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长弓(1 / 1)
他松开我,我看清他背后负了一把长剑,就像我刚认识他的那天一样。
我吓呆了:“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劫狱?”
他不客气地点点头:“对。”
来不及再多问他些什么,他扶我站起,问道:“还有哪里受了伤?”
我摇摇头:“没有了。”
他关切道:“能走吗?”
我不服气地连迈好几步,道:“没问题!”
他一口气吹熄手中的火折子,道:“好,跟紧我。”
到底是练过武功的人,只见他步伐轻快,在天牢中完全不受昏暗光线的影响,没多久就到了狱卒守夜的看守房。此时这房间里东倒西歪地躺了四五个狱卒,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几个酒坛子骨碌碌地滚出老远。
我正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一眼,叶风暄推我一把,道:“别看了,不过是在酒里下了点东西罢了。”
正要迈步开溜,另有两个下半夜轮值的狱卒从内间走出来,看见我和叶风暄,立马大叫道:“不好了!有人劫狱了!”
叶风暄暗骂一声“该死”,然后一把扯过我,道:“快跑!”
我发誓这绝对是我人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饶是如此,还是听见了身后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更多的狱卒和巡逻侍卫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还没逃出天牢的大门,只听一声怒叱:“什么人!”
大门外哗啦啦地涌来十数个手持长矛的侍卫,将我与叶风暄堵了个水泄不通。叶风暄也不怯场,反手从背后抽出长剑,剑光所到之处,隐隐有血花溅出。
我想若是站在他身边,他打斗之余还要分神来顾我,实在容易露出破绽,为今之计还是趁乱逃跑比较好。于是看准了方向,撒腿就跑。
谁知这些看守的侍卫也不是傻子,见我们兵分两路,也赶紧换了阵型,另有三四人冲我追来。
叶风暄大概没想到我会离开他身边,手下一滞,被逼得退了好几步。
我既担心他的安危,又怕回去成为他的负担,简直进退维谷。
这时只见他左手放于唇边,吹了一个很响的口哨。城郊的深夜本就极其寂静,那口哨声顿时传出老远。数十丈外的树林里传来数声骏马嘶鸣,月光之下灌木丛里阴影一闪,两条闪电般的身影从中窜出。手中剑气纵横,以雷厉风行之势向天牢守卫冲去。
叶风暄做事果然靠谱,还特地埋伏了帮手。
那两人的身影实在太快,离我两三丈远的时候我才看清他们的容貌。说来也是有趣,这两人长得十分特别。
一人斯文俊秀,颇有书卷气,然而他脸色铁青,像是罩着一层青色的面纱。看上去也不是病态,只是非常与总不同。他手中剑法奇快,手起刀落,血花在空中溅出一条直线,但他的剑上始终光洁如新,仔细看才能发现一道浅浅的红痕。
另一人使的兵器是双刀,左右开弓,杀人的速度立马比别人快上一倍。他长得浓眉大眼,方脸阔口,脸色却像醉酒一般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几轮厮杀下来,脸上更是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他的两把弯刀薄如蝉翼,但削铁如泥,经常一刀下去就斩断人家一只胳膊一条腿什么的,弄得现场哀鸿遍野。
那青面人没几下便杀到我面前,弹一下剑身,笑道:“苏姑娘莫慌,这点虾兵蟹将,还拦不住爷与姑娘。”语罢轻轻一挑,便挡开两根刺来的长矛。
有了这两员猛将加入争斗,叶风暄的压力立马小了很多。眼见围上来的兵力渐弱,他瞅了个空奔来我身边,道:“快走!”
谁知话音还没落,又有一大批官兵从天牢深处涌了出来,各个都佩有比起长矛更显灵活的长刀。
真是活见鬼,没想到宁国的天牢居然驻扎着如此多的守卫,看来一定是以前劫狱事件发生得太多了,以至于他们都有经验了。
叶风暄见情况不妙,一咬牙,道:“你骑马先走,我稍后再来找你。”
我听他说这话,只怕凶多吉少,连忙一把拽住他:“不行!”
他安抚一下我的脸,柔声道:“听话。”
我更加害怕:“不…”
仔细想想,公子宇、夏侯伯骥已死,尹仲甫的死期估计也不远了。至于宁庄公殷重暝,听上去也已经病得死去活来的。其实我下山以来的目标均已达到,今日就算没能逃脱天牢,但能跟叶风暄死在一起,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至少比慢慢禁受殷云骁的折磨要强。
还没等我调整好破釜沉舟的心态,几名官兵已经气势汹汹地压了上来,叶风暄额上满是细密汗珠,提起剑格开几把长刀,然而只听“铛啷”一声,他手腕处被划出一道血痕,掌心一软,手中长剑落地。再要弯腰拾剑,却被那些官兵一脚将长剑踢开老远。
没有兵器,还怎么杀出重围?
老实说这一刻我已然看淡生死,显然叶风暄却没有。
他牢牢护我在胸前,背上被重重一击。我听见衣帛的裂锦声,他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我的肩头。
“风暄!”我扶住他,一摸后背,满手的血。
铮铮几声破空之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五枚铁蒺藜,例无虚发,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官兵即刻间便倒下一片。那红面人手上双刀只剩下一把,掌心又扣住五枚铁蒺藜,冲叶风暄道:“爷快带苏姑娘走!”
叶风暄长啸一声,两匹高头大马应声从不远处的树林中急速奔出,其中一匹的马鞍上还挂着一把鹿皮长弓。
马儿本有灵性,很快就跑到我们身边。叶风暄拉紧缰绳,托我一把,喝道:“上马!”
情急之中,我已经全然顾不得什么身姿仪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坐到马鞍上。叶风暄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我差点被颠落下马,连忙踩上马镫后抱紧马脖子。
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稳,回头一看,差点又吓得跌下来。
叶风暄虽然骑着马紧随在我身后,但仅仅约莫五丈外便有三名骑兵架马紧跟其后。宁国的军备力量果然名不虚传,连一个荒山野岭的天牢都有这么多重兵把守,相比起来萧国的军力简直不堪一击,也难怪宁庄公会有野心吞并六国了。
为首一人右手持刀,左手暗扣一枚铁蹄钉,看准了脚下,抬手掷来,我身下骏马嘶鸣一声,勉强避过,但蹄上被路边飞石擦伤,力气稍有不达。
叶风暄一扬马鞭,几步赶上我,与我并驾齐驱,突然拍一把马鞍,身子稍稍飞起,在空中急速调了个个,整个人倒坐于马鞍之上,直直面对追兵。颠簸中,他探手扯下鹿皮长弓,又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精钢花翎箭,以行云流水之势搭弓瞄准,一气呵成,动作娴熟至极。
我甚至都没看清那三支箭是如何射出的,只听见齐刷刷的一片惨叫声,身后追兵竟然接连坠马。再往回看,头顶月明星稀,天牢逐渐缩为一个遥远的黑点。
我知道他的箭术好,但我不知道他的箭术居然这么好。
我分明记得在离国的元宵灯会上,我问起他是否学过箭术,他亲口对我说:“略懂皮毛而已。”
可是看他刚才的身手,非多年功底所不能达。
危乱之中,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他的马在前飞驰引路,背上的伤口复又开裂,将马鞍都染红。我鼻尖一酸,只盼这逃亡的路能够短一些,再短一些。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视野逐渐开阔。眼前出现一片民宅,每家每户的院子里均是树木葱茏,附有假山流水。原来已经到了昆洛城外的一座小镇。
确定身后再无追兵,叶风暄终于微微拉紧缰绳,放缓步子,翻身下马时一张俊脸白得吓人。
我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捂住他伤口,焦急问道:“刀口深吗?我们先去镇上找大夫。”
他摇摇头,道:“不能暴露行踪。我另有安排,你跟我来。”
这小镇虽不大,但屋舍错落有致,修葺得十分雅致。顺着石阶一路上行,来到一栋别院门前,朱红漆的大门,两座石狮坐镇看门护院。
叶风暄推开门,与我一人牵着一匹马走进别院中。
门内便有一条小径通往马厩。那两匹马训练有素,虽然月光黯淡,但它们一进门便自发地往马厩的方向走。
叶风暄取下门栏侧边一个竹筒里摆着的火折子,将手中提灯点亮。踏着微薄月光,沿着地上的青石板向别院深处一间不起眼的瓦房走去。
瓦房看着简陋,里面的装饰摆设却一应俱全。他用提灯中的蜡烛点燃桌上烛台,疲惫面容中露出隐隐的笑意:“现在安全了。”
别院中空无一人,我让他安心歇下,自己去打了一盆水替他清洗伤口。幸好屋内还备有常用的伤药,都是皮肉伤,虽然我手上缠了纱布,但处理起来亦算是驾轻就熟了。
小镇还在安静的沉睡中。
叶风暄的面上稍有血色,伸出手捧住我的脸,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你累了,睡一会吧。”
我转头看了看屋内唯一的一副轻裘软榻,却听他轻笑道:“只有一张床,你我将就对付一晚。”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一本正经道:“不不不,还是你睡吧,我守夜就好。”
他冲我一瞪眼:“我都伤成这样了,还会拿你怎么样么?”
我嘴硬道:“我又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我是怕天牢的官兵他们一会儿挨家挨户的搜查过来,没时间逃命可就糟糕了。”
他微微一笑,一双眼眸如同古潭无波:“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进这里搜人。”他贴过来轻轻搂住我,声音如同叹息般低沉,“安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