,就连最最普通的pirouette,转的速度不快准备时间长不说,还每每转着转着就不是轴歪了就是位移了。
先天条件再好,领悟力再出色,有些东西还是不多多练习就得不到的。
不过至少这一个来月辛辛苦苦练到现在,变奏里那两次最主要的旋转终于不会再像她老师说的那样“前面都踩着节奏好好的,突然来个急刹车”的状况了。
七天的比赛,最后一支舞。
不求超水平发挥,只要安安稳稳别出什么问题地把这支舞顺下来,就是成功!
伊瑟定了定神,摇着铃鼓迈步跑上舞台。
熟悉的音乐响起。
比起《睡美人》变奏的优雅,艾丝美拉达变奏要张扬不少——击打铃鼓的声音在乐声里分外显耳,伊瑟在红黑色为主色调的服装里笑得夺目。
旁腿踢铃鼓,几个小转之后是第一次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
成了!
然后又是三个足尖上的阿拉贝斯克,再接着同样的小转跟着同样的旋转。
上足尖开始转的那一刻,伊瑟就知道要糟。
她似乎有点得意忘形,忘记了此刻她站着的舞台,有不小的倾斜度。
转轴歪了,重心就不稳了,重心不稳了,她就只能把在做吸腿的那条腿放下来保持平衡。
问题是,到她把腿放下来停止旋转为止,她只转了一圈。
一圈!
本来她转完三圈,放下来那只脚应该正正好踩在这个乐句最后一个重音上的。但现在别说踩重音了,她的旋转只用掉了一拍,直接就落到轻拍里了,只能维持着那个姿势等着那一秒钟过去,等着这个乐句结束。
伊瑟觉得,那是她十五年的人生里,最最漫长的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