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回朝(1 / 1)
殷清和冷冷笑道:“也不知这是父君的意思,还是五哥的意思。”
殷君泽斥道:“清和,你这副口无遮拦的态度着实需要改改了。在我府中也就罢了,若是在宫中,你自己知道后果。”
殷清和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殷君泽唤来残冰,吩咐道:“准备车马,明天一早出发。”
残冰依言而去,烈焰忍不住忿忿不平道:“侯爷才刚刚成亲,却偏偏挑这个节骨眼上送来王令,摆明了是不让侯爷的新婚好过。”
殷君泽淡淡一笑:“无妨,等我回了昆洛,还指不定是谁的日子不好过。”他侧身向我,我却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
他眼中一滞。
我不想去昆洛,一点也不想。别说宁庄公和殷云骁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我心头,一想到昆洛还有个带齐了嫁妆等着的奚国长公主,我一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殷君泽倏地凑过来:“嘴上都能挂油壶了,就这么不情愿?我陪着也不愿意?”
殷清和终于受不了他哥这种口气,瘪瘪嘴转身走开了。
我酸溜溜地开口:“我问你,那个什么山公主,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本正经道:“现在天下人皆知你是肃河侯府的正房夫人,她还敢嫁吗?”
我吹毛求疵道:“那谁知道啊,也许人家愿意做小呢?”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哦,来都来了,不嫁掉好像是有点丢脸。”
我气得差点眼泪都出来了:“我就知道你打着坐享齐人之福的主意!”
他笑着过来拉我,被我挣脱,但到底是力气拼不过他,几下就被他牢牢握住掌心,听他低语道:“唔,我家里有一个大醋坛子,有时还会变成母老虎,这种龙潭虎穴我一人全力承担,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我气哼哼道:“你耍流氓,谁允许你抓着我了?”
他毫不脸红地飞速在我额上啄了一下,美滋滋道:“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我:“……”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我:“我在闯出昆洛城门的那一刻起就预料到了后果。但比起父君震怒、殷云骁反攻、奚国施压,我觉得我更舍不得让你嫁给你师兄。所以我逃出了昆洛,即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我还是逃了。你我成亲这事举国哗然,料想奚国就是再不甘心,也不会将长公主嫁给我了。我从不后悔做的任何一个决定,这次也一样。回昆洛之后,只要不牵扯到你,什么样的处罚我都认了。”
这一番话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不由愧疚道:“我…我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莞尔道:“我知道。”他摸摸我脑袋,“别想那么多了,回去收拾行李吧。”
事实上我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而殷君泽在昆洛城内有一座早年没封爵前赐予的府宅,城外还有一所别院,所以更加轻装上阵,一架马车就能连人带物地装下。
烈焰与残冰一人开路一人垫后,又带了几名身手上乘的侍卫,一路上的安全算是基本无忧了。
殷清和骑马而来,那马颇为神骏,浑身血红,唯有四只蹄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唤作“追星”。他还是未成年王子,没有分封,住于王宫之内,很少能有机会出宫,来的时候忙着赶路,没能细逛,现在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对什么都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殷君泽离开青州前还是收到了成堆的信件,都带上马车看了。休息间偶尔会掀开帘子远远地看着殷清和,看得出他很关心这个弟弟。
我虽然不长于王宫,但后来也渐渐知道,王族中的血脉,尤其是兄弟之间,向来是厮杀的多,扶持的少,看殷盛西、殷云骁与殷君泽间的斗争就可管中窥豹。
如此深宫之中,有手足能相依至此,委实是不易。而比这种细微的感动更让我着迷的,是他无意识中露出的侧脸。
太好看了。
殷君泽收回目光,却恰好又对上我的,不由一笑:“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我顺势开口问道:“我是在想,你兄弟众多,怎么唯独跟清和的关系最好?”
他想了想,开口却有些沉重:“我母亲与他母亲是同一年入宫的秀女,后来…我母亲遭人陷害,打入冷宫,旁人都避之不及,唯有他母亲会私下里偷偷过来看望她。那时清和的年纪还很小,跟在我后头叫哥哥。我自幼在冷宫中长大,不能与兄长一同读书识字,也没有什么朋友。清和的一声‘哥哥’,对我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安慰。”
我从未听他提起过儿时的事情,然而只不过寥寥几句,已能窥见那段时光兴许并不如我想象中的王族生活一般。
又或者说,我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以前的生活。
我揭开牛皮水袋,道:“还有什么故事,都一并讲给我听。”
殷君泽弯起嘴角:“好。”
此番一路北行,清早起床出发,入夜下榻驿站,比赶路慢,比郊游快。一月将末,顺利到达昆洛。
殷清和是偷偷溜出宫的,一进城就灰头土脸地入宫请罪去了。
昆洛已然下起大雪,路面的积雪被压得实了,经过时只能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因为是雪天,路上行人不多,马车穿梭在城中道路上,很快就到了昆洛的侯府。此处坐落于王宫附近,虽不比青州,整座庭院小了很多,但两人居住还是绰绰有余。
烈焰将马匹牵去马厩喂草料,我与殷君泽将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去用午膳。
虽是寒冬,外头下着簌簌的大雪,但房间里烧着地暖,整个人很快就都热乎起来。殷君泽递给我筷子,道:“趁热吃。”
桌上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
我很喜欢这种温馨的时刻,他总是让我有一种我们只是寻常百姓夫妇的错觉。
然而这种错觉没多久就被门外凛冽的冬风吹得一干二净。
残冰脸色不太好看,领着一个着太监服饰的中年男子进来。
我一看便知,是宫中来人了。
殷君泽神色一冷,迟迟方唤道:“全公公。”
全公公行礼道:“奴才见过侯爷。侯爷一路风尘,辛苦了。”
殷君泽厉声道:“既然公公知道本侯一路风尘,为何一顿饭都不让本侯吃得痛快?”
全公公神色惶恐道:“侯爷息怒,大王召侯爷即刻入宫,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
我们回到府中不过一个时辰,宫中就派了人出来传令,这城中暗线密布,由此可见一斑。
殷君泽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好,我夫人还没用完膳,等她用完,我自会同她入宫。”
全公公为难道:“大王只召了侯爷一人入宫,还请侯爷不要为难奴才。”
殷君泽寒声道:“全公公,你在宫中多年,不会不懂规矩。樱落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你见了她为何不行礼请安?你眼中是没有她这个侯爷夫人,还是根本就没有我这个肃河侯?”
全公公早已吓得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倒:“侯爷饶命!奴才…奴才…”支支吾吾地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看着可怜,道:“算了,两国交战尚且不杀来使,他也只是受人差遣罢了。”
殷君泽看我一眼,压下语中的火气,对残冰道:“备轿,两台。”
全公公颤声道:“侯爷…”
殷君泽匕首般的目光扫过去:“怎么?”
全公公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门外风雪肆虐,殷君泽命人拿来一件新制成的水貂披风给我系上,戴上兜帽,又塞了一个银手炉过来,随后撑开手中的二十四骨油纸伞,与我并肩往院中落轿处走去。
我挽上他的手:“君泽…”
我知道,他要带我入宫,是不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府中。然而宫中波谲云诡,单凭他一人之力,又能帮我挡掉多少明枪,多少暗箭?连小小一个宫中传话的太监尚且不认我侯爷夫人的身份,难道我还指望宁庄公会默认这桩婚事?
殷君泽偏首:“放心,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半步。”他送我入轿,门帘缓缓落下,我听见他钻进旁边的软轿,沉声道:“起轿。”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能依稀看到巍峨森然的宫墙。
宫门之外侍卫重重,软轿不得入内。我起身出了轿子,殷君泽已撑好伞等着我。
全公公出示了出宫的令牌,这时只见殷君泽从腰间摘下一枚黄穗玉牌,众多侍卫立马齐刷刷跪下:“参见侯爷!”
这样的玉牌,我曾在尹府的寿宴上见过好几枚,是殷氏王族的身份牌。
殷君泽道:“平身。”他跟在全公公身后入宫,我刚要迈步,却被两支长矛拦下:“来者何人,请出示令牌。”
殷君泽刚才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怒斥道:“都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连侯爷夫人也敢拦!”
为首一人跪下道:“侯爷息怒,末将职责所在,所有入宫之人必须手持令牌方能放行。”
殷君泽喝道:“呵,职责所在?谁给你这么大的职责,连朝廷一品命妇的身份也能不放在眼里了?”
忽听一人抚掌笑道:“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但肃河侯又何必跟这些做奴才的动怒?”
苍茫天地间,有两人踏雪而来。大雪纷飞,走在后头那人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油纸伞,前边一人身披赤金色遮雪斗篷,头顶金丝冠,脚踏鹿绒靴,脸上笑意清浅,眼里却是寒气逼人。
正是永泰侯殷云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