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宿疾(1 / 1)
我心下倏地一惊,暗叫不妙。难道这风声竟传得如此之快,连漳戎都开始设卡抓人了?
却听玦晏不慌不忙道:“官爷,这是我亲妹子,染了肺痨,不便见风,专程从外地赶回来看大夫的。”
那守卫不信,厉声道:“把门打开,让我瞧瞧。”
玦晏无法,只好开了门。我趁势剧烈地猛咳两声,吓了那守卫一大跳,然后佯装无比虚弱的样子,道:“哎呀官爷,真是不好意思。”
那守卫赶紧用袖子捂住口鼻,往马车内部草草扫了几眼,见没什么异状,连忙挥手让我们通过:“算了算了,真是晦气!”
我刚才的咳嗽本来是装的,谁知咳了两下,嗓子倒是真的痒了起来。但是又怕玦晏担心,只好用大衣捂住悄悄咳了几声。
进城后随便找了家客栈落脚,我与玦晏稍微清点了一下目前拥有的物资和银两。从漳戎到承阳,接下来的的大半个月都会耗费在无聊的赶路上,所以我们打算就近采购些干粮留在路上用。
只是今日恰逢大年初一,许多店铺都歇业休息了,只好先在城中休息几天再做打算。
如果说每座城池中都有一个八卦消息最灵通的人,那一定非店家小二莫属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客栈里住宿的客人也不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入住五天后,我已经跟店小二熟到能够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的程度了。
为了行走方便,我仍是用了“苏十九”的化名。店小二姓余,单名一个山字,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很机灵,肩头上搭着一条擦桌子的白色毛巾。戌时将尽,店里吃饭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了。我从荷包里抓了一枚碎银子,让他给我来一小碟花生、泡一壶茶,剩下的钱都不用找了。
他手脚利索地将我点的东西送来,不忘嘱咐道:“苏姑娘,快要入夜了,别喝太多茶,小心睡不着觉。”因为我时不时给他一些赏钱,所以他对我的态度格外好,也十分乐意同我分享些白天里听来的各类小道消息。
我一边把花生仁上的红皮剥掉,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小余啊,我常年缠绵病榻,都没有去过王都。最近昆洛那边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小余非常敬业地给我详细介绍了传闻中年后将要在全国推行的税收新政,顺便把漳戎城最近三代的父母官都跟我科普了一下。期间我屡次想要打断他,可看到他眼里迸发出得意的光彩,又不忍心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直到干巴巴地吃完了半碟花生,实在忍不下去了,仰头将一杯茶喝完,擦擦嘴道:“哎呀,看不出小余你还这么关心时政,真是屈才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八卦消息?”
小余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眼珠子一转,贼贼笑道:“还有一件事,也是今儿早上刚听别的客人偷偷告诉我的。说是昆洛城中的地下钱庄设了一盘新奇的赌局,这赌局的内容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不过民间私下设赌局可是重罪,苏姑娘听听就好,千万别参与,参与了也别说是小的告诉您的,要不然小的就算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揶揄道:“你倒是精得很!得了,我又不去昆洛,到哪里下注去?你且说来听听,这赌局赌的是什么?”
小余清清嗓子,确认四周无人,才凑过来压低嗓子同我道:“赌的是,下一任太子人选究竟是永泰侯还是肃河侯。”
我闻言浑身一哆嗦,差点没砸了手中的茶杯,只好喝了一口水来掩饰内心的慌张,挑眉问道:“哦?怎么说?”
小余把声音放得更低了,简直如同杀人倒货般谨慎:“您想啊,查处太子谋反这么大的事儿是永泰侯一手负责的,亲自带人抄的家,他本身又是军功赫赫,朝中地位稳固,但就算这样,庄公也没有立他为太子,反而将太子之位空置,还召了远在天边的肃河侯回朝。这让其他人想不多留个心眼都不行啊。”
我听他并未提及除夕夜国君问卦祈福之事,估计这消息并没有外传,而是被殷君泽压下来了,心中稍安,慢吞吞地剥开两颗花生,道:“不会吧,肃河侯哪里是永泰侯的对手,我看啊,这些不过都是障眼法罢了。庄公属意的人选恐怕还是永泰侯。”
小余连连摇头,严肃道:“不不不,苏姑娘此言差矣。论资质,永泰侯的确更盛一筹,但他的军功都是些小功,比如收复蛮夷啦、平定厥坦之乱啦,那些对宁国根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肃河侯就不同了,虽说年纪轻些,但灭萧之战中他可是最大的功臣呢。”
我的花生再也吃不下去了,只觉得胸闷气短,连连灌了两杯茶水,才开口说话:“所以你更看好肃河侯咯?”
小余憨厚地笑了笑,道:“嘿嘿,不瞒苏姑娘说,今早我也拜托了两位前往昆洛的客人,让他们帮我押肃河侯一注。听他们说,现在大家都很看好肃河侯呢。小赌怡情,小的也就是图个乐子,谁当国君不是当啊,你说是不?”
我哭笑不得,只得应付性地点了点头。
看来殷君泽的呼声很高啊。民间尚且谈论如此,他处在庙堂之上,听见的声音应该更多。再加上宁庄公派他前往王族宗祠代为问卦祈福一事,我觉得小余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许多事,现在回想起来,结合他殷君泽的身份,突然就说得通了。比如为何他敢去天牢劫狱,又比如为何我在别院小住时他不能经常来看我。那天没有心思细想的问题重新浮上心头:既然他也知道自己是成为太子的热门人选,为何还要答应我年后一起回青州、再也不回昆洛了?他请缨出征萧国,难道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争储增加筹码吗?
难道…难道他是为了我,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
回想起那天夜里他踏雪而来,拥住我肩头,声音低沉而好听:“等这些家事处理完,我们就走。去哪里都好,再也…再也不回来了。”彼时他的眼神和语气,时至今日我也不相信那是演出来给我看的。
难道当真是为了我?
我又惊又喜之下胸口热血上涌,剧烈地咳起嗽来,几乎把口水都咳出来了。想到小余还在一边没走,弄得我怪丢脸的,连忙抹抹脸擦掉口水,面红耳赤道:“抱歉抱歉——”
却见小余目瞪口呆道:“苏、苏姑娘,你、你吐血了!?”
我低头一看,方知脸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不是口水,而是鲜血。
他呆了一呆,我也呆了一呆。然后我镇定地抽走他肩头的白毛巾,擦掉手上和脸上的血迹,同他道:“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看他的表情,好像受惊吓的程度并没有什么好转。
我连忙改口道:“没事儿的,我以前经常吐血,都习惯了。”
呃,好像错的更多了……
算了算了,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只悄声道:“我吐血这件事,可千万别告诉我哥哥啊。”正在荷包里掏铜板打算当作封口费,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玦晏的一声怒吼:“十九!”
我连忙将那条沾血的白毛巾藏在身后。
玦晏咚咚咚地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手上拿的什么?”
我心虚地笑了笑:“没什么——来,吃花生!”
他一把将白毛巾扯过来抖开,上头血迹斑斑,一目了然。
我成了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他气得发抖,小余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你给我回屋去!”玦晏拽着我上楼。
关上门,他将白毛巾丢在桌上,指着鼻子问我:“病得这么严重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弱弱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吐血……”
玦晏一个急噎,冲我吹胡子瞪眼:“这能一样吗?你明明都好了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搭上三指在我脉上细细探查片刻,嘴里喃喃道:“急火攻心,过则伤心,怒伤肝,悲伤肺,忧伤脾,恐伤肾,故而容易呕血。”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看来殷君泽一事对你的打击,远比我想象中的大。”
我嘴硬地挣扎道:“瞎说什么…我咳血乃是宿疾,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哪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玦晏收回手,长叹一声,道:“你这新伤加旧伤的,我是没法子了。我看啊,为今之计只有早日回谷,让师父治一治你了。”
一想到又要给师父添麻烦了,我心里十分愧疚,低着头只一言不发。
玦晏又道:“我今天看到街口的几家铺子都陆续准备开张了,明日上午买了东西就走,你的病不能再耽搁了。”
我蔫蔫地点了点头。
他愣神片刻,去包袱里翻翻找找,寻到一个白瓷药瓶,拔开塞子闻了闻气味,然后递给我:“我这里还有一瓶琼露丸,每天晚上服一颗,你暂且吃着。”
我热泪盈眶:“师兄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唯有——”
他挑眉:“唯有什么?”
我大义凛然道:“唯有好好收下这份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