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暗涌(1 / 1)
叶风暄像是被火灼伤一般,手上明显一颤,顺势拉紧缰绳,□□的黑马嘶鸣一声,便放缓了速度。
“还是很疼?”他歪着头凑过来看我,正见着我满脸的泪痕,不由一怔。
我哭得狼狈,鼻涕泡都快要冒出来了:“你来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
叶风暄哭笑不得:“疼你还乱动?”
“我就乱动、就乱动!”我泪眼婆娑地在颠簸马背上挣扎。
他伸出手来紧紧地箍住我:“小心摔下去。”
我胡乱地擦一把眼泪:“不要你管,你放我下去!”
叶风暄却将长臂收得更紧,确认我无法逃脱,才低沉而无奈地开口:“苏樱落,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我重重地吸了一口鼻子:“你嘲笑我,看不起我,还说我没用,进府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
“这是事实啊——”见到我的脸色,他又急忙住口,“好,我说你是我的不对,不过你不也故意说了那些难听的话来气我么?算我们扯平。”
我大怒:“谁跟你扯平——啊!”黑马脚下一颠,正好撞到我的伤处,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叶风暄连忙安慰道:“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都是我的错行不行?你别再乱动了。”
我被他这副敷衍的态度气坏,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来张嘴就咬。
他乍然间一愣,握紧拳心,却未将手抽离。
我松开嘴,只见他的手腕上瞬间出现了两排鲜红的牙印。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咬他了,上次还是在承阳的浴兰阁外,他一直拽着我,我为了脱身才张嘴咬他。
那时我跟他不过刚刚相识,可是此时,我竟再也不能直视自己的心意。
叶风暄静静地看着我:“解气了没有?”
我看着他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脸,心里很难过。
震惊、生气什么的都好,但是能不能不要这副好像我做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对着夏侯翎歌总是那么耐心那么温柔,为什么对我就是这个样子?念及此处,简直悲从中来,眼泪珠子滚滚而下。
他手足无措地抬起衣袖来给我擦眼泪,手腕上的牙印十分显眼:“别哭啊,我没有怪你呀!”
我却嚎啕得更加伤心:“我尽力了,可是我就是这么没用…”
“不。”他沉沉道,“这样就很好。”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的鼻尖距我不过寸许:“如果你那么能干,还需要我干什么?以后当眼线这种事,交给我来做就好了。”
我听到他这么说,一颗心也跟着颠簸路面一上一下。
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像哄小孩一般:“再忍一忍,很快就可以离开夏侯府了。”
我一惊,紧紧抓住他衣袖:“什么?”
他浅浅一笑:“万事俱备,只等最后一事解决,泠崖便能围剿夏侯府。在这期间,你就好好地待在竹醉夫人身边,不准再乱跑了。”
我不明就里:“什么意思——你、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入府才一个多月,又能做些什么?
他收起戏谑的笑意,认认真真道:“你以为我为何要与夏侯翎歌形影不离?是因为喜欢她的刁蛮、还是因为害怕她那个权倾朝野的爹爹?若不这样做,我怎能取得她的信任、从而从她口中得知这夏侯府中的各处机关?”不待我反应,又飞速道,“整个夏侯府的布局、朝中支持夏侯伯骥的大臣名单、近年府中的财政支出,我已一一查清,现在唯一未能探寻到下落的就是藏在夏侯伯骥手中的半枚虎符。再给我一些时间,一旦找到,泠崖就能调动整个乌颐的所有禁卫军。樱落,等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我们…他用的词是“我们”。
我结结巴巴道:“所以、所以你不是因为喜欢——”
他一脸茫然:“喜欢什么?”
我脸一红:“没什么。”
他狡黠一笑:“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何夏侯翎歌入宫时骑的那匹马会突然发狂?”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连手上的痛都暂时忽略了:“为何?”
他气定神闲地扯一把缰绳控制好笼头:“地上早就提前撒好了黄豆,马蹄铁踩上去直打滑。马匹受惊,自然就不听使唤。”
这竟然是他早就布好的局。
叶风暄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事情果然分毫不差地按照他的计划精密进行。难怪这一个月以来我在府中难得见到他有空的时候,就算遇到,他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原来都是在忙这些大事。
这么说,他并非是喜欢夏侯翎歌,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从而博取信任罢了。那我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心下一阵窃喜,忍不住笑了出来。叶风暄还带有牙印的手贴上来,疑心道“你笑什么?”
我一慌,支支吾吾道:“我这不是笑,是疼到抽筋!”怕他不信,我大声哀嚎起来,“哎哟…哎呦!”
他赶忙圈紧我:“说了叫你别乱动,再乱动我都要抓不住缰绳了。”他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喝道:“驾!”
一路飞驰,我靠在他怀中,几缕长发被风吹开,心情大好,只觉春风得意马蹄疾,很快就回到了城里。
叶风暄马上送我进了医馆,详细检查了一阵,先将手背上的烫伤简单处理了一下,涂了药,裹上纱布,应该十天半个月就能好。脚踝那里也并不是骨折,只是崴得狠了,经络略有挫伤,敷点草药,回头煎上两碗汤药一并喝了,也没什么大碍。
我坐在医馆的竹椅里,看叶风暄鞍前马后的替我取药、交钱,悠闲得抖着没受伤的另一条腿。最后他一手提着一堆药材纱布,一手扶着我,让我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他出门后就将打包好的一堆东西全都驮在马鞍上,转身要抱我上马。我楚楚可怜道:“叶风暄,我们走回府里好不好?”骑马脚程快,转眼就能到,可是我想要珍惜这难得可以并肩的时光。
他不疑有诈,关切道:“是不是马背上硌得疼?”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他将缰绳换了个手牵,自然而然地伸出小臂给我,道:“那你扶稳,我们走慢些。”
我想起程国书院的雪夜,他担心我再摔着,也是这样扶着我。那夜星光黯淡,雪花簌簌而落,当时不觉得有何不同,如今想起来竟是那般的美景。
穿过几条繁华大街,我见他一直缄默不语,若有所思,不由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只要找到那半枚虎符,就可以彻底扳倒夏侯伯骥了吗?”
叶风暄沉吟片刻,从头解释道:“王都的禁卫军,四分之一是夏侯伯骥的人,四分之一听命于泠崖,还有一半的人马,要凭借一块完整虎符才能调动。虽然这样听上去泠崖能与夏侯伯骥抗衡,但实际上夏侯伯骥暗藏的兵力还要更多,从府中的军费开支上就能看出来。泠崖若是想要围剿夏侯伯骥,非得到另一半虎符不可,否则夏侯伯骥很有可能趁机反咬一口。要知道,一次剿杀不净,只会打草惊蛇,让泠崖多年的埋伏毁于一旦。”
我对于政治一向不太感冒,但听他这么说,还是为泠崖捏了一把汗:“就算得到虎符,围剿成功的胜算大吗?夏侯伯骥在朝中持政多年,党羽密布,就怕根基太广,不能一蹴而就。”
叶风暄颔首道:“不错,所以泠崖已经布了很久的局。夏侯伯骥党派名单里的那些官员,有的呗随便寻了个借口降职,有点被调派西北关塞,有的被削减了朝廷俸禄,总之明里暗里都在打压。我估计夏侯伯骥也有所察觉,只是泠崖动作迅速,又巧立名目,他还来不及反应。要的就是一鼓作气,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赞叹道:“看来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你打探到那块虎符的下落了吗?大约还要多久才能拿到?”
叶风暄颇有些惆怅地笑了笑:“你当虎符是寻常之物,那么好偷?这种军机要物,从翎歌口中套不出半点线索,我也只能大概猜测它藏在哪里。只是我怀疑的那几个地方,都有夏侯伯骥的亲信昼夜把守,非他本人不得入内,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有点担心他:“那怎么办?”
他沉默良久,却迟迟不语。
拐了个弯,眼前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夏侯府黑色的屋瓦,红色的砖墙如同巨大的牢笼,将人吞噬困入其中。
我见能跟他不肯回答我,愈发担心他会为了得到这枚虎符而不计后果,使劲抓住他的手,道:“叶风暄,那些地方势必凶险,你千万不能硬闯!”
他含笑抬眼看我:“你也知道夏侯府很危险啊?”
“我跟你说认真的!”我紧紧扣住他手腕,“虎符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就算夏侯翎歌不知道,我还可以从竹醉夫人那里试试口风。叶风暄,你听到没有?”
他定定看着我,眸里倒映出我的模样,低声道:“好,我知道。”
我这才觉得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唯恐避之不及,一把松开他的手,啜喏道:“那个、我、我是觉得没必要白白送死,你不要误会。”没有他的手做支撑,我脚下重心不稳,差点又摔一跤。
他连忙扶住我:“我还没被虎符愁死,倒是要先被你给愁死了。不是说会照顾好自己吗,怎么还是搞得这么狼狈?”
还不是拜夏侯翎歌所赐!但好不容易才跟他讲和,总不能再乱发脾气,我只好默默翻了个白眼。还要再啰嗦两句,让他切记切记不要孤身犯险,抬头一看,已走到夏侯府的大门前,只好将心中的话都压回去,闭口不谈。
叶风暄送我到怡性斋,又将药材交给了其余的下人,吩咐即刻熬上。为了避嫌,他不便久留,只叮咛我这几日不要再乱跑,安心养伤,然后便离开了。
我在床上小憩了片刻,一觉醒来已是晚霞灿烂。喝完药没多久,我自己又给手上换了一次伤药,然后竹醉夫人一行人也回来了。她见着我这副手也包扎脚也包扎的模样很是同情,特赦我这两日可以休假养伤。
于是借着这次受伤,我过了半个月的舒坦日子。
春游之后,府里跟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我知道,暴风雨来临之前必有极度安静祥和的一段时间。
而此刻,整个夏侯府就是皇城乌颐的风暴中心。
离国,很快要变天了。