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缱绻(1 / 1)
天色渐明之时,我隐约听见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这些日子我睡眠一向很浅,稍有动静就被惊醒。刚要翻身下床查看,我以为睡得很沉的叶风暄却忽的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我,眼睛未睁,声音慵懒:“没事,是烈焰和残冰回来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他半眯着眼,笑一笑:“睡得这么不老实,我哪里睡得着?”他看一眼窗外,“现在还早,睡不着也再躺一会。”
我听他声音疲惫,知道他是受了伤的缘故,于是老老实实地躺平:“好。”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眼见天色大亮,我与他陆续起床,简单洗漱了下,便出了瓦房。
隔壁屋子的大厅内,那青面人和红面人正坐其中,身上多多少少有些负伤,但对他们来说好像已是家常便饭,两人正轻车熟路地各自为自己包扎伤口。
说也奇怪,他俩的脸色此刻完全恢复正常了,与一般人无异。见我与叶风暄携手而来,那青面人停下手中动作,起身笑道:“爷和苏姑娘起来了?”
我看他笑中带了些许暧昧,虽说是善意的,但心下仍然觉得羞赧,便要挣开叶风暄的手。他却牢牢握住我不让我挣脱,面不改色道:“你们怎么样?受伤严重吗?”
红面人爽朗笑道:“爷不必担心,天牢那些守卫,如果不是仗着人多,哪能困住我俩半刻?”
我见他们一口一个“爷”的称呼,叫得很是恭谨,可见叶风暄他们家在昆洛一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欢喜之余不由又生了两分的担忧。
别说王公贵族、城中大户了,就连以前我住在药师谷时山下村子里的王员外挑媳妇都眼光奇高,我这样的身份,又怎能与他相配?
叶风暄微微偏首,依次看了一眼红面人和青面人,冲我道:“樱落,这是烈焰和残冰,跟我都是多年的兄弟了。”
我微微屈膝算行了个礼,道:“多谢二位大哥昨日相救。”
残冰笑道:“苏姑娘太客气了,叫我‘残冰’就好。”
烈焰则抱拳道:“未能保护好爷和苏姑娘,烈焰实在惭愧。”
叶风暄一笑,道:“天牢侍卫人多势众,我本也没打算全身而退。大家都还平安就好。”
残冰将桌上的两只碗推过来:“爷,这里是刚才在镇上早市里买的几个新鲜包子,你与苏姑娘将就吃一点。”
我连忙道:“你们三人都受了伤,我去镇上买些药材和食材,中午炖了大家一起吃顿饭补补身子。”
叶风暄拦住我,道:“你现在可是钦犯,露不得面。这些日子委屈一下,先在这别院里避避风头,哪里都不要去。殷云骁也不会费太多兵力在你身上,毕竟找你事小,找尹庭轩事大。等太子造反一案过去之后,咱们再回城中不迟。”他扫我一眼,又淡淡笑道:“我在昆洛还有些事情要办,可能没法一直在这里陪你。你乖乖呆在家里,我会尽量抽空回来看你。”
我有点不开心:“连镇上也去不得?”
他眼里晕开清浅笑意,低声道:“别叫我担心。”
烈焰见我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笑道:“苏姑娘需要些什么,我派人送过来就是了。”
叶风暄颔首道:“烈焰会留在别院中保护你,有什么需要大可以跟他说。”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今日便要走吗?”
他沉沉笑道:“伤得太重,就先在这里小住两日吧。”
后来我听风暄私底下告诉我,残冰与烈焰两人常年修习不同的内功心法,是以在发功时脸色会因内力涌动而现出隐隐的青色或红色。正常的情况下,外貌仍与常人无异。
用过早饭后,我寻来了笔墨纸砚,给师父写信报了平安。又让烈焰去街上药店给我买了一些药材,碾碎混合起来点燃做灭蒙鸟的引香。
风暄离开别院的那天,我接到师父的回信。他说近些日子昆洛朝廷上乱成一锅粥,国君因为太子企图弑君一事震怒,尹氏一族被全体押入天牢,肃河侯刚刚奉密旨抵达王都,是以永泰侯被指派彻查此案。然而千足之虫,死而不僵,昆洛城内势必有人想要保住太子。几股力量相互交错牵制,我务必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昆洛,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因为不能出门,自然也听不到什么八卦消息,我又不太好意思问烈焰,幸好师父耳目灵通,时不时的跟我说一些昆洛城内的局势。
别说太子造反这种惊天大事,仅仅是肃河侯殷君泽被召回昆洛,就足以激起满城风雨了。肃河侯一向安守青州,远离朝政,如今宁庄公特地召他回朝,其中的深意,恐怕又会引起朝中各党派新一轮的纷争。
一连五天,叶风暄都没有再来。
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原因的,兴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因此一个人独占一居也自得其乐。倒是烈焰,见我经常一个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道:“爷最近有些家事要处理,绝对不是故意不来看苏姑娘的。您别生爷的气。”
我笑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干嘛需要他一直陪着?不过是不能出去转转,有些无聊罢了。”
烈焰也真是贴心,听我这么说之后,当天就出去买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有几本新上市的戏文本子供我打发时间。
十一月,天气愈冷。
我自从亡国伤愈后身子就畏寒,好在床榻内阁有暖炉,缩在被窝里便觉得舒服多了。我一个人闲来无事也睡得早,这日熄灯之后,迷迷糊糊中忽觉有人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冷风。
我知整座别院有烈焰看守安全得紧,既然他肯放人,那一定只能是叶风暄了。然而我在被中仅着贴身睡衣,一时有些窘迫,道:“进来怎么也不点灯?”
他摸索着靠近,坐在榻边,有些惊讶道:“还醒着?本来以为你睡下了,想看一眼你就走。”他脱下鞋钻进被子里,我吓了一大跳,赶紧往里面缩了缩,支支吾吾道:“你你你、你想干嘛?”
他委屈道:“外头风大,我骑马赶过来的,冷死我了,赶紧让我暖和暖和。”
我半信半疑地碰了碰他的掌心,果然冻得冰凉。他覆手握紧我:“你躲什么?”
我嘿嘿笑了两声:“没什么。”
他又往我这边挪了两下:“害怕我?”
我艰难道:“没,只是手指的伤没有痊愈,怕你压到伤口。”
他掌心一松,复又在我的指尖细细摩挲,低声道:“还疼吗?”
我摇摇头:“不疼了。”
他叹一口气:“我应该早点来看看你的,只是没料到会这么抽不开身。住在这里还习惯吗?殷云骁忙着彻查太子谋逆一案,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我可以趁乱把你送去更安全的临城小住。”
我有点不高兴:“我就住在昆洛城外,你都需得隔这么久才能看我一次,要是我搬去临城了,你不非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过来一次?”
他轻笑道:“啊,原来是想我了。”
我翻过身背对着他,嘴硬道:“才不是。只是一个人住得久了,有点无聊。”
他贴过来从后抱住我,叹道:“樱落…”
我没有应声,绵长黑暗中只能听见我与他二人交错的呼吸声。
他原本冰冷而僵硬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慢慢搂住我的肩头,耳畔的呼吸灼热:“我一刻都不想在昆洛多待。但是我父亲身体抱恙,我需要留在身边照顾他,等这些家事处理完,我们就走。去哪里都好,再也…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眼角有一点酸涩:“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
他摇摇头:“这些都是我应该操心的事情,你只要好好的,好好的陪在我身边就行了。”
我慢慢转过身,他欺上来吻我。
我本来畏寒,就算是躺在有暖阁的床榻上,也依旧只是保持“不冷”的程度罢了。但是此刻,从额头、脸颊,到全身、到脚跟,无一不暖,无处不烫。
好像整个人都被烧着了,理智也一并烧掉了。漫天的火光里,唯一能看清的便只有暗淡月光下他熟悉的模样。
衣领已经滑落到肩头,他的手探进来,所到之处引起我一阵战栗。
他的声音喑哑而滚烫:“别怕…”
我还来不及害怕,他的手忽然停下来,恰好是胸口箭伤后留下的肉芽疤痕处。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良久方道:“这里…”
我已能面无表情的谈起旧伤:“当年被殷君泽一箭射伤,后来伤口虽然痊愈,但是伤疤却去不掉了。”
他缓缓收回手,紧紧抱住我,一言不发。月色下,他的颤抖虽然轻微,但我还是看得到。
“很疼吧?”半晌,他低声问我。
我不由失笑:“已经过去很久了,早就不疼了。”
他替我将凌乱的衣衫理好,眼眸晶亮如天上繁星:“早点睡吧。”
我点点头,他起身下床,给我掖好被子,又在暖阁中加了些炭火,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还需早些回去,不然明早就穿帮了。”
我叮嘱道:“路上小心。”
他在我额上轻琢一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